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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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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氏博注的筹码,其实不小,押上去的便是旧吴归顺最强劲兵力、新楚天子世代婚姻之族的资本。果然当江舫权衡再三,毅然诣阙,不称罪反请贺、顺便劝吴趁机同时称帝时,国主徐励面情难允,翻脸将之当场逮系,却被儿子镇海公徐觥一封急禀飞入西都,拦住了处置的手脚。
徐觥跟着便不顾风急雨骤,连夜急奔从江阴赶了回来,入宫密议,进言父王。镇海公得宠于父果然不假,这一进言,江舫立即得到释放。国主甚至不顾贵为大晋长公主的王后在宫中声泪俱下,要求立即处死胆敢引诱驸马丈夫行大逆之事的贼臣,而是一反常态加赐江府品物,予以温慰压惊。这态度分明已摆出风向,登时西都群臣心里都揣了明镜,纷纷自恨见机竟不如一个来自荒远之地的节度使使者,于是劝进书接二连三飞入王宫来。
江舫刚自狱中放回,接过弟弟奉上压惊的小龙团还未饮得一口,便得到镇海公的邀帖,过公府一叙。
这一叙直到深宵才回,江航等人都未睡觉,还围坐在厅上等消息。江舫都顾不得说别的,便连声道:“十六郎真是机警!果然镇海公要我江氏为使,赴楚商谈……”
方今梁国已占据北方大局,却仍奉着晋天子,南方小国一称帝,少不得要遭它讨伐。荆楚与梁之间隔着一个小国南平,西边还有前几年便已称帝的蜀国公孙氏可为援助,吴却直接与梁接壤,一面与吴越开战,一面公然自号天子,保不齐梁国就要借机南下,所以必须结楚为援。这样的使者,自然非江氏莫属。
而镇海公如此踊跃劝父称帝,说不得也出于满腔野心勃勃——国主一向便有废嫡立庶之心,只碍于嫡妻乃大晋长公主,不便下手。可是如若公然称帝,便是目无大晋的表现,大晋长公主的身份登时便不值钱,岂非也可以趁势连太子都改换了?天下四裂,群雄逐鹿,每个人都有自家要往上爬的目标。
江氏徙于边境荒野之地十有五年,终于等到了再度跃上政坛大舞台的良机。
江舫未与家主商量便听从小弟的话冒险赌博了一把,事后却也冷汗不已,连夜遣江权送信给虔州说明事情经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将主要谋划都归功于江航名下。同时自己其实缺乏应变之才,未必能担当联楚重任,江航虽然机灵,到底年少,又是国主不会放出都的质子,所以请求兄长再派族中口才好的子弟相随自己入楚。镇海公撺掇国主宣命使楚,命令下得急骤,没法在西都停留等待江氏来人,只能匆忙别过江航,西出都门,只盼与江氏派遣的人手在入楚道上相逢。
江航在都门与兄长洒泪分别,负责陪伴教养他的从叔江昊受到的禁制比他宽松,向衙门请了假,一直送出几十里去。次日江昊却与江榷带着一身血迹回来:“九郎半路遭遇盗贼伏击,幸亏家将勇猛,当场击退。如今九郎一行已向西去,榷侄捆了几个没死透的小贼回来报官。”
这原是江氏叔侄意料中的,江航冷笑道:“敢在我九哥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烦劳叔父立即打禀上有司,我去镇海公府走走。”也不让江榷换下血衣,直接带上他出门。
江榷在族中以勇力出名,这回遇贼竟也受了几处小伤,可见盗贼极是厉害。江昊带他回来,并非疗伤,却是为了做个苦主证明。有司办案一向拖沓,所以一面报案的同时,江航便一面去打通镇海公的关节。实际上大家都心照不宣,恳求捕盗是幌子,追查幕后才是醉翁之意。
