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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新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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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第一场雪来时,皇上终于举行了祭天大典,敬告上天,继位万民之主,完成了被故意推迟十年的登基仪式。第二天在太极殿临朝,宣布平乱后新的分封和任命。江相被封为一等始兴郡公,食邑两万户,是所有功臣中赏赐最高的一位。同时,丞相之位被废除,改设左右丞相,江相任左丞相,领尚书省,宁太宰任右丞相,掌管中书省;前司空曲鉴升为太尉;齐远筹补司空,在宛州任职,不需赴京;苏太傅如故,兼领九州大中正,掌天下拣选人才之事。
藩镇方面,宁怀祖出镇陇州,宁怀远青州,曲超京州,苏骥徐州,齐远筹宛州,江劭吴州。六州重镇被五家分割,齐远筹属新归附的流民帅,其他四家乃当朝四大权门。随着这次权力的重新非配,四族的排名有了微妙的变化。
苏铄终于知道谁才是这场战乱的胜利者。皇上打赢了这场仗,不过是在四族的帮助下报了杀母之仇而已。在权力上,他依旧被四族围在中心,通过他们管理和支配天下。即使今天早上的分封诏书,都不是他的本意。几天前,四族家长聚在白石无极观,经过一天一夜的商议或争吵,才最终决定了这份名单。他们呈给皇上,皇上只有盖玉玺的权力。
爷爷说的没错,宁氏才是最大的赢家。宁太宰,如今该叫右相,把控中书省,从今而后,中枢大权皆归宁公。宁氏兄弟,握住东夏朝最大的两州,陇州和青州,拥有整个西北边陲。他们躺在那儿,大半个东夏朝无人敢动。宁家以曲氏为死党,曲超镇守京畿重地京州,是宁氏兄弟的有力内援。其他几家,保持中立的齐远筹,势微的江氏,力孤的苏家,都是无足轻重的力量。由此而看,宁公的大权在握,咄咄逼人,江公一再忍让,无声地弃权。江浩当初被谁劫走,似乎已不言自明。
苏铄与爷爷在洞庭阁的书房内下棋,想着心事,不觉连输三局。苏太傅感叹他太年轻,这么些事就受不住,以后怎经得起大风浪。苏铄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心里一片茫然。他以前认定的好与坏,此时都化作白茫茫一片在,真个干净,真个糊涂。只是他知道,十年前初见时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老爷爷,今后要适应他变成那个气势凌人不怒自威的右相。他不会再将他当作爷爷,他们关系已然翻过一页,如眼下的棋局,一局终了需新开一局。
“这么大的雪,还要出门?”
爷爷的身体和精神大不如从前,很多事懒得管,唯独对他事事上心。
“去宁府接阿姒,陪她到澡雪寺赏腊梅。”
苏太傅点点头,挥着干枯的手,示意他快走。苏铄立身大雪中,仰头看着楼上神情酸苦的老人,眼角一阵干涩。
来到宁府,却被告知二小姐去曲府探亲未回,要他在府上等等。
“二小姐本不愿去的,无奈被夫人强行拉走。她怕您等得心烦,特让我拿这个给您消遣。”寒霜双手捧上一幅卷轴,笑得有些神秘而暧昧,苏铄故意不打开,等她走开才小心翼翼展开,一幅人物画像。画中人面如冠玉,玉树临风,正是苏铄自己。
前段时间,他和阿姒游涑川,结识本朝第一画师颜如真。阿姒央求画师给他们作画,画师草草勾勒几笔,言道需回去仔细润色加工,完成后再送上来。这幅图画盖着颜如真的章名,想必就是当日未完成的画。
“好丫头,你家小姐让你交给我的定不是这幅。”寒霜再次进来送茶时,苏铄摊开手向她索要另一幅画。寒霜装糊涂,一口咬定就是这幅。苏铄无奈,只得拿出一片金叶子,连声讨好:好姐姐,你行行好,苏某绝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寒霜喜上眉梢,乖乖地奉上另一幅画,顺便又给他一顿碎嘴:早该这样了。您每次来只看得见小姐,对我们丫头不理不睬,今个儿总算知道我的功用了吧。想当初,曲大公子要找小姐,哪次不给颗珍珠,我连话都不给他传……
苏铄一见到阿姒的画像,魂魄都被画中人勾了进去,哪里听得进她说些什么。传说中的洛神宓妃,冰肌玉骨,洛神再美,也绝不会有画中人十分之一的动人神态。
宁孝宗和宁孝亲兄弟在水阁开宴,从丫头口中得知苏铄在书房,硬要拉他与会。苏铄拗不过,只得敷衍一番。这次宴会的由头是赏珊瑚树。陇州刺史宁怀祖从以前江大将军的府库中找出一株数丈的南海珊瑚,思及远在京城的侄子,便派人送来给他们赏玩。
见到这株珊瑚高树的人无不啧啧称奇,均道皇宫的府库中也找不出比它更大的珊瑚。苏铄冷眼旁观,心道四大门阀任何一家都比皇宫富有,他们有的东西,皇上真不一定有。众人赏玩喝酒间,满堂赤红珊瑚光忽地被一道紫金光劈入,霎时两股强光相交,闪得人眼晕。
江延赫步履踉跄,一脸醉意,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一颗车轮大的紫金明珠被他们抬着。江延赫绕着珊瑚树转圈,口中说着恭喜,自己来得迟,一定奉上大礼聊表歉意。他指着随从抬着的紫金明珠,对众人道:宁家大方,以前跟我家定聘时送的夜明珠也没要回去,我家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只好借花献佛,再奉送回来。阿宗,阿亲,一定要笑纳啊。
舞乐停,酒令终,宴堂安静得奇异。众人尴尬的瞩目下,江延赫神色自若,他一人独自抱过紫金明珠,踉踉跄跄走至宁家兄弟跟前,手一抖,明珠碎成粉末。
宁孝亲脸色早涨成紫金色,怒不可遏地要教训江延赫,却被弟弟拼命拦住。江延赫大摇大摆地走出,行到门口,不知怎地瞥见独坐的苏铄,兜头便冲他喊叫:苏三公子!你好个清高的人儿,怎么也来这污浊之地。不等苏铄答话,他又自言自语似的说:是了,你也是要攀宁家石榴裙的。不过兄弟好心劝你,别再白费功夫,免得误人误己。哈哈……
一室寂然,江延赫的笑声显得荡气回肠。他离开很久,这笑声似乎还飘荡在杯酒之间。宁孝亲握住酒杯的手止不住发抖,他愈想愈气,一个反手,哗哗啦啦,噼噼砰砰,珊瑚树碎了满屋。宾客们甚是无趣,尽皆散去,好一出树倒猢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