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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056被迫营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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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神志不清地在病房闹腾了一阵之后,又迷迷糊糊地睡下去,状态看起来不太稳定,母亲说他从小就不喜欢医院里那股消毒液的味道,所以在他处理完伤口之后,就把他带回家里休养。回到家里果然安静很多,只是一连三天都在昏睡,心脏规律地跳着,就是怎么叫也不醒。
天气似乎有所回暖,吹到脸上的风,都是温和柔软的。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眼前一片砂石,空空荡荡,地平线那边,是我来时的方向,那边有个伪装成山坡的木偶,还有一间遗弃已久的资料室,我曾在那资料室里面,听白厢说着他眼里那个“身陷绝境的小姑娘”。
随着一阵“隆隆”的响声,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缓缓出现在我的视线当中,扬起的尘灰半掩着车身,车子径直朝院子这边行驶,我看不清车里是谁,只是没想到,母亲这偏僻的住所,竟还会有访客。
车子笔直地停在院前,熄了火,驾驶室的门被打开,我这才看清楚,来的人是翟正一,他手里提了个牛皮纸袋,正好也看向我。
“高城主。”他朝我笑了笑。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我坐在椅子上,视线跟随他的身影,从车子边到眼前。
“是副执行长,他给我的地址,他……”
“是关于研究院的消息吗?”我站起身来。
他原本还想说什么,但被我打断后,却愣了愣,随后才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是关于绯城,钟楼那边……”
“我不听,你回去吧。”我再一次打断他的话,并转身走进屋里,迅速把他关在门外。
沉闷的门响声惊动了母亲,她从厨房出来,一手拿着几支洋甘菊,另一手拿着一把剪刀。她看着倚在门后的我,问到:“干什么呢?谁来了?”
见我不回答,她便将手里的花和剪刀都放到茶几上,快步走到门前,想把门打开,但我背靠着门把手,也没让出位置来,她皱起眉,盯着我说到:“你礼貌吗?”
虽然绯城的事情我并不想管,但这确实不是翟正一能左右的,他不过是受人之命,前来办事而已,就算不是他,也还会有别人。我叹了口气,转身把门打开,只见他背对着我,似乎也没打算敲门,而是听见开门声后,转过头来,表现得略有些惊讶,然后呆呆地站在门前。
“你是?”母亲问到。
“噢,您好,我叫翟正一,是从明极城来的。”他回过神来,说完,见母亲稍稍皱了皱眉,又继续补充说到:“是副执行长告诉我这里的,他没告诉其他人,我也没有,您放心。”
“没什么,这个地方,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进来坐下说吧。” 母亲突然笑了一声,转身走进客厅里,收拾好茶几上的花和剪子,又拿着水壶,转进了厨房。
我盯着母亲的身影看了许久,想到父亲虽不是个很细心的人,但这些琐碎的事情,他也曾是一样不落。
翟正一见我没进去,也站在门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里竟还有些无辜,他似乎非得征求我的同意才敢进门。有时候看着他,就会感到一阵纳闷,这样一个憨厚的人,怎么会去劫狱。
看来,我不说点什么,他就得一直观察我的脸色了。
“刚才很抱歉,进去说吧。”我朝他道歉,并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进屋。
他见后,显然松了一口气,却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没关系的。副执行长就是知道你不想管这些事情,所以他才拦住绯城原本派来的人,然后悄悄指派了我过来。”
他边说边踏进屋里,我也一齐往客厅去,同他面对面,坐到沙发上。
