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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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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香怕家里人担心,想了想,还是先给大儿子打通电话报了平安,可还没等她说自己的原因,那头大儿子就闹起来了,非要她回家。
“妈,家和万事兴,”刘东自忖是老师,说话也喜欢讲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你在外面一个人,我们多担心你啊。就算生孩子都揪着心。”
还不等林晚香说话,那头江红的声音已经尖利地传过来了,“别人家的婆婆都是好吃好喝供着,你们刘家倒好,我都要生了还不管不问。小孩是跟你姓还是跟我姓啊!”
要是从前,听到这番话,林晚香一定觉得自己对不住江红,要去照顾她的。便是刘根生也担心大孙子有什么不妥,鸡鸭鱼肉都要买好了,提到大儿子家里去。
可这一次,林晚香虽然心中也有愧疚,却咬定主意,不会再去了。她已经照顾过江红一次了,那一次的体验算不上。江红对她呼来喝去,连一声“妈”都不肯叫。半夜小孩哭闹,江红不肯喂奶,她只能整宿整宿地冲奶粉,去哄着孩子。江红还要在外头说她不会带小孩,每晚哭的厉害,影响江东上班。
后来孩子大了,江红就不肯让她带了,找了自己的亲妈过来,让刘根生出伙食费。
刘根生骂她,刘东也更讨好岳母,连带着她带大了的孙子,也跟她疏离了。
她知道自己没办法跟刘东说这些事情——这些她曾经经历过,现在却没发生的事情,所以她只能叹了口气,说起了自己为什么要出去打工。
“东子啊,那天从你家离开,你爹他生气我弄丢了西瓜,是一句话也不跟我。咱们家的钱都是你爹在管,你就不问问妈,是怎么回家的吗?”
“东子啊,你就不问问,你爹出去大吃大喝,把柜子锁着,你娘要怎么吃饭?你就不问问,在家里你娘不停地干活,不停地干活,最后连饭也吃不饱,心里在想什么?”
刘东如同被雷击打了一般,愣在原处。
他知道母亲受苦了,只是母亲不提,他便也不问,如今扯破这层遮羞布,他的羞愧就从脚底板升到了脑门顶上,“妈……对不起,我……我回去会跟爸说,让他给你钱的。”
林晚香火都要冒出来了,她张口就要说:我从你爹手里能拿几个钱?我有本事在外头赚钱,才不去你爹手里讨饭。你又不是没见过,你爹给我一次钱,要埋怨我多少次,这种苦我不想再受了,你就算是心疼你妈这些年,让我不要再当保姆了。
可她忍住了。
这时候的刘东,也许会愧疚。可等日后翻起旧账,他就会理直气壮地说:妈根本就不爱我们,她管照顾我们当作是干保姆了,还想要问我们拿钱。
也就是这一刻,林晚香忽然认识到,她已经开始防备这个憨厚的长子了。
“东子啊,你已经有孩子了,是个大人了,要对自己家里负责。我知道你媳妇有怨气,但是我不欠你的,也不欠她的。你们要不要小孩,小孩要和谁姓,跟我林晚香半点关系都没有。”林晚香不可能没有怨气,这番话她已经想说好些年了。
她一直埋头苦做,想着能帮孩子一把是一把,可直等到她死在病床上了,才发觉,就算做了这么多,也还是不够的。
为什么啊。
但刘东没办法,他“妈……我知道你难受,可是江红她马上要生了,这是我们两个的第一胎,江红也什么也不懂,你不在我们要怎么办啊!”
林晚香顿了顿,她知道江红的心思,觉得婆婆不重视自己,所以要发脾气。女人生产都是难关,她也不想让儿媳妇难受,于是继续说:“怀孕的女人都委屈,你多让着点江红。我会另外给她包个红包的,不跟你爹的一起,你们到时候请个月嫂。”
林晚香心里计划着,她出八百,刘根生也出八百,凑个一千六,给江红找一个阿姨,或者让江红的妈妈过来照顾月子。
“妈,不是红包的事!”刘东提高了音量。“这是你的大孙子啊,你不肯过来亲自照顾他吗?!”
“他不是我一个人的孙子,他也是外公外婆,爷爷的孙子。他还是你跟江红的亲儿子。”林晚香问道,“为什么非要我去呢?”
