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域》苏妄swan

57、057嘴炮纯享版

　　最早见到这栋灰白色的建筑，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时间已经记不清了，但那时候的我，是在一间老旧的旅馆里，透过残留着水痕的玻璃窗，看着高耸在几条街道之外的钟楼。当时觉得它只是个地标而已，没有过多留意，没想到，从那之后，我竟会因为各种原因，频繁地出现在它面前。
　　这么久以来，今天，好像是我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来到钟楼园区的正门。
　　我与翟正一从白厢的车上下来，才刚站稳脚步，就见到一个身着正装的女生，抬头挺胸快步走到我面前。
　　“城主您好，我叫祁玟，是前任城主的助理，今后也将由我伴您左右，在今天的事情开始之前，请容我问一下，我们约的九点钟，现在已经十一点了，这两个小时您去哪了？”
　　她语速飞快，表情严肃，一双有神的眼质问式地盯着我。
　　我愣了一下，忽然听见身后车窗摇下的声音，便顺势逃开她的视线，转身朝驾驶位上的白厢看去，白厢朝我招了招手，我便上前两步，俯身将脸凑到车窗边上。
　　“希望你一切顺利，高城主。”
　　不知道为什么，白厢这一声“城主”，叫得我极其不适应，像跟熟络了许久的人，突然变得生分。但也正是这一声不自然的称呼，让我从有些恍惚的精神状态中脱离出来，让我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到钟楼底下了。
　　我直起腰来，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声“好”。
　　“高城主。”祁玟见我没理会她，有些不悦地叫了我一声。
　　车窗缓缓关上，黑色玻璃上映着自己的影子，我却有一瞬将玻璃上的人错认成高君泽。
　　车子驶离，我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一声，看了看右手手掌上缠绕的绷带，随后转身向祁玟，她轻轻皱着眉，剪到眉毛上方的齐刘海开了好几个岔。
　　“去了锁钥阁。”我说完，绕过她，大步朝钟楼走去。
　　“处理什么事情?”祁玟快步跟在我身后，继续问到。
　　“不处理什么事情。”
　　“今天有人过来约谈，已经等了您两个小时，您不告诉我，我没办法帮您圆过去。”
　　“不用圆，实话实说就行了，锁钥阁那姑娘长得好，我跟她多聊了几句，怎么，要我把说过的做过的，全都告诉你吗？”我突然停下脚步，并回头看她，“那还得两个小时，你的话，两个小时可能不够。”
　　“你……！”
　　祁玟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停下来，险些撞在我身上，至于她没说完的话，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听的。
　　“别愣着，带路。”我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脸上的表情，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请跟我来。”
　　从正门进到钟楼内部，一楼是大堂，虽然很高，却修得朴素，大面积的灰与白，也就前台那，还摆了些高矮不一的绿色盆栽。我们跟着祁玟，且不说根本不用登记，连路过的人都是会停下脚步点头问好的。我没有理会他们，都是祁玟在应付，也不知道高君泽是怎么去习惯这种众星捧月的生活。
　　大堂连着电梯厅，但我们没有上楼，而是转过一个直角弯，推开了一扇厚重的隔音门，意外的是，竟然又是这里，又是这满墙的藏书，以及那些被装裱起来的，造型稀奇的剑。窗帘仍然只拉了一半，窗前站着一人，他听见门的响动声后，转过身来。
　　是许喆，他朝我走了两步，“你今天看起来有精神多了，林天怎么样了。”
　　我盯着他嘴角微微向上的弧度，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为什么是他。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约见的人是为了高君泽的事情，要么劝生要么劝死，而我读过焦明城给三君殿发去的建议书，无疑许喆今天是来给高君泽说情的，可是十八枚蓝色的徽章，想要高君泽活下来的人这么多，为什么偏偏来的人是他。
　　“看来不需要我介绍了，那两位城主先聊，我们就先出去了。”祁玟说完，转身从隔音门离开。
　　翟正一看了看祁玟，又看向我，“我在门外，有事随时叫我。”
　　直到隔音门被关得严丝合缝，我才看向许喆，小声说到：“他还在睡。”