林挚既然知道我不想管这些事情,让谁过来,不都是一样的吗。我这样想着,却又怕翟正一介怀,只好把这话咽在肚子里,此时他也开口继续说到:“可能至少我还有机会进门吧。”
他皱着眉头,却笑了笑,“城主,绯城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经暂停许久了,他们需要一个决策者,才能让本当井井有条的事情,正常运转起来。”
“那些事情我都不了解,做不了决策。”我盯着茶几上的玻璃杯,还有阳光透过杯子表面,折射在桌面上的半抹彩虹。
“但钟楼的事情,可都是需要城主点头的。这样拖延下去,各方的人都会有意见,很快就会有人以各种各样的名义来找麻烦,到那时候,你再想要稳住地位,就很难了。而且,大部分事情,都有专人负责,你只需要回去做好对接……”
翟正一说的话,大部分我都没听进去,只知道他在劝我回去接手高君泽的事,他在劝我向这个世界妥协。
“……钟楼那边,也还会派人带你熟悉……”
“地位?什么地位?我为什么要稳住地位?”我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并抬头看向他,他应该不知道我是怎么被卫渊胁迫的,向他诉苦也无济于事,我叹了口气,“高君泽的事情不是我自愿要接管的,你回去,就跟林挚说我根本没让你进门吧,这样你也算有个交待。”
母亲手捧托盘从厨房里出来,随后将两杯还冒着热气的花茶,分别递到我和翟正一的面前。
“你们聊,我先去把花插好。”
她说完,又转身往厨房去,临走前还轻瞪了我一眼,八成是看客厅内气氛沉默,又以为我在冷落客人了。
翟正一朝母亲道了谢,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打开他带过来的纸袋,从里面拿出一叠厚厚的信封。他将信封放到茶几上,摞整齐后,全部推到我面前。只见最上方雪白的信封面上,用力地写了三个钢笔字——建议书。
翟正一没有说什么,只是盯着我看。我犹豫一阵,还是伸手拿起信封。
封口已被拆开,我将信纸抽出来的时候,伴随着一下轻而脆的撞击声,一块红色的,刻有三君石像的五边形徽章,落在茶几上。我看了看徽章,不知道它代表什么。又看了看翟正一,他似乎也不打算和我解释。
我没有多做理会,而是开始浏览信件的内容。
信是寄给三君殿的,前半篇在阐述我被迫上位的事情,后半篇在数落高君泽的不是,具体枚举他的过错,最后不忘添油加醋,人身攻击。虽然高君泽做过的事我无法去考究,但信件的用词尖酸刻薄,一看就是小人得志写出来的东西。
往下每一封信件都是“建议书”,我拆了几封之后,没有继续读下去,而是直接朝翟正一问到:“什么意思?”
“副执行长有没有跟你说过,历来不属于正常流程卸任的城主,理论上会在三君殿公开处死,纵是有例外,最好的结果也是终身监禁。你面前这三十六封建议书,是各城区对高君泽后续处理的表态。”翟正一说着,同时拿过那些我没有拆开的信封,将里面的徽章,一一倒出来,摆在茶几上,小声继续说到:“红牌为处死,蓝牌为监禁。”
徽章被整齐地排列成六队,左手边红色徽章,三行六列,右手边蓝色徽章,同样是三行六列,十八比十八,一目了然。
我盯着这些单调的五边形,恍然想起那天在杂物室与高君泽相见,他告诉我,高家的儿子,要么做个牵线木偶,要么死无全尸。
我抬起头,将视线转移到窗外,看着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的砂石,“你们不是一共就三十六个城区吗,少了高君泽,哪来的双数。”
“明极城有两份,前提是,在城主出现之前。”翟正一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来,“城主,我因得上任城主照顾,才得以离开明极城的高墙,去到七渊境,过的尚且不算辛苦。可是现在,他走不出三君殿,苏队长也因是他而受到牵连,我不知道那天在三君殿发生了什么。您也别怪我有私心,我想请您,在明极城城主出现之前,救高君泽。”
他说完,深深朝我鞠了一躬。
在三君殿要下高君泽,正是因为我深知,对于母亲来说,他和林天同样重要,只是没想到,有的人如此急不可耐。难怪要下高君泽这么简单,原来,即使我把决策权要到手上,也只能是在监禁与处死当中,做个二选一罢了。哪边都不是什么好出路,更没想到这个坏与更坏的竞争,竟还激烈到拿了个平比。
如果我不按他们给定的路走,而是去维护高君泽,那我离开映域之后呢,他又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
