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兰新》孙小鞘

1、停车场救援

　　“三十分钟前，位于东三环街商业城金逸大厦地下停车场起火，目前大家都可以看到停车场入口浓烟滚滚，起火原因尚未得知，现场已经响起了尖锐的警报，消防车和救护车都已经就位……”
　　美女记者举着话筒连珠炮似的对着镜头实时播报，突然肩膀上一只手伸过来，直直地将她推开一米远，播报戛然而止，美女记者差点摔地上，她茫然抬起头，只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的消防员，胳膊底下夹着头盔，面色阴冷地望着她，警告道：“离远点。”
　　美女记者被那消防员的冷峻面孔震呆了两秒钟，本能地想起了本职工作，连忙举着话筒递上去，一秒都不舍得耽误地问：“请问这位同志，现在停车场内情况怎么样，能跟我们电视机前的朋友们简单说一下吗？”
　　摄像头不失时机地怼到消防员脸上，那是个黑眉俊目的男人，面庞棱角分明，唇瓣薄而色淡，微微下垂的嘴角显示他目前情绪并不怎么好，尤其是一双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芒，让人觉得有些恐惧。
　　摄像头不合时宜地抖了一下。
　　消防员伸出一只带着厚厚绝缘手套的手指，笔直地指向警戒线以外，冷酷开口：“滚出去！”
　　“报告宋队，停车场内部监控画面现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一个消防员捧着头盔跑过来打报告，“但是据出事前出入口监控调拨显示，车库里面目前还有至少十人没有出来！”
　　宋忱扭过头，高声喊道：“清场，警戒线再拉出两米范围，闲杂人等一律禁止靠近！”
　　“是！”消防员迅速顶替了宋队的位置，伸展开双臂试图遮挡镜头，同时对美女记者劝导道：“同志，现场危险，请尽快离开，不要再拍了，不许拍照！”
　　金逸大厦所在商业街每日客流量极大，今天虽然是工作日，但是现在快到了中午饭点时间，现场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多数人都在拿着手机拍照和录像，很多警察和交警在帮忙维持秩序，但是仍然乱糟糟的。
　　这个商场的消防设施一直都很完善，每次消防检查各项指标都合格，但是今天楼上一个消防管道的接口突然损坏，因为承受不住水压而造成了喷射状漏水，物业不得已关闭了阀口进行泄水维修，整个商场的消防栓只有一个接水管道，一个地方的管道坏了，整个大楼的消防系统都崩溃了。虽然物业及时跟消防备了案，但是谁也预料不到事故就在这么个巧合的时间点发生了。
　　商场的安保人员也自觉地跟着管片的警察和交警维持秩序，同时担忧地望着起火的车库。
　　停车场入口浓烟很大，现场围观人员很多，他们的维持也只是将行人阻止在隔离线外，那议论纷纷的声音更加剧了现场的紧张气氛。
　　宋忱对着正在铺设设备的一群消防员喊：“三班集合，清场！现场禁止拍照。”
　　被叫到的三班队员立刻将手里的准备工作转给其他班的队员，纷纷跑到警戒线那里帮忙维持秩序。
　　三班班长常磊跑过来汇报道：“队长，车库里现在已经全面断电！目前还没见到有人从里面出来。”
　　宋忱冷静指挥道：“带防护面具，一班跟我进去！二班三班原地待命！”
　　“是！”众消防员齐声一喊，一班队员迅速从消防车上取下防毒面罩，背上沉重的空气瓶。
　　宋忱走到消防车旁，一把摘下了一名消防员头上还没来得及扣上安全扣的防护面罩，扣在自己头上，与此同时说：“唐威，原地待命！”
　　被摘下防护面罩的消防员露出一头齐肩的短发，眼睛盯着她的队长，短短两秒钟，那双眼睛里已经涌现了浓浓的惊讶和失望，两秒钟后，她听话地卸下武装，同时将自己背上沉重的空气罐解下来，挂到了队长的肩膀上。
　　“一班就位分成两队，自由组队，一队查火线控制火势，另一队地面搜索被困人员，注意安全，进！”宋忱手势向前。
　　弥漫着浓浓黑烟的车库入口像一个通向地狱的诡异巨口，将穿戴好防护服和面罩的消防战士们一一吞入口中，那些炫目的银色身影眨眼间消失在了浓烟里。
　　唐威下意识跟上去两步，很快她意识到自己没有被允许进入地下，她只好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十个身影一个一个消失在硝烟弥漫的入口。
