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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058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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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是雨季,天气总是阴阴沉沉,雨点倾斜,撞上玻璃,碎成几段细丝。房子被头顶的白灯照得通亮,可里面的人,脸上的表情都不明朗。
“万管事觉得,什么叫眼明心亮?”我问。
万屿低着头,看着被搬到我面前的椅子,缓缓开口:“城主,我不应该多嘴,但您与祁玟小姐都太年轻,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您刚才也看见了,祁玟小姐心软善良,可城主一职,并不是心善就能胜任的。”他的目光从许喆身上一扫而过,而后稳稳停在我脸上,继续说到:“我与田先生,正是担心城主受别人迷惑,听信谗言,而违背了代代相传的规矩啊。但今天来看,您看重规矩,行事果断,想必高君泽一事,您也不会选择与规矩,相背而行。”
“照你这么说,是要等明极城城主回来,这事才最为公平,最合规矩?”我反问。
他摇了摇头,“这样理论上是符合规矩的,但是,向来相关城主的事宜,都由明极城隔天完成处理,这次您要了决定权已经不合规矩,这样拖下去,恐怕是会落下一个不作为的名声,而您刚上任,可是最需要稳固地位的时候啊。”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无疑是着急着要弄死高君泽了,但又不肯明着把这话从嘴里说出来,我倒是想学习学习老油条是怎么绕弯子的,就继续装傻。
“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也不好作为啊。您在七渊境也是老前辈了,阅历肯定比我丰富,依您所见,我该怎么作为呢?”
万屿沉默了一阵,回头看了看翘脚坐在椅子上的田司开,但田司开没有理会他,甚至头都没有抬,一直低头把玩着他手腕上一串浅棕色的佛珠。万屿回过头来,朝我身边凑了凑,小声道:“不怕实话告诉您,上一个破例监禁的卸任城主,最后也惨死在狱中。既然结果走向相同,何不快刀斩乱麻,老规矩不会错,您选对了阵营,一来堵住众口,二来,他也少受些罪。”
“噢,明白了。”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时侧过脸看了看翟正一和许喆,他俩显然都没有听见万屿的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我叹了口气,大声公布到:“万管事啊,高君泽,好歹也是你上一任上司,你和他在同一城区内这么多年,他究竟是要怎么样苛待你,才导致你今天着急着要他死啊。”
许喆面不改色,仍然没有说话。看来在座的人,早就知道对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了,只是需要一个点破的时机而已。
见我大声公布出来,万屿也不再藏着掖着,装腔作势,转而走掏心掏肺,冒死进言的路线。他眉头一皱,头一低,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大声说到:“城主,我并不是因个人恩怨,高君泽无能,大家有目共睹,相信各城区的建议书,都有枚举他的劣迹,这些我无法评判,但有一件事,我,以及七渊境内众多职员,都能亲身体验到他的冷血。”
“说来听听。”
“约两个月前,七渊境在仙渊楼山腰处修建凉亭,凉亭骨架坍塌,钢材滑落,砸落栈道,部分工人和客人因此受伤。追查得知,是因高君泽克扣修建的费用,又命令工人必须完成,工人无奈以次充好,才造成了这一事故。事后他不仅毫无悔意,还要挟七渊境,不允许把这件事情外传。那些负伤的工人和客人,他可是一眼也没有去看过啊。”
这事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两个月前,仙源楼的栈道,被砸的那个人不就是我么,不对,应该是高君泽,毕竟我是冒着他的名字进去的。当时我就觉得这事有蹊跷,直到后来见到那个坐轮椅的长发男人,才确定并非意外,没想到这个万管事,还主动说出来了,他恐怕是没认出来,翟正一就是当时的负责人,再说,高君泽要是知道了我冒名进去,还差点死了,能不追究?这事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万屿想先入为主而已。
翟正一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他才张开嘴,我就抬起手示意他无需多言。
无疑他想替高君泽辩白,但是这一件事说清楚了又怎么样,谁知道他们究竟准备了多少个故事,我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跟他们打拉锯战了。
“万管事,我怎么求证这话的真假,七渊境里头,不都是你的人吗?”我笑了笑,此时万屿想补充些什么,我却抢先一步开口:“对,我是个守规矩的人,但是,在绯城,我就是规矩,我要下的东西,就要按我的规矩来。所以,实话实说,不管他高君泽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我不会杀他。”
我收起笑脸,万屿同时收起那副悲苦的表情,田司开总算是住了手里的小动作。
屋外的雨好像大了些,玻璃上已是一道道水痕,水珠下滑,接二连三。
许久,只听见田司开一声冷笑,紧接是故意拉高音调的长叹,“唉,好心当成驴肝肺啊,本以为也就是我官衔小,高城主才不把我放在眼里,没想到既然是连着十八位城主,还有我们的老祖宗,您都不放在眼里啊。”
“随你怎么说,我只知道,高君泽活着的价值远大于死亡,不然,谁替我去殊归城呢?你去吗……田先生?”
我朝田司开挑了挑眉,他却在听见“殊归城”这三个字时,就已经瞪大了眼。我是越看越不明白,像田司开这种,情商低,表情管理能力又差的人,怎么做上外交第一把手的。
“您的意思是,要把高君泽送往殊归城?”
万屿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向我确认,但没等我回答他,许喆倒是先开了口。
“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进入殊归城后再无音讯吗?”
我看向许喆,点了点头,“知道啊。”
“殊归城有去无回,这与死刑,有什么分别?”
“我有说过要他回来吗?区别就是,他得还清了债,才能死。”
我与许喆四目相对,他面无表情,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面无表情,只知道无论是谁的目光,都不能闪躲了。
许喆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好几次张嘴,都没发出声音来,我的眼睛睁得有些发涩了,却忽然听见他带着些疑问的腔调,轻声喊了我的名字。
“高尘……?”
