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兰新》孙小鞘

2、特殊歧视

　　历经六个小时的救援，地下车库的入口终于不再往外滚浓烟，地下所有被困人员获救，排查掉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安全隐患，这场救援终于结束了。
　　所有参与营救的消防员们都累得倒在了地上，有的人直接拿起水管往头上身上浇水，借着冰凉的水散热，唐威救援时间短，跟其他站都站不起来的人一比，她还有力气走，还有力气搬东西，还算好的了。
　　宋忱正在跟现场的安保和警局的人说话，唐威见火料缺人手，便又穿上衣服跟着进入地下车库走了一圈儿。
　　火料科里一个人名叫李麦，个子不高，四方脸，为人严肃，见唐威跟在他后边，严肃地强调，“在我身后走，不要乱碰东西。”
　　唐威心说是你说缺人手，找人帮你拿东西，现在还怕别人破坏现场？
　　宋忱跟警察局交代完后，整队，一报数，发现一班少了个人，一查，梁班长忙说：“唐威跟火料进去取证了。”
　　宋忱皱眉道：“把她叫回来，我们归队了。”他转身跟友军救援队的人招了个手：“老王，派人下去协助一下火料，我要带队回去了。”
　　“好嘞。”
　　唐威被指挥员从对讲里叫了回来，一出来就看见宋忱一脸阴沉地望着她，她想到一开始宋忱不许她进地下，遂也没什么好脸色地扭过了头，跟着战友一起上了车。
　　凌源特勤中队一排威猛的消防车在完成救援任务后，疲惫又潇洒地离开了事故现场。
　　回程的路上每辆车里都非常安静，车上除司机外基本都在打瞌睡，唯有头车这一路叽叽喳喳得没完，主要是宋队长全程在打电话，说的还是让人听不懂的‘人话’，其余人都半睡半醒着，被吵得敢怒不敢言，好不容易撑到了回队。
　　消防车依次停在车库前，先让消防员下车，宋忱好像没有经历过刚才那场烈火救援似的，精神地和出发前一个样子，一边指挥着消防车退入车库，一边嗓子里像配备了一个天然喇叭筒一样喊：“所有人，休整半个小时！”
　　唐威捧着头盔拖着沉重的步子刚要走，就听宋忱的厉声穿过整个停车场，压过震耳的发动机轰鸣，让每一个人都听得真切，“唐威！给我回去写检查，三千字，明天熄灯前给我。”
　　唐威怔在原地，其他人都停住脚步去看她，唐威抿住嘴唇，突然大逆不道地把头盔往地上一摔，怒气冲冲径直走到宋忱面前，声音响亮地回喊道：“你凭什么又让我写检查？”
　　宋忱盯着对方带着怒气的脸和眼睛，不算太大的声音，却让所有人都能听清，“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
　　梁班长赶紧跑过去把唐威往回一拉，免得两人都下不来台，他对唐威训斥道：“让你写你就写，哪来那么多异议，还敢摔帽子，你还有没有点纪律性，赶紧回去洗洗歇一会儿。”
　　特勤队全员出兵救援，这会儿只有二班章班长带着一辆车两个人等着火料调查没有回来，其余人全站在这里，疲惫而好奇地注视着他们。
　　唐威瞪了宋忱一眼，回身捡起帽子，走进了车库里，宋忱瞥了眼她憋屈的背影，扭过头跟两个班长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唐威洗完澡，头发还没擦干就在桌面上铺了稿纸，开始洋洋洒洒写检查，名为检查实为特勤中队宋队长的罪名陈列。
　　这是唐威加入消防队短短两个月里写的第三次检讨书，且一次比一次字数多，从一开始的800，1500，到现在升级到3000，写到这个程度她已经成功修炼成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从一开始的“不应该不听队长命令私自行动，认真检讨”，到现在的“我认为宋队长区别对待，且具有危险的性别歧视思想，这让我严重怀疑消防队的用人标准，以及！宋队长个人的人品问题。”
　　反正这检讨也是给宋队一个人看的，她写得无所畏惧。
　　唐威越写越愤懑，字数直奔5000来，直把仅剩的稿纸写见了底，才以一句“请队长一视同仁，既然选择了我，就应该尊重我，允许我正常参与执勤，静待我的成长，特勤一班唐威”结束了这篇诉状。