“可是大家都是婆婆来照顾的啊!婆婆不来像什么话。”
大家嘴上说月嫂不好,家里人好。可很多年后,大家有钱的都去住月子中心,都请了月嫂在家里,可见还是这样更好。
林晚香苦笑一声,想起年纪大了,病入膏肓。隔壁床的人劝她,反正都要死了,不要浪费子女的钱去治了。
反正都是,别人都是……就像是一把把枷锁,逼着她做,逼着她去承担,逼着她去独自消化。她林晚香,不想要再在别人的“都是这样”中过日子了。
“东子,不要说了。现在年轻人都喜欢请月嫂了,也没有什么纠纷。我和你爹拿钱出来,你去请一个月嫂吧。”
“妈,外面的阿姨哪有自家人放心!您怎么这么固执啊,就非要看我们难受是不是?!”兴许是觉得语气有些冲,刘东吸了一口气,补充道,“你过来跟我一块住不好吗?就当是帮帮我了。你要是不来,江红搞不定的,我工作也工作不好,会影响前途的。”
“刘东,你愿意,就这样。你不愿意的话,就去想想怎么解决问题。你是成年人了,要自己撑起这个家。”
“妈,你就不怕孙子不认识奶奶?!”刘东没忍住,气话脱口而出。
林晚香都快气笑了。你要是自己有本事,就自己请人照顾江红,不要喊自己妈妈来受罪又受累,还要埋怨妈妈。她不敢贪儿孙的孝顺,也掏钱出来了,刘东还不满意。刘根生什么都不做,他倒好,一个屁都不敢放。
但林晚香到底是没有说出口,她懒得再和刘东多说,啪嗒一声,把电话挂了。
刘东也有些委屈了,他觉得母亲似乎不再像从前那么爱自己了。
连带着,也不爱自己的孩子了。
刘东的心里也在发苦,他知道,母亲也生气了。
母亲不是没发过脾气,她年轻的时候也闹过,也委屈过,整个人脸涨得通红,在地上抱着自己,哭得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声音像是破碎的陶罐一样。
那时候是怎么样呢,旁人总劝她,“忍一忍,等孩子大了就好了”,“忍一忍,等孩子读书就好了”,“忍一忍,等孩子考上大学就好了”……
那时候的母亲,眼里有委屈,有不解,也有不知所措。
后来母亲的年纪渐渐大了,说委屈的时候也少了。
他恍惚间发觉,母亲不是不愿意说,只是说出来了也没有用。
就像是此刻。
他的头疼的厉害,苦恼道:“妈也是的,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跟爸闹啊!”
挂了大儿子的电话,心情真的很不好。但林晚香想了想,又给小儿子打过去了。
这是她已经计划好了的。
虽然知道不顺心,可到底还是要做。
小儿子刘向阳嘴巴甜多了,一开口就是“妈,你辛苦了”“妈,你受罪了”,不知道比刘东贴心到哪里去了。
她和刘根生之所以后头留在小儿子的酒楼上班,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小儿子至少没有江红那么不尊重人。
都是干活,总归这个不挨骂。
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嘴巴甜,却像是笑面虎一样。哪怕对亲娘,都透着算计。
这个孩子,才是最像刘根生的那一个。
他那么有钱,都不肯早些给自己看病,生生拖到后来只能吃止痛药,没办法医了,才加假惺惺地说:“你是长子,照顾爹娘是你的责任。我白白替你养了好些年了!”
更显得可恶。
那头小儿子的声音絮絮叨叨地传来,似乎很担心她一样,“爹好担心你,上回还摔了一跤呢,好在没什么事情。娘,我们都想你了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不是总说我吃他的用他的嘛?现在我自己出去打工了,他应该高兴才对嘛。”林晚香的声音难免带了几分讽刺,刘根生虽然会炒菜,但一个人可办不了酒席。她不仅要切菜洗菜,还得帮着刘根生炖煮看着火候,有时候刘根生炒不过来,就得她上。等吃完了,盘子又是她和妯娌一起洗。
现在她一个人做大锅饭,虽然累了些,但是和从前做婚宴差不多的工作,自己能拿三千五。他刘根生能给自己三千五吗?!林晚香心里呸了一声。
他都挣不到三千五!
“爸就是节俭了一点,也没别的意思,他也没乱花,不都攒着在家里嘛,比那些花天酒地的好多了。妈,你们加起来一百来岁的人了,都过了大半辈子,怎么临到老了还闹起脾气来了?大嫂马上要生了,总不能叫爸去照顾月子吧?要是我就无所谓,但是哥哥嫂嫂啊,还不得和您生份了。”
“你也毕业了,要是真操心,就去打工赚些钱,贴补贴补家里。”林晚香不冷不热地说。
“妈,我当然准备找份工作好好赚钱,孝敬你跟我爸!”
别听刘向阳说话说得这么好听,他是打定主意要和家里要钱开店的。就准备趁着大嫂生孩子,父母掏钱出力的这一波卖委屈,哄了刘根生的钱出来。
也就是从这里开始,老实的刘东逐渐开始了攀比。
机灵的刘向阳也慢慢变得贪婪。
他们最后,都变成了林晚香陌生的样子。
“我不用你孝敬,老了我自己养自己。”林晚香硬气地说。
刘向阳才不信这些,哪个农村老太太不是跟着儿子过活的?老太太也就是嘴巴硬气。但是他为人机灵,和刘东,刘梅这些死脑筋不一样,脑子转的快,听这口气就猜到林晚香收入还不错,于是试探着问:“妈,你在哪上班啊,我买点水果去看看你啊。我好想你啊。”
“不用了,你自己都不够花。向阳,你老老实实找份工作,踏踏实实赚钱就行。”林晚香也啪嗒一声,挂掉了小儿子的电话。
大儿子和小儿子,都还是那么不顺心。她满心的愁绪和怒火,都被骨子里对孩子的怜惜和无奈冲刷平静,心情复杂。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绪,只能念着一句上辈子不知道从谁哪里听来的顺口溜,“生儿生女都是命,不管儿女我最高兴。”
旁边有个来买报纸的人,听到这里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你还蛮想得开噢,老姐姐。”
林晚香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说话,交了电话钱就往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