　　“尽力而为，我当时也是这样和他说的，在处理一些事情上，不知道你和他，是不是一个性子。”
　　许喆轻轻笑了一声，但眉间却蹙了起来。
　　我与许喆虽见得并不频繁，但印象里回回见他，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从那栋废弃的大楼开始，到焦明城，林挚来找林天的时候，再到三君殿，研究院门前，他沉稳冷静，好像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现在这个表情，我也曾见过，是林天失踪，他找到我的时候。
　　“你指林天的事，还是高君泽的事。”我问。
　　“我不对事，对人，我指的是你。”他顿了顿，继续说到：“我本不该来这一趟让你为难，但他们知道我和你有交集，所以，不管是林天还是高君泽，或者说以后的事情，尽力就好。”
　　“我并不为难，只是……”
　　我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隔音门被用力从外推开，随后走进来一个满身肌肉的壮汉，他身上那件白色短袖，紧绷得像随时会被撕裂。
　　“哎哟，没有打扰到两位吧？”
　　闻声从肌肉男背后走出来一个生面孔，虽不及肌肉男那样高大壮实，但体型宽胖，一脸横肉，看上去也是满身蛮力的角色。跟在这个男人身侧还有一人，我没能一眼认出来，但当他停住脚步，站在我眼前约三米处时，我才想起，这不就是七渊境的万管事吗。
　　“你们不能这样冲进来。”祁玟随即出现在门外，她边喘气边说。
　　翟正一也在，他冲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我看着门外神情紧张的两人，突然咧开嘴笑了一声，“你们拦得住才见鬼了。”
　　“不好意思了高城主，我后面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但要和城主你说的事情也很重要，哎呀没办法，只好就这样进来了，高城主你，不会介意吧？”那个一脸横肉的男人，表情得意，腔调怪异。
　　“他谁啊。”我朝祁玟问到。
　　男人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祁玟似乎也没想到我会这样问她，愣了一下，才回神道：“噢……他……田先生，田司开，是枭白城外交第一把手。”
　　“城主，我姓万，单名一个屿，岛屿的屿，是绯城七渊境的管事人，您叫我小万就行。”万管事见状，立即嘻笑着报上名字，显然知道我下一个要数落的人就是他。
　　“噢，田先生，失敬失敬。”我朝田司开递去一个笑容，他凝固的表情逐渐舒展开来。
　　“万管事。”我又朝万屿轻笑着点了点头。
　　“来都来了，别站着啊，进来坐，有什么事情，坐下聊。”我热情地招呼他们到休息区坐下，就在落地窗边，有两张圆茶几，六把木椅，田司开毫不客气，大摇大摆地从我眼前走过，坐下后往椅背上一靠，翘起脚抖起腿来。与之相比，万屿还显得礼貌些，至少还知道假笑一下。
　　同行的肌肉男没有跟上来，祁玟也站在门边，她叹了口气，随后拍了拍翟正一的肩膀，示意他关上门离开。
　　“哎去哪啊，这不还有位置么，过来，都过来，谁也别走，人多热闹啊。”我大声朝门口那边说到。
　　他们却站在原地，满脸匪夷所思。
　　“愣着干嘛，人家田先生一会还有事呢，赶紧过来。”
　　我见他们仍然不动，只好走过去，推拉拽都用上，硬是将满嘴说着“这样不好”、“这不合规矩”的祁玟带到休息区，翟正一跟在我后面，至于那个肌肉男，见他们都过来了，看了看田司开的神色后，也跟了进来。
　　这样一来，人都齐了，田司开、万屿和他们的肌肉男一桌，许喆、翟正一和祁玟另一桌。此时万屿站起身来，客套地邀请我落座，我急忙摆手打断他。
　　“别别别，我站着就行。不瞒大家说，从明极城出来，到我今天来上班，中间不是有好几天吗，哎呀这几天，为了熟悉工作内容啊，正一可是逮着我四处奔波，坐车坐得腿都快没有知觉了，所以让我站会儿。”
　　“那就说正事吧，关于高……”
　　“哎等等，田先生，别急啊。”我打断田司开，“我这些天呢，也不是白跑的，对绯城各项业务也都有了初步的了解，钟楼的资源基本也能调配过来，只是太细的东西，还得辛苦我们家玟玟，万事要多多留意了。”
　　我冲着祁玟抛去一个笑脸，她却拧过头，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们可不是来听你做述职报告的。”田司开再次开口说到。
　　“啧，别急啊。我知道你赶时间，但人一着急，不就是容易出错吗？就好比今天，我急着赴许城主的约，才导致钟楼在人手齐全的情况下，能让人，硬闯进来。”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我刻意将语速放缓。
　　田司开没有接话，那只好由我来主动问他。