　　唐威写完诉状一抬头，发现已经快6点了，她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跑去食堂，幸好食堂还剩了点饭菜。
　　他们消防队非常大，人多，所以食堂空间也很大，但是因为机关，特勤，训犬基地开饭时间不一样，所以这会儿食堂里只剩下特勤队的人。
　　唐威坐到他们队员一桌，发现这一桌都是最后留下的那辆车的人，还有火料的李麦。
　　她好奇地打听：“中午地下车库是因为什么起火的？”
　　这种事情在队里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李麦说话的语气很平板，没什么感情和情绪，几乎有点人工智能的味道在里面，且言简意赅：“我们在一辆完全烧完的汽车后备箱里发现了大量的打火机补充气液罐的残骸，初步判断是大量气液罐爆炸引燃了汽车。”
　　“当时起火的时候肯定会被烟雾检测器检测到吧？”
　　这个问题章奇文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讨论过了，章奇文代替了李麦平板的声音，答道：“这场火起得巧就巧在商场消防栓维修，临时关闭，检测器是检测到烟雾报警了，但是喷射口里根本喷不出水。”
　　李麦似乎有些不高兴章奇文代他发言，又补充道：“除此之外，那辆车很不巧地停在了电箱前面，直接把电箱炸掉了，车库里面的人瞬间全被困在里面了。”
　　“可是宋队当时检查的那辆车也爆炸了。”
　　李麦点了点头：“那辆车车龄太老，零部件老化，在旁边有燃烧物的情况下很容易出事，我们在它车轮底下发现了属于其他车辆的不完全燃烧物，这也解释了这辆车在过了很久之后才爆炸的原因。”
　　众人点了点头。
　　食堂大妈看他们这个时间了还聊着，拿着抹布开始一边擦桌子一边无声赶人，众人只好把餐盘里的饭菜吃完，迅速撤离了食堂。
　　八点半政治学习结束之后，唐威拎着检查就去敲了宋队的办公室门。
　　门里首先传出了两声咳嗽声，才说道：“进来。”
　　唐威推门进去，敬了个不是太情愿的礼，随后把检查放在了宋队长的桌子上，宋队正在看电脑，随意地瞥了那检查一眼，说道：“放那吧。”
　　唐威站在办公桌对面没有动。
　　宋忱抬眼问：“还有事？”
　　“您不审批一下吗？”
　　宋忱一眼都懒得看，面对着电脑屏幕，说道：“你要是现在让我看只有回去重写一条路，通篇没有一句人话，糊弄鬼呢？”
　　“我只是在经过了三个小时的检讨之后，认为事情的主要问题并不是出在我自己身上，所以我把检讨的机会留给了您，希望您能给我做一个详细的口头解释。”
　　宋忱终于稍微认真一些地把目光落在她脸上，“解释什么？”
　　“比如，为什么不允许我执行任务。”
　　宋忱又把目光移走了，不受控制地咳了两声，皱眉道：“没有不允许，你想站岗随时出去站，想出去巡逻随时去，我想那帮人很愿意让你代班。”
　　唐威咬了咬牙，身体往后侧一步，说：“我要去找政委举报你搞特殊歧视！”
　　“等等，”宋忱叫住她，拿起手边的笔记本翻开看了什么，说道：“政委这两天去省里开会，后天才会回来，如果他没有别的特殊事情的话，你估计得后天能看到他，当然如果你有他的私人联系方式，那就随便了。”
　　唐威不甘心地说：“那我去支队纪检举报你。”
　　宋忱见她那认真又委屈的模样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结果可能是口水呛到了嗓子眼，又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他连忙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这才好了，他很好奇地问唐威：“敢问你要举报我什么？特殊歧视是什么意思？”
　　唐威见宋忱有意跟她聊聊，于是又挪回退后的那条腿，立正回答：“因为我是个女兵，你认为我无法完成任务，或者有可能在任务中受伤，妨碍你个人的指挥，所以不允许我在任务中上场，宋忱队长，我有理由怀疑你在搞性别歧视，如果你真这样想的话，为什么一开始不拒绝我的加入，我想你完全有这个权利，可是现在我既然身为特勤一班的队员，我就有资格走上任务现场，完成执勤工作，而你的不允许，严重侮辱了我的人身权利和义务，我有权利指控你。”
