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长》郁孤无念

3、3

　　到了地方，妖无双抱着人下马，萧云奕感觉不自在却也懒得挣扎，落地后伸手抚平了华贵服饰上的褶皱，一举一动矜贵浑然天成。
　　萧云奕道：“为何带我来这里。”

　　这里是京郊。

　　蹁跹雪落，拂了一身还满。
　　放眼望去，落了雪的枯木，干涸已久铺满白的河道，苍雪茫茫连绵不绝的高山，没什么活物。
　　妖无双答非所问：“想和你一起。”

　　被妖无双送回来后，萧云奕原本还计划去揽月阁一趟，可到底身子骨不好，哪怕再小心翼翼层层包裹，还是染了寒。
　　剧咳不止高烧不退。

　　刚把主子送回宫安置好，玄武十六就去暗部领了罚，纵然是主子自己的决断，可毕竟是在他们伴驾时染的风寒。
　　关乎帝王，此事必得论大。

　　暗部乃皇族培养影卫的组织，专司皇帝萧云奕一人安危。
　　玄武十六原本亦是影卫，因一些变故由暗转明，不过依旧归暗部调配赏罚。

　　玄武十六是代号。
　　玄武亦是玄五，玄五转明后萧云奕觉得玄武寓意更好，再者都是同音，便一直以玄武唤他。
　　十六是众影卫中最小的一位，但年岁不代表本领。
　　他十三岁连战七位暗部高手，无一败绩，暗部看出此子不凡便着重培养，年仅十四阵法造诣颇深，可与暗部阁老相较，天赋异禀。
　　能言善辩更是他的一大特色。

　　此时，一行异域风格的车队抵达京城。
　　京城本就繁华，何况已接近年底，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哥哥，北渊的帝都这般盛大，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番景象呢，让小师叔陪我去逛逛可好？”小萝莉嘟着小嘴，缠着哥哥东陵风撒娇。

　　东陵风温和一笑，轻轻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逛逛可以，别太调皮，毕竟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万一出了什么事，哥哥可不方便像在南疆那样替你轻易摆平，要是闯祸就把你抵在这里。”
　　说罢，转眸示意小师叔银殁让他待会儿看着点东陵玉。

　　见东陵风同意了，东陵玉哼了一声，迫不及待的拉着小师叔就跑，只留下两个潇洒的背影。
　　遥遥传来一句：“哥哥才不会呢！”

　　先前计划缘因萧云奕大病，暂且搁置。
　　皇帝寝宫门庭若市，除了太医们每天鱼贯而入鱼贯而出，还有不少心怀鬼胎的权臣官宦频频请安探虚实，一些刚安稳没多久的势力也开始蠢蠢欲动。

　　床上的人儿陷在被褥里，泛着病白的脸不似往常睡觉那般眉头紧锁，屋里飘着极为浓重的中药味。
　　并不是皇帝病入膏肓，也不是为了熏走那些假惺惺的探病臣子，只是萧云奕的一个癖好。
　　萧云奕自幼对那些名贵的熏香无感，唯独偏爱药香，不管是未熬制的草药味，还是煎熬好的药汤味，他都喜欢。
　　所以萧皇的寝宫，书房，还有一些常去的地方都摆有装满处理好的草药的药柜。

　　梦中的景是雪景，是妖无双纵马带他出城的那一天。
　　在萧云奕余光看不到自己的地方，妖无双注视那个分明消瘦却裹着厚重衣裘背影良久，片片雪花飘飘悠悠的落到那人肩头、发梢，有的顽皮些，还打着旋儿。
　　雪中二人静立无言，一人观雪，一人观人，场面莫名美好。

　　没多久，怕萧云奕染寒生病，妖无双不舍的打破了这静谧美好的一幕，问的时候妖无双有些犹豫：“我们会再见吗。”
　　萧云弈沉默。
　　许是不会。

　　妖无双暗自敛去了本不该有的失落，抬眸笑道：“朋友之间怎么可能只有一面可见呢？留个信物吗，方便我寻你，免得几天不见萧萧就忘了我。”
　　“好。”萧云弈答的很快，从腰间摘下了一枚玉佩，“给你，拿着这个无论去哪，宫里面的人都不会拦你，如我亲临。”

　　妖无双接过。
　　入手的是一枚龙形佩，腾云昂首龙纹阴刻，还是暖玉。

　　对于才刚认识的妖无双，萧云奕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好感，很莫名的感觉，好像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

　　繁琐的床帐朦胧着视线，萧云奕转醒，不知何时梦中人竟站在跟前，乍有些分不清虚幻真实。
　　只是本能的警惕让他很快清醒。

　　“你怎么在。”
　　对于悄无声息不请自来的这人，萧云奕没急着召人，也惫于起身，侧了个身支着头，隔着床帐望向他，另一只手隐于被下握了柄匕首。

　　他刻意忽略掉那人的戒备，从萧萧睡下到现在才不过两个时辰：“怎的睡这么短。”