　　“唐威！”二班班长章奇文挥挥手：“你过来！”
　　唐威迅速归入二班，帮助二班队员整理灭火器和消防水带，防止送水线路阻塞，眼睛死死盯住停车场入口，一刻也不敢转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所有消防战士心跳快得几乎从嗓子里蹦出去，时间却慢得连一分钟都让人忍不住跳脚。
　　车库门口的卷帘门因为受热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伴随着滚滚黑烟，敲击在现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美女记者被阻拦在隔离线外，但是仍然不肯住口，让摄像机将自己和冒着浓烟的停车场入口拍在一个画面里，举着话筒口齿清晰快速地播放着：“我们可以看到已经有几名消防员冲进了地下停车场，入口的黑烟仍在弥漫，我们可以想象到停车场里面的能见度一定非常的低，在这种情况下，停车场里面的环境想必非常危险，情况究竟如何……”
　　美女记者的话再一次因外力戛然而止，她一转头，诧异地看见刚才推了她一下的消防员换人了，面前的消防员竟然是个女兵，个子高挑，长得也不错，只是表情难看得很。
　　唐威咬牙切齿地盯着美女记者，警告道：“收起你的摄像机，闭上你的嘴！”
　　危险，谁都知道现在停车场下面一定非常危险，可是这种事他们心知肚明，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就在下面，谁都不肯去想这两个字，更加忌讳有人当他们的面戳破这两个显而易见的字眼。
　　可是再危险，他们一定会下去，停车场里面也许还有人，那里本来就黑，此刻断电，又黑烟弥漫，应急灯几乎不起作用，那些被困的人在黑暗和慌乱之中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但这就是他们的职责，是消防员的使命。
　　耳麦里传来几声电流的滋滋声，唐威心脏猛地一跳。
　　“能见度不足两米，所有人注意安全，等等，前方十一点钟方向发现火点，正在靠近。”
　　这是宋忱的声音。
　　“队长！八点钟方向发现人影，正在靠近！”
　　“靠近，两人一起行动，分散，救人为先！”
　　“是！”
　　唐威不再理会那个口不择言的播报记者，飞快地跑到指挥桌前，显示器画面连接着进入地下车库里一班队员胸前的摄像头，此刻显示器屏幕一片乌黑，镜头很晃动，隐约能见到前方有橘红色的火光。
　　负责播放摄像的消防指挥员看了看镜头编号，道：“这是宋队的镜头。”
　　“报告队长！”耳麦里再次响起声音，唐威用力将耳麦往耳朵里塞了塞，“发现活人，已经昏倒，呼吸微弱，我先将他背出去，注意安全！”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车库入口，一秒一秒地等待，五分钟过去，黑烟中终于出现晃动的影子，唐威和章奇文一起冲到了入口，接住了从黑烟里面冲出来的人。
　　梁班长身上原本背了一个空气罐还有一罐灭火器，此刻那个灭火器已经不见了，变成一个看起来体重足有两百斤的男人，头上戴了防护面罩，梁世伟吃了九牛二虎的劲儿才把这人从里面背出来。
　　众人一拥而上，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将被救出来的男人抬走，梁班长站在车库门口喘了口气，随即转身，再次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浓烟滚滚的地下车库。
　　一个小时悄无声息地在众人紧张的呼吸中过去，地下的消防员来来去去三次，一共救出了四个成年人还有一个孩子。
　　梁班长最后抱着那个五六岁的孩子出来的时候，他把自己的面罩罩在了孩子的头上，把自己完全袒露在地下随时可能燃起烈火和导致窒息或中毒的浓烟中。
　　他们一出来，医护人员就冲上来将孩子抬走，梁班长的头像是被水淋过一般，脸被烟熏黑，一出来就剧烈地咳嗽，秋季高温未退，防护服不透气，车库下面温度奇高，同时因为长达一个小时的来回奔跑救援，导致他体力瞬间告罄，身体绵软地倒在了地上。
　　“老梁！”章奇文拍拍梁世伟的脸，立刻回手招呼：“来人来人！”