江航来过镇海公府无数次,每次却是偏门而入,找徐思玩耍。徐觥一来位尊,二来事烦,对于这个和小儿子结交的銮仪副使,也就当作锦绣堆中的寻常王孙公子,最多偶逢的时候受他拜见,一向是连正眼也未觑过的。料不到这回他以告禀之名请见,俨然一副被害人的架势,说出来的话,却是令徐觥刮目相看。
然而这场遇盗的报案,并未受到镇海公的特意指示而加以严查,反而无声无息压了下来,连那几个盗贼活口,都在牢狱中陆续瘐死。又过几天,镇海公再度起身,赶往江阴,宣布停止伐越之战。
一时间国内谣诼纷纭,都料国主即刻便要称帝,据说长公主连日悲泣于宗庙,声称决不与背弃大晋的乱臣贼子同戴此天。世子徐斛向来溺于酒色,这时也听从母氏之命入宫劝谏父王。国中忠心大晋的世子派老臣,便随之进谏不已,与劝进派拉锯不下。
臣民都猜想以国主一贯的暴戾性情,或许一怒而将这母子俩都废了也未可知,却不料徐励竟自忍了下来,温言劝了嫡妻归宫,赏赐了世子以及老臣们的进言。并且还勤勉了一回政事,指责乌台狱中积案甚多,冤愤太大,狠狠开发了几个酷吏。西都官员一向畏缇骑如虎,当此时不免觉得豁然天晴,连上朝都敢大喘气了。
这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因为酝酿得久,于是爆发愈加猛烈残酷,使西都之人,这一年中都忘不掉那场突如其来的血腥杀戮。
卷起腥风血雨之日,徐思随父亲从江阴刚回金陵没多久,江航替他摆宴接风洗尘,席上陪客除了留在都中未走的从侄江榷,其余都是江航结识的禁军校尉。一干青年正喝得酒酣耳热,打着拍子和歌女唱曲起哄的时候。徐思的小奴清商忽然自外急匆匆而来:“明明明公吩咐,小郎君及早回府……勿勿勿要迟延!”
徐思已经喝到半醉,意气醺然之际,连挨过的板子也忘了疼,没好声气的回道:“我上午就回禀过父亲,也允我今朝出门的,哪有喝不痛快就回去的道理!”清商本来就有些口吃,被小主人一喝,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江航正要相劝,自家的小奴倚歌却也跟着三步并两步的跳了进来,却是向那几位禁军校尉禀报:“了不得,了不得!诸位郎君还有工夫饮酒?都城里正闹翻了天,说是有大逆的勾当,国主吩咐捉拿来,可不是禁军的公干!”
倚歌的说话,一向是三分实在又加七分虚头,不料这回道听途说来报大事,却是加上的虚头,远远不及实在事体骇人。
等禁军校尉家中的长随也纷纷奔入江府寻找主人,说道军中急召集合的时候,城中“闹翻了天”的征象业已明显,连深府之中也能听见街面上市民惊惶不安的奔逃惊叫声了。众人都吓醒了酒,连江航这个花拳绣腿的仪仗官也连声呼叫家奴送上刀来。徐思连声叫清商给自己拿冷水盥面,大家一起奔出江府大门,看见的已是士卒乱鞭长枪胡乱驱逐满街奔逃的平民,跟着地方保甲手里拿着铜锣哐哐敲打,一段宣谕念得回文转韵,缭绕不绝:“禁街~~~街禁~~~~安分良民,不得出门;辄敢乱走胡行——奉谕格杀勿论!”
江航等人都是官身,徐思更是公府小郎,哪里怕格杀勿论,不由分说就一窝蜂冲上街去。校尉们各归其队,徐思带着清商脚底着火往家奔,江航想想自己属于銮仪部,其实不是干军务的勾当,也只好拉着侄子同徐思而去。将及镇海公府,终于有最确凿的讯息报了过来:“因有人告世子府中私招巫士,蛊害大王,世子惧怕大王问罪,提兵造反,要困王宫。如今世子府一带正激烈厮杀,城门已闭,乱势正炽,请小公子及早归府,勿要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