我没有回答他,好一阵,他又继续到:“你想好了?”
为什么来的人是他,我脑中再一次这样想。如果换做别人,或许我能应对得更流畅些。
田司开不断给万屿使眼色,似乎对我的决定不太满意。也是,殊归城虽然危险,但存活率并不是零,他们有所顾虑,也在意料之中,看来,我还得再添一把柴火。
我翻身坐到办公桌上,面朝墙壁,被装裱在相框里的宝剑,错落有致地挂在墙上。
“正一,你帮我数数,这房间里,挂了多少把这样的剑。”
翟正一有些不明白地“啊?”了一声,但没有多问,还是一把一把数了起来。
“一共是,十六把。”
“许城主,我第一次进到钟楼,也是这个房间。”我从办公桌上下来,站到配套的椅子旁边,“高君泽当时就站着我这个位置,我站在他正对面,我们身高相同,他却半仰着头看我,他问我,‘高尘,你为什么要回来‘。我还来不及做任何解释,墙上这十六把剑同时破框而出,剑刃尖端,笔直向我,可惜,我命大,在扎成蜂窝前被人救了下来。”
我看向许喆,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后来,我一直想不明白,他高君泽,用着我的名字,占着我的位置,凭什么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凭什么还敢对我刀剑相向?”我顿了顿,笑了两声,“他应该,跪在地上谢谢我才对啊,没有我,哪有人喊他一声,高城主啊。”
屋外的雨声传不进来,我的脑袋却嗡嗡作响。
“他不能死得那么简单,这十六把剑没有从我身上穿过去,那在他前往殊归城之前,我可是要,一刀一刀还给他的。”
看到许喆的双眸逐渐暗了下去,我便意识到,自己说得已经够多了。
我转头,看向万屿,“我同意城主一职并不是心善就能胜任的,万管事,您看我这样,算不算眼明心亮呢?”
万屿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一转,脸上的疑虑缓缓褪去,他欠了欠身,笑着说到:“城主虽年轻,但深谋远虑,为人宽厚,确实不是我能随意评价的,想必在您的……”
“行了吧,我自私得很。你们还有别的事么?”
我堵住万屿那张谎话连篇的嘴,他低着眼,摇了摇头。田司开继续把玩他的手串,一点也不像赶时间的样子。
“正一,让人把这些剑带去三君殿,我在车上等你。”我说完,朝门外走去。
拉开隔音门,雨声灌入耳中,我才发现,原来雨已经下得这么大了。祁玟不在门外,走道空空如也,我顺着来时的方向,快步出去,生怕万屿那转的飞快的脑子,又突然想到些什么馊主意。
转过直角弯,路过电梯厅的时候,祁玟和另一个女生交谈的声音,从前台那边传来。
“……要是他能这么做吗?”
“玟姐,快别说了,城主还在钟楼呢,说不定一会就出来了。”
“他敢做还不让人说吗,我说他高尘,就是个有勇无谋的流氓!”
“玟姐,玟玟。”
“干嘛,别这么喊我,恶心。”
我靠在前台桌子边上,前台那小姑娘见了我,一直给背对我的祁玟使眼色,我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不要说话,我就想听听祁玟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不巧的是,祁玟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却转了个身,见我站在身后,立即低下头说到:“对不起。”
这转换态度的速度倒是把我看愣了。
“为什么道歉?挺好的,我挺喜欢这个形容词的,以后还麻烦你跟钟楼上上下下的人都说个遍,玟玟啊……”
我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转角处传来,我盯着走道,直至许喆的脚首先出现在视线里。
“玟玟我说的都是实话有机会再聊啊。”我甚至来不及停顿,赶紧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
车子就停在钟楼门口,我头也不回,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走。
没想到许喆会跟上来,这不是他的作风,也许我逃到车上,把门一锁,他总不能冒着外面的大雨,非要跟我说上几句吧,更没想到,他真的这么做了。
车门在即将关上的前一秒被人从外面拉住,我坐在车里,抬头看了看许喆,他半俯着身体,一手拉住车门,另一手撑在门框上,本该落进车里的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他的后背。
“高尘,你想好了?”他仍然这样问我。
我缓缓转头,看向前方,“许城主,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如果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问在场的万屿,凭他的本事,估计,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分析得明明白白。”
“你要决定权,就是为了做这些?那林天呢?如果他知道……”
“你不用刻意提林天。”我打断他,“林天是我欠他的,但我不欠高君泽什么,是他欠我,也是时候该还给我了。”
大雨夹着呼啸的风,路边车轮轧过路面的积水,广告牌轮播着气象提示,灌木婆娑,虫鸣鸟叫,雨声,车声,人声,无序地灌入耳中,唯独再没听见许喆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门被缓缓关上,随着咔一声响,嘈杂的声响终被隔开。我盯着前玻璃外一片模糊的景象,不敢转头。我不知道许喆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站在原地。
车门再次被打开时,进来的人是撑着伞的翟正一,他坐到驾驶位上,收起伞,用力甩了甩后,关上车门,把雨伞放到副驾驶位脚下,随后回过头,问我:“那十六把剑的事情,您没有跟我提过,您不会真的打算……?”
我侧头看了看窗外,钟楼门前,一个人都没有。
“我还有很多事情都没跟你说过,你也不用在意,还记得在沙漠城的时候,我们是怎么说的吗?”
“我当然信任您。”他脱口而出,几乎是抢答的速度。
我看向他,摇了摇头,“不准确,是无条件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