　　“性别歧视？”宋忱翘起一条腿，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一本正经控诉他的队员，“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你是一班的队员，也是我的队员，我对我每一个队员都一视同仁，可你总觉得我区别对待你，到底有性别歧视的是我，还是你自己呢？”
　　“当然是……”
　　宋忱打断她，笑眯眯地说：“是你一厢情愿地认为我所有的决定都是基于你是一个女兵，那么我想，唐威战友，你的思想觉悟还没有隔壁班的小胖子觉悟高，尽管他到现在五公里负重、200米越障，还有其他项目没有一个及格的，至少，他已经完全认识到他是一名消防战士，而你却总是记得你还是个女的。”
　　唐威脸色青白交加，一时之间没理解明白宋忱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觉悟面前，客观事实都可以抛弃吗？我的队长竟然还是一个唯心主义？
　　唐威还没想明白，宋忱已经站起来，身体站得溜直，严肃质问：“唐威，军人的铁律是什么？”
　　唐威下意识绷直身体，大声回答：“一切服从命令！”
　　“没忘就行，我也不会忘记你至今都压不住消防管线，向后转，出去。”宋忱坐回办公转椅里，皱着眉摸了摸自己的肋下。
　　“是！”唐威听从命令向后转，皮鞋踩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哒哒脆响。她走到门口，手抓着门把手，不甘心地微微回过头，阴阳怪气地对宋忱说：“队长，还没来得及问候你的伤势，今天下午在地下车库被爆炸弹飞，防护面罩碎了，通讯器坏了，您老倒是钢筋铁骨咳嗽两声就没事了，佩服。”
　　说完她就开门出去了。
　　“你！”宋忱随手抄起个圆珠笔，唰得一下子飞门上了。
　　唐威怒气冲冲从大楼出来，直奔后面卫生室走去，卫生员24小时在班，值晚班的卫生员本想趁这会儿去门口溜达溜达，就见唐威推门进来，她以为唐威是来开药的，站起来扭了扭腰，问道：“要什么药？”
　　“我不是来开药的，”唐威走到卫生员身边，问道：“今天宋队有来过吗？”
　　“宋队？没来过呀，怎么了。”
　　“没事，谢了。”唐威就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又推门出去了，卫生员莫名其妙地扭了扭腰，又坐下了，短暂地忘记自己刚才打算出门溜达溜达的计划了。
　　二班班长章奇文是老消防，跟宋忱年纪差不多，他是老凌源支队的消防员，后来凌源支队翻新重组，成立了特勤队。宋忱是那时候调来的特勤队，两年后成为特勤中队长，五年来，两人工作相互配合，默契十足，章二班是队里除了指导员杨闯外，唯一敢对宋忱“以下犯上”的人。
　　章奇文班长出身汽修专业，对队里那两辆红通通的大奔驰情有独钟，晚上熄灯前的这段时间基本都在车库里跟技师和驾驶员一起保养消防车。
　　唐威不出意外地在车库里找到二班长，随后理直气壮地告了队长一状，地下汽车爆炸的时候章奇文在地面，并不知道宋忱被爆炸波及时候的惨状，出来整队之后，宋忱跟没事人一样，活跃地像个上蹿下跳的时事记者，他们都以为宋队没有受伤。
　　这会儿听到唐威的描述之后，章奇文一竖眉毛，这要真是被炸伤了内脏可怎么得了？消防配置的质量那么好的防护面罩都被炸碎了，他一具□□就算真是钢筋铁骨也扛不住近距离的爆炸波啊！政委和指导员如今都不在，一定程度上说，今天晚上宋忱就是队里的老大，这内伤，他还要一声不响咬牙扛过去吗？
　　显摆自己格外厉害吗？
　　二班长于是把扳手一扔，摘掉脏兮兮的白线手套，顺便勾带了两个手下，叫其中一人开车在办公大楼前门待命，随后二班长带着人，直接冲进办公大楼，公然绑架了他们队长。
　　唐威站在岗亭旁边等着看热闹，果然不一会儿就看见章班长压着宋队上了车，汽车开到岗亭前出示了条子，岗亭里值班的人升起拦车杆。
　　后座的车玻璃缓缓降下来，宋队长极其没品地对队里唯一的女士竖了个中指。
　　即将站在唯心主义，抛弃性别认知的唯一女队员对他无辜地耸了下肩膀，这才身心愉悦地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