《台城柳》蔺哥

18、婚嫁（2）

　　苏铄再到宁府时，下人们都对他遮遮掩掩。二小姐出门了，不在府里。二小姐病着，不见客。二小姐在休息，请三公子回吧。二小姐……他们如临大敌，四五个壮汉挡在门前，生怕他打进去。
　　“够了！请禀告右相，苏铄求见。”
　　十天以来，他的手在宁府门前被凛冽寒风吹破数道口子，这一会儿工夫，又多了两道。好在终于有人请他进去坐坐了。
　　入京十年后，苏铄终于没了骨气。他像个乞丐匍匐到宁茂弘脚下，说他愿意一生誓死忠于宁氏，甚至愿以整个苏氏相托，只求他把宁嗣音嫁给他。没有她，他不知道今后的人生将如何度过。没有她，他的人生底线将不复存在，他的精神将无处安身。
　　宁老爷子几次拍他的肩，苏铄自泪眼中看到一双慈眉善目。往日的威严和神采不复存在，也是一张有些无奈的老人面目。
　　“铄儿，老夫一直很欣赏你，也很愿意让你做孙女婿。可是真的晚了，纵使你苦苦哀求，她寻死觅活，木已成舟，你们只有接受。”
　　听了他一腔肺腑之言，苏铄安静下来。良久，他站起来，请右相答应他最后一个请求。
　　宁夫人在花园里截住他，泪眼婆娑，要他好好开导阿姒，劝她吃点东西。苏铄木然地接过燕窝，木然地点头，木然地前行。
　　仆妇打开上了三道锁的阁门，厚重的朱漆大门反射出一缕幽光，浊重的烟灰气弥漫到门外。寒霜悄悄告诉他，二小姐把太常寺送来的礼服烧了。
　　一袭华美的衣裙铺展在床前，芙蓉花上满是水渍，四周是珍珠粉陶瓷片，屋里能摔的东西无一幸免。宁嗣音是个烈性的女子，苏铄很早就知道。顺着紫色芙蓉裙摆向上，床榻上歪着一个神情凄婉的女人。她抱着一副卷轴，目光哀怨而痴迷。那是他一生最爱的女人。
　　她抱住他后再也不肯放开。她依旧不肯吃东西，吃不下，不饿。泪水浸湿苏铄衣襟，又一点点湿透三层锦衣。
　　十年前，他从未想过遇到她，更料不到如此境地。十年后，为了她，他愿意放弃咬牙坚持的十年。
　　月夜分明，宁嗣音终于放手。他答应三日后来接她，在她拜别祖庙的路上，带她远走高飞。
　　这三天他们异常的安静顺从，配合太常寺和一大家人准备婚事。顾夫人告诉苏铄，长公主婚后不准备住公主府，想常住苏府。所以她准备把东院留给他们夫妻，自己搬到先苏老夫人的北堂里。
　　看着忙忙碌碌的家人，带病操劳的爷爷，苏铄有一种预感，他和阿姒走不脱的。

　　原本晴好的一天，陡地下起大雪，鹅毛一样的雪片，落满宁嗣音白色的狐裘，抖落一身，立马又被覆上一层。她牙齿上下触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苏铄唯有心疼地抱紧她。她坚持自己走，不让苏铄背她。
　　“我这几天吃很多，有的是力气，走一百里也没问题。”她扬起明媚的脸，忧愁自见到他那刻起便烟消云散。
　　苏铄勉强挤出一丝笑，心里无比苦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可怜，让心爱的女人受这种苦，他难以忍受。他们又能走到哪儿去，未来只会比现在更苦。
　　来到桃叶渡口，看到孤身立在风雪中的爷爷时，苏铄确定自己不会离开了。苏太傅没有训斥他们。他拿出一个包裹扔在地上，金银滚落白色雪地上。他说，你们要走我不留，这些钱拿去，暂时饿不死，以后我也管不着了。
　　蹄声隐隐，焦急地踩着人心。数十名黑衣卫围住桃叶渡，手持弓箭，肩立雄鹰。主人一声令下，雄鹰翱翔，不消一瞬便将活人啄成白骨。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宁家黑鹰卫队，此刻正围着两个年轻男女，紧张之势不亚于对阵数万敌军。
　　宁嗣音从苏铄怀中冲出，反将他护在身后。聪慧如她，的确知道他们再厉害，绝不敢伤她毫发。
　　骏马长嘶，四人相继赶到。宁孝宗和宁孝亲兄弟分列两边，护着宁相的坐骑。斜刺里冲出一匹枣红汗血马，马上人英伟不凡，眉宇间蓄着无名怒火。他飞身下马，抽出长鞭，刷刷两下抽在苏铄背上。
　　“想带走我女儿，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他这几鞭用了十二分的气力，苏铄早已倒地不起。宁怀远并不解恨，扔下马鞭，脚下直踹入他心窝。
　　“爹……”宁嗣音嘶哑着叫声，跪上前抱住父亲的皮靴。宁怀远怒上心头，反脚将她踢出一丈远。一口鲜血染红她身下的雪，彻底平复了父亲的怒意。
　　“阿姒！”宁怀远焦急地抱起女儿，顾不得他人，率先策马而去。

　　苏铄清醒地躺在雪地上，大雪很快将他掩埋。

　　京城十万人看热闹，皇上立后封妃，长公主下嫁，十年的喜庆事积攒到一天。朱雀桥上人踩人，看一眼高头大马上的人也心满意足。苏铄骑在马上，锣鼓喧天的事离他很远，他像个木偶，被所有人牵着走。
　　繁华落尽，人声初静。他不知道怎么就来到喜庆的红屋子，独自对着红盖头的女人。依稀记得昨夜母亲哭肿双眼，今早追着他的马跑出老远。宫门前，皇上激动地拍他的肩，骂道，臭小子，到底骗到了皇姐。好好对她，否则朕绝不放过你。一转眼，他就在喜宴上推杯换盏，喝得酩酊大醉，此时他却又异常清醒。
　　好似一场梦。醒后，揭下盖头，恰是巧笑倩兮的梦中人儿。心终于动了一动，他快步上前掀起红盖头，同样娇艳的脸，绝不是那人。他踉跄后退，美人抬头，梨花带雨无限春愁。
　　“我对不起你们，皇上执意要娶阿姒，我无能为力。从今而后，你只当没娶过我，你过你的活，我修我的佛。这样，能让你好些吗，桑濮？”
　　长公主低眉顺目，让他想起同样无辜可怜的另一人，此夜此时，她是否有人怜惜。他颓唐地坐到床边，无力地抬手抱住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