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有尽》南山骨

75、尾声

　　短短月余，与无葬阁有关的消息，事无巨细如雪花般尽数落至谢北辰的书案。大至无葬阁总坛方位及防御图，小至无葬阁守门人善用左手。祝希连筛选都不曾做，只要同无葬阁有半点牵扯便全送去给风清晏。

　　气得风清晏直骂娘，怒道总有一日一舍楼要败在祝希手上。

　　谢北辰也有些无奈，对着眼前浩瀚如海的消息一时不知如何下手。依照祝希这行事风格，拖得越久消息越多，越难找出有用的来。

　　于是二人接连熬了三个日夜才堪堪将无用的消息剔除。

　　有了一舍楼相助，谢北辰几乎将无葬阁内稍有头脸的人物的功夫路数皆摸了个门儿清。针对无葬阁总坛的防御布置情况，估算了所需人手后，谢北辰便去信给祝希说不必再送消息过来。

　　行动当日，祝希化作狼身来寻风清晏。说送佛送至西，它来助一臂之力，万一他俩葬送在此就没人帮他看一舍楼了。

　　谢北辰如虎添翼，再无失败的可能。

　　那一夜，风清晏身着夜行衣同祝希一起先一步去了无葬阁总坛。他轻功已恢复拥有妖丹时的迅捷轻灵，依祝希给的地图绕开了总坛巡守直接去了无葬阁阁主所在之处。

　　谢北辰带领一干或为正义或为名利或为复仇集结在一起的“正义之师”，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地往无葬阁总坛行去，吸引了无葬阁全部注意力。攻守双方在山门前正面对战，一时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人人浴血的模样与八年前逐云山庄那一战并无多少不同。

　　彼时的少年如今已不再年少，也不再轻易被人踩在脚下。

　　无葬阁并非一点风声都未得到便迎来这当头一击，虽知近期有人在打探有关无葬阁的消息，却并未料到是为如此声势浩大的攻击。于是无葬阁只调集南都境内分阁的门人弟子前来御敌，西京地界得到消息时已不及来援。

　　谢北辰带人在正门酣战之时，风清晏与祝希也在阁内同无葬阁阁主打得难分胜负。

　　无巧不成书，这位名盛一时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阁主也不是陌生人。然而此人容貌气质已与风清晏初见时判若两人，若非对方一句“是你”，他怕是根本想不到眼前这一身妖艳红袍的人是师云——昔日东都之王蔡翊昇的枕边人。

　　四十年过去，师云容貌未改，依旧明艳俊美，只顾盼之间那抹轻佻媚骨之色是昔日不曾有的。风清晏无意打探他这些年经了何事，也不想知晓他几十年容颜依旧的缘由。与其说旧相识，不如说旧仇一桩又一桩，于是动起手来毫不犹豫。

　　师云的好奇心却比他要重些，认出来人后便问道：“你如何驻颜有术？”

　　“你自己不也明媚依旧，何必关心他人。”风清晏浅笑着答道。

　　说话间，祝希突然自暗处朝他后背飞扑而至，双爪死死抠入他双肩皮肉，几乎透骨。师云的注意力皆在风清晏身上，不妨还有头野兽隐身暗处，一时被它击个正着，浓稠鲜血自双肩滑下，只一身红袍使那血色看不分明。

　　祝希侧头便要去咬断他喉咙，却兀地双爪一痛，仿佛置于蚀皮浸骨的毒水之中一般，痛得它哀嚎一声便急急抽出双爪。

　　风清晏当即一剑寒光横扫出去将师云逼退，抬手拽住祝希的后腿将它扯回来，便见那两只前爪上的白毛已尽数被腐去，只留粉色皮肉微微发颤。

　　师云停下攻势，斜倚在殿中红柱旁姿态妖娆，虽脸色惨白却唇边带笑。

　　“倒累你们前来围剿，多此一举。”师云低头轻笑出声，“我为永驻容颜而身中剧毒，已时日无多。原打算死前散了这门派，本就是一时玩笑建起来的，会发展至今也是我意料之外。”