　　“这个事情啊，田先生，你说，是钟楼人员失职，还是个误会而已？”
　　田司开的脸色沉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我笑了一声，“不要多想，没什么意思。不过，我跟玟玟啊，除了上下级关系，还是朋友嘛，就……说不定，田先生，你要是跟我们家玟玟也是朋友，那我们就都是朋友，朋友之间，进钟楼，肯定不用走流程了嘛。”
　　一直沉默的万屿似乎意识到什么，原本盯着茶几的视线突然上抬，他面带笑意，朝我说到：“当然，我们跟祁玟小姐，关系不错的。”
　　“我就说嘛，法治社会了，又都是有修养的人。朋友之间开开玩笑很正常，是吧？”我应和着万屿的笑脸，笑得更爽朗起来，“但有一说一，吓到玟玟就不对了吧？看她刚才那个着急样，我可心疼了。所以，麻烦你们，以朋友身份，为刚才的事情，向她道个歉吧。”
　　话落，一阵沉默。肌肉男握紧了拳头，一直想充当和事佬的万屿都收起了笑脸，更别提田司开的脸色有多难看。
　　“你让我跟一个破助理道歉！”
　　田司开终是没有沉住气，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肌肉男随着他身后，一副要动手的架势。翟正一见状也坐不住，起身就站到我面前来，将本该落在我身上，那杀气腾腾的视线，挡了个干净。
　　“啧，法治社会，冷静点。”
　　我靠在身后的办公桌边，用手背轻轻拍了拍翟正一的胳膊，他转头，盯着我看了好一阵，才半信半疑地朝旁边挪动一步，田司开的目光重新落到我身上，我叹了口气，继续到：“看来是我们钟楼职员失职，可以随意破坏的规矩无用，正一啊，按条例，公事公办吧。”
　　翟正一这次倒是灵光，接话道：“按照条例规定，当值守卫人员全部革职，至于闯入的人，其后果可大可小，妨碍公务关几天，或者就地处死也有，视其意图，由城主您决定。”
　　“革职而已吗，这么大条疯狗进来都看不见，眼睛留着，也没什么用。至于硬闯，能有什么好意图，两条腿截了扔街上，去办吧。”
　　翟正一点头准备出去，却被田司开一声怒吼叫住。
　　“你敢！？”
　　他气急败坏，紧皱的眉头让他脸上的沟壑越发明显，他握住拳头就要朝我冲过来，却被一旁的万屿伸手拦下。
　　万屿朝田司开暗示性地摇了摇头，约是看出来我并不是什么软柿子。田司开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苦于没有台阶可下，只能狠狠拍开万屿的手臂，大声质问万屿：“你拦着我干什么！”
　　万屿见田司开冷静下来，转头朝我说：“高城主，我们这一趟来，是为高君泽的事情，并无意找您的不快，如果之前我们言行上，冲撞了您或祁小姐，我代表田先生，和他的助手，以及我个人，向您和祁小姐赔不是了。”
　　他向前一步，先是向我鞠了一躬，又转身向坐在茶几边上的祁玟，再鞠一躬。
　　“万管事言重了，各城区很多议事都由七渊境操办，您在其中是代表人物，即便您今天不来，我也会主动去拜访。就是不知道……田先生愿不愿意被您代表呢？我看……”
　　“城主，算了。”
　　祁玟忽然站起身来，打断了我的话，她低头看着茶几，脸色阴沉，显然是不敢得罪田司开。
　　本想让田司开为他的嚣张买账，却没料到万屿这个“和事佬”做得这么彻头彻尾。从我这几天恶补的知识来看，绯城与枭白城的大部分来往，周期普遍偏长，通俗地说，三天能完成的事情会被拖到一周，这种情况必然是有一方在卡流程，看来高君泽和他们关系原本就不怎么样，但当中的细节，我无从了解，无谓再继续紧逼下去。
　　我点了点头，“好，既然玟玟说算了，那就算了吧，都别站着，放松，坐下聊。”
　　“我还有事，先一步离开了。”祁玟说完，头也不抬地往外走。
　　“高城主，你们家玟玟好像不买你的帐啊。”
　　田司开憋着一口气，坐回到椅子上，就差把“不服气”三个字写在脸上了，他双手抱臂，调整坐姿，木椅隐隐发出“呲啦”的哀鸣声。肌肉男撑完场面，也乖乖坐下来。
　　说得好听点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听点就叫狗改不了吃屎。刚刚才吃了一次教训，气都还没消下去，现在就开启嘲讽模式，也不怕我突然反悔。不过看他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坐姿，估计以后在摆谱之前，也会稍作考虑了。
　　“城主眼明心亮，哪里需要别人买账，相信在关于高君泽的事情上，您也同样眼明心亮。”万屿一张笑脸，毕恭毕敬，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张木椅挪到我身旁来。
　　我此时也才意识到，比起一根筋的田司开和他的肌肉男，笑面虎倒是更难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