　　两个人同时出声。

　　意外于彼此的默契，也等着对方下一次先开口。
　　短暂的沉默过后，妖无双指了指某个方向：“趁那些宫婢刚走，翻窗进来的。”
　　萧云奕：“……”挺实诚。

　　妖无双私闯萧皇寝宫被发现丝毫不觉得拘谨，说罢，怡然自得的寻了个坐处，撩衣摆落座，伸手去捞一旁的茶盏。

　　“汝不怕孤唤人？”

　　妖无双闻言诧异：“萧萧，这才几天，你不会把我忘干净了吧？况且，我要是胆敢对萧萧图谋不轨，尚不用唤人，萧萧身边的几个影卫早杀了我了。”
　　萧皇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忘干净了也好。”

　　诚然妖无双给他的感觉很特别，但身为帝王，他不喜欢脱离掌控的存在。
　　更别说他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覆灭。

　　正值深夜，殿外寒风阵阵，寝宫内烧足了地龙。
　　未免太过干燥，外殿布置了工部前段时间刚造好的“青山绿水”，多了流水声助眠，守夜的几个宫婢更容易犯困，昏昏欲睡，听不到内殿的动静。

　　帘起风动，萧云奕席卷着药味持短匕骤然飞身而出，却被妖无双轻易挡下，两人于内殿打了起来，他们两个都不想引人来，多为暗中较劲。
　　繁琐华贵的床帐铺散一地，萧云奕与其短暂交手后便撤了回来，自知不是妖无双的对手，挥手示意，暗中二十影卫瞬间涌出，奉命将其活捉。

　　不曾想妖无双以一敌多，仍游刃有余。

　　妖无双一边招架，一边笑着问：“这便是萧皇的待客之道吗。”
　　虽不明他的来意，但萧云奕知他目前没恶意，不然以他的身手自己活不到现在，那些影卫也会折损，宫中到处都是眼线，萧云奕不想把这事闹大，挥手令影卫隐退。

　　一场无声的角逐来的快去的也快。
　　“开个玩笑罢了。”
　　说罢，萧云奕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赤足踩着地上的床帐躺了回去。
　　闻着因刚刚一番乱斗而变得杂乱的药香，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而后安静闭眸养神。

　　妖无双无声笑了笑也坐了回去，端了杯茶低垂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刚刚是极不明智的举动，面对一个未知又危险的存在，他有出手的理由，但不该在尚未摸清楚妖无双底细之前以身试险。
　　可能是领地被侵犯的不爽，又或者是对刚刚自己的冲动感到烦躁。

　　萧云奕：“私闯民宅，按北渊律法，赐二十廷杖游街三日收押月余，私闯孤寝宫，论罪当诛，枭首示众。”
　　玉佩是他给的，但根本不足以对方畅通无阻的进他的寝宫，哪怕妖无双武功高强身手不凡。
　　宫里的防卫得加强。

　　妖无双笑：“萧萧舍得么。”
　　萧云奕也笑：“孤也好奇。”
　　先不论对他有好感，和他一身不凡的武功，萧云奕对他更多的是好奇。

　　……
　　北渊的京城没有宵禁，千街万巷灯火连天，素有不夜城的美称，更何况年关将近。
　　市井喧闹依旧，只是不知是不是这几日萧皇重病的缘故，京城呼吸的空气变得莫名压抑。

　　锦王府内莺歌燕舞琴瑟不休，夜饮笙歌醒复醉，美人香脂醉人心脾，萧云淮置身主位左拥右抱，美人环伺，好不惬意。
　　众人攀谈饮酒一轮又一轮，都已经不是很清醒，不多时，案桌又上了新酒，一个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宾客嗅到这股酒香，迷瞪着眼，闻着味儿飘了过去：“锦小王爷，这是三月坊的月华醉？”

　　另一个宾客闻言，侃侃而谈：“三月坊卖酒随缘，一年到头开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就算开门也不一定卖酒，不卖任何人的面子，狂妄至极，偏生酿得一手好酒，让三月坊有这个资本，天下第一酒圣都对其赞不绝口，酒好奈何量少，千金难买。”

　　一边的美人纤手剥着桂圆，将剥离好的果肉小心喂到萧云淮嘴里。
　　听许廖说了这么多，萧云淮眸色微敛，旋即抬头朗朗一笑：“许大人若是喜欢，本王私库还有一坛，送你如何。”

　　许大人乐轻描淡写的抿了口茶：“许某向来不胜酒力，家妻更是不允我碰酒，今天这场宴会还是瞒着我家夫人偷跑出来的，许某就随口一说，使不得。”

　　青年才俊许廖，字无忧。
　　先帝在世时，于殿试之上亲自任命的状元郎，年轻有为家族势大，本该是个闲散世家公子哥，风流才子，一世无忧，不知何缘故毅然入仕。

　　他明面执掌刑部，暗里和禁卫军关系匪浅，却从不站位，最擅与多方虚与委蛇，不得罪任何一方，也不落下任何把柄，让人挑不出错处，是个实打实的狐狸。
　　更是个人人都想拉拢，却不敢得罪的存在。

　　萧云淮闻言眉头微皱，也没再坚持，挥挥手遣散了给他捏肩揉腿的美人，坐直了些调侃道：“偷跑出来赴宴，许大人可当真是个妙人。”
　　他遥遥举了一盏酒：“来，敬许大人一杯。”
　　许廖笑了笑，以茶代酒举杯回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