　　梁世伟气喘吁吁地竖了个大拇指，表示自己还可以。
　　章奇文给他灌了口水，问道：“下面情况怎么样？”
　　梁世伟喝完水喘着气，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另外一个刚出来的消防员吴大志喘息着说：“我只看见有一辆车在着火，火势不太大，另一队集中扑火，下面着火点不止一处。”
　　梁世伟休息了一会儿，深呼吸几下，又将面罩往头上扣，章奇文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梁世伟还要再下去。章奇文劈手夺了他的面罩和空气罐，梁世伟体力流失严重，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了。
　　章奇文背上空气罐，将面罩扣在自己脸上，喊道：“老梁，你留在地面指挥，我下去！二班所有人，接替一班进入地下救援！”
　　“是，班长！”
　　唐威渴望地看着那黑烟弥漫的入口，可是一开始，宋忱就已经拒绝了她进入地下。
　　章奇文刚刚扣好面罩的安全扣，突然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从耳机里炸开，几乎震耳欲聋。在场所有没戴耳机的人虽然听不见地下的爆炸声，但是都感觉那一刻，地面剧烈震动了一下，场面安静了一秒，迅速爆起了议论声。
　　地面上所有的消防员几乎全都呆傻在原地，然而不到一秒钟，全都反应过来，指挥员在耳麦里大吼：“发生什么了？什么情况，迅速报告！”
　　然而耳机里只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一片沉默。
　　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声撕破了这令人揪心的沉默：“队长！”
　　“队长怎么了？”
　　耳麦里有人喊：“刚才队长就在爆炸的地方！”
　　“二班，进！”章奇文首当其中，一头扎进了浓烟里。
　　二班队员接替了出来的四名一班队员，陆续闯进地下车库，忽然，又一个身影慢了两秒冲进了浓烟里。
　　梁班长盯着最后一个人愣了一下，喊道：“刚才谁进去了？”
　　他忽然想起来特勤一班唯一一名女性成员，左右一望，果然不见了唐威的身影，他立刻扣住耳麦叫道：“唐威你给我回来，谁允许你进去的！”
　　耳麦里滋滋声后，响起唐威冷静的声音：“班长，我是特勤一班战斗员，请允许我和我的战友们并肩作战。”
　　梁世伟咬了咬牙，回应：“注意安全。”
　　“队长？”
　　“宋队？”
　　章奇文的声音响起来：“现场还有没有人？全力搜索，不要放过任何角落！唐威，迅速找到队友！不要单独行动！”
　　“是！”唐威回答冷静沉稳，然而当她扎进浓烟之后，便立刻失去了东南西北的辨别能力，她只能凭着直觉往前走，棚顶微弱的应急灯、还有墙上的荧光指示条成为她唯一的指路工具。
　　她摸着墙向前奔跑，越往里能见度越低，温度也越来越高，闷热的防护服里放大了心跳声，砰砰作响。
　　她扣响了指挥员的线，问道：“刚才队长在什么位置，给我方向。”
　　指挥员利索地将最后一次发现宋忱的位置报告给唐威，同时根据唐威的位置进行判断和方向指导，引领唐威靠近，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现在地下所有的人都在尽力搜索宋忱。
　　耳麦里再次响起了发现活人的声音，消息传达出去，现场八竿子打不着的路人都跟着激动地砸拳。
　　急促的呼吸喷在面罩上，随后又扑在脸上，汗水顺着眼皮流下来，将眼睛蛰得生疼，唐威下意识去摸眼睛，却只摸到了防护面罩，她只好用力甩头，将汗水甩在面罩上。
　　走出百米远，能见度突然好了起来，五米外能够看到人影，同时，她也发现了她的战友。对方也发现了唐威，招手让唐威靠近，唐威做了手势，继续深入。
　　继续走了能有五十米，突然，唐威发现了明火的光亮，她握紧了灭火器的喷射口，用力往起火的地方奔去，同时不忘在耳麦里汇报情况：“前方发现明火，正在靠近，安全。”
　　耳麦里响起梁世伟的呼喊：“你给我小心点儿！”
　　唐威越来越近，那隐约的明火变成了火焰，灼烤得现场温度达到了新高，火焰将汽车烧成了骨架，汽车桌椅和汽油成了绝佳的助燃物。