现在看来,高君泽的事情远远不是一次投票,一个决策这么简单,要想解决这件事情,恐怕得先解决三君殿里那群,围坐在石桌前的人。如果没有好的办法,不如什么也不做,否则,徒劳不说,只怕会起反作用。
我看着翟正一俯成九十度的后背,闭上眼睛,忽然隐隐感到一阵害怕。
“不必这样,在城主之前,君泽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会想办法帮他。”
母亲的声音响起,我睁开眼,只见她快步走来,扶起还在深鞠躬的翟正一,然后继续说到:“你也不要怪阿尘,他需要时间。”
翟正一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来这里,本意是希望城主保护好位置,保护好自己。”
翟正一看着我,又露出被我关在门外时的眼神,母亲也缓缓转头朝我看来,她的目光明明很平静,但是当我和她的视线对到一起时,却是一阵恐慌涌上心头。
我站起身来,转头朝门外逃去,除了向前跑以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多久,我回头,发现他们没有追上来,便停在原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调整呼吸,缓缓抬头,远处是座矮山,小半截火车驶在山腰间,被山体慢慢吞没。
二十年前,我从这里离开,走的时候,赔进去一个高君泽,二十年后,我回到这里,来的时候,贴进去一个林天,这两个人,一个被关着等候发落,另一个躺着昏迷不醒,还有受牵连的父母亲,想来也就剩我,剩我还和以前一样了。
我笑了一声,坐在地上。
是啊,二十年,铁轨仍然通车,二十年,我仍然要逃,仍然,一无是处。
砂石硌手,阳光刺眼,汗如雨下。
“不打伞会晒黑。”
一道阴影停在头顶,我抬头,母亲撑伞站在我身后,她看着远处的矮山。母亲的身后,更远的地方,是那辆黑色的越野车,以及驾驶座上的翟正一。
“我有件事挺想不明白的,高君泽到底是好是坏,为什么仇人这么多,全都着急着送他一程。”我问。
母亲笑了笑,“你做一件事情,从中得益者,会觉得你是好人,反之,从中受害者,就会觉得你是坏人,所以,是好是坏,有什么区别呢。”
这话,我好像已经听过一次了。
“我刚刚看见火车过去了,这次,你跟我走吗?”
许久,我没有听到母亲回答,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其实她深知,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她不愿意把这个道理加在我身上,她期盼着命运可以给予我“差别对待”,希望我能在逃避中保全自身,所以才送我离开,所以才会沉着嗓音说“阿尘,你走吧”。
可惜猎物越是挣扎逃窜,猎人便越是兴奋。
好一阵沉默,终是母亲先开口。
“你和君泽一起走吧。”
“他们上过一次当了,偷梁换柱已经不太可能了吧?你是打算,送走我们,然后去投案自首吗?”我反问,同时抬起右手,看了看掌心,匕首留下的伤痕已经完全消失,看来母亲取的药确实有效。
大约是被我说中了,母亲又一次陷入沉默。
既然他们想要我这个不懂行的人做决策,满足他们就是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拍干净衣裤上细碎的灰土,朝母亲说到:“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想问,关于过去,关于父亲……所以我很需要你,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
大约有十分钟,车子才驶回院子前,没想到我跑出去那么远。母亲先一步下车,我也正准备推开车门的时候,翟正一这才怯生生地问我:“高城主,那我们明天一早出发去绯城?”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直视他的眼睛。
“你想救高君泽。”
他郑重地点头。
“你能无条件信任我吗?”
他愣了愣,犹豫一阵,还是点了点头。
“好,三君殿那有间杂物室,杂物室里面有张写字桌,桌上,或者抽屉里,有几张写有林修署名的图纸,你去拿来,明天一早,我们在墨城的凤尾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