　　她背着灭火器靠近，忽然从骨架一样的汽车对面发现了浓重的白烟，这是灭火器喷出的干粉烟雾。
　　烟雾后面，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队长”两个字情不自禁地吐露出来，干哑的声音让耳机对面的所有人震动。
　　“队长怎么了？”
　　“报告，发现队长！”唐威抬头，发现对方的面罩碎成了蛛网状，但应该还能用，透过碎裂的面罩，她看见对方那双眼睛里眼神仍然坚毅，没有一丝虚弱，同时还有一丝严厉的怒气。
　　唐威按住手柄，干粉从管道里喷出，扑在火焰上，她在耳麦里开口汇报：“队长应该没受伤，通讯器摔坏了。”
　　两人合力将已经燃烧得只剩骨架的汽车上残余的明火扑灭，两套高温灼烤的防护服贴在一起，唐威询问地看着宋忱，宋忱比起大拇指，示意自己没事，随后扔掉空了的灭火器，又从墙边消防物资柜里提了一只满的，对唐威做手势。
　　唐威明白是撤离的意思，于是点点头，跟着宋忱从另一个入口撤离。
　　宋忱走的时候腰背有些弯曲，唐威盯着宋忱的面罩，发现宋忱表情很难看，她再次抓住宋忱，因为怕战友跟着着急，不敢开口询问，只能打手势。
　　宋忱仍然摇头，张开嘴说了什么，唐威扣着面罩，汽车刺耳的警报声没能让她听清对方的话，她回想方才宋忱的口型，应该说的是：我没事。
　　这个商场的地下停车场面积很大，一共六个区，两个人谁都没来过这里，根本不熟悉地形，唐威让指挥员根据她的定位指导方位，两人根据指挥员的指挥往出口走。
　　突然，宋忱停住脚步一把扶住了汽车，唐威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到他肩膀上。
　　宋忱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同时抬手把氧气口摘了下来，脸上只剩下防护面罩，唐威看他难看的脸色想到了什么，她往宋忱胸前的压力表上一看，空气罐果然已经用尽了。
　　宋忱费力地摘下空的空气罐丢在地上。
　　唐威毫不犹豫地拔掉面罩上的气管，塞到宋忱面前，宋忱揭开面罩狠狠吸了口气，随后又赶紧塞回唐威手里，戴好面罩。
　　两人边交换吸氧，边往出口撤退，地下车库浓烟弥漫，氧气不足，又因为燃烧产生很多化学气体，根本不足以用来呼吸，情况危急。
　　结果这时候，耳机里又传出指挥员焦急的声音：“你们走哪去了？偏离方向了，你们走的是死角！”
　　唐威按照指导员调整好的角度，带着宋忱要走，宋忱拉住唐威，指了指墙角，两人走过去，一辆白色SUV的后车轮下有一片绿色的碎花布。
　　两人急忙冲过去，只见车后面躺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大的女孩儿，头上包着湿布，已经晕倒了。
　　唐威在耳麦里汇报：“发现一名女子。”
　　宋忱摘下手套，手指贴住女子脖颈，补充道：“还有脉动。”
　　“还活着，我们正在南二出口撤离，救护人员待命，注意安全。”
　　宋忱指了指唐威的耳麦，唐威立刻撤掉耳麦交给宋忱，宋忱在麦里指挥：“指挥指挥，我是宋忱，我是宋忱，还在地下的一班成员立刻撤退，立刻撤退，场外待命，二班、三班全员进入，全力搜索，注意安全。”
　　因为耳麦的线埋在防护服里无法取出来，宋忱只能将耳麦还给唐威，唐威叼住氧气嘴，将面罩摘下来扣到女子头上，宋忱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唐威指了指呼吸器，示意自己无碍，危险面前，没那么多婆婆妈妈，宋忱吸了一口氧气，一把将昏迷的女孩背到肩上。
　　唐威在前面带路，两人快速往出口撤离。
　　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两人快速奔跑起来，距离越来越近，十分钟后，他们终于看见了出口处投射进来的微弱阳光，两人交换了一口氧气，用力朝出口奔去。
　　入口处，医护人员已经就位，见到人出来，立刻将昏迷的女孩儿放在担架上抬走。
　　唐威本来还能撑住，然而没料到宋忱先一步倒了下来，正好靠住了她，唐威没有支撑住他的力道，被宋忱一并带倒在地。
　　“队长！”附近的消防员纷纷围了上来。
　　宋忱摘下碎裂的面罩，用力呼吸一口空气，喊道：“老子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