　　风清晏瞥了祝希一眼，祝希专心舔着没了毛的爪子只做没瞧见。

　　无葬阁阁主身中剧毒这么大的消息它没探出来，只送一堆守门者善用左手之类的鸡毛蒜皮过来。

　　“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何妨今日？”风清晏手中风止微颤，剑尖倒映明灭烛光。

　　师云歪着头想了片刻，笑道：“告诉我你容貌多年不改的秘密，我今日便引颈就戮，如何？”

　　“你猜猜，我信你不信？”风清晏说着便蹂身攻了过去。

　　“可惜。”师云轻笑着，“如今我可难得说句真心话了，却无人信。”

　　被祝希击伤，那含了剧毒的鲜血腐蚀的并非只有祝希的爪子，顺着肌肤滑下时也灼烂了他自己的皮肉。那毒在血肉中并无大碍，只一暴露在外便具腐皮蚀骨之效。师云面色惨白地同风清晏过了几十招，行动间涌出的鲜血越来越多，逐渐痛得他自己熬不住。

　　两炷香后，师云颓然倒地，仰躺在殿中大口喘着粗气，说：“不打了。我认输。”

　　风清晏一边攻击的同时得避开他横飞在空中的鲜血，两炷香下来也累得气喘如牛。见师云红袍下的鲜血越流越多，大约是无法动弹了的，于是也坐在地上歇口气。

　　“你当年与蔡翊昇，是怎么回事？”风清晏背靠殿中红柱，拎着风止问道。

　　师云没料到他会提及这件事，沉默了片刻笑道：“都快忘了是何人，害我想半天。能怎么回事，无非年少识人不清，还以为……”

　　后面的话师云不再说，也无需再说，风清晏知道是谢北辰猜对了。

　　“你可还有话？”风清晏歇过气来，执剑来到他身旁站定，剑尖落在他耳侧。

　　“好歹相识一场，几十年后再相遇的缘分不易得。如此都不肯满足我临死前的好奇心么？”师云笑眼弯弯，抬手轻抚在他剑尖，眼神哀怨至极。

　　风清晏的手顿了顿，似一时犹豫。

　　他正欲开口，掌着风止的手便被一只略烫的手握住，须臾间鲜血咕咕涌出，风止已深深刺入师云的脖子。

　　风清晏讶异地回头，便见谢北辰不知何时已立在他身后。

　　“关键时刻犹豫，往往致命。”谢北辰说着便一脚踢开师云攥着的手掌，里面赫然两枚染血的梅花镖。

　　“外面？”风清晏探头朝大敞的殿门外看了看。

　　“不放心你，我先一步过来，外面还在打。”谢北辰摸出药膏，替祝希的爪子涂了些药，也不知是否有效，先止个痛，“祝希受伤，你带它先走。”

　　“不必吧，这么严重么？”风清晏弯身低头看了看那双爪子，只觉被腐掉了毛而已，皮肉并无异样。

　　于是谢北辰不动声色地看了祝希一眼。

　　“嗷嗷嗷……疼死了，这毒浸进去了！爪子要断了！”祝希立时疼得在地上打滚，发出狼嚎。

　　风清晏无语片刻，祝希一变作狗的身形，基本就不太顾虑脸的问题了，说不要就不要。方才也没见它痛成这般。

　　“你自己当心。”风清晏说着便抱起祝希将它扛上肩，无论如何这爪子走路确实是不能走了。

　　待风清晏的身影彻底消失，谢北辰才举刀砍下师云的头颅，拎着出了无葬阁正殿大门。

　　盛极一时的无葬阁一夕之间泯灭于江湖。

　　西京各分阁的门人弟子闻风丧胆，深怕祸及己身，纷纷改头换面不再自称无葬阁弟子。胆子再小些的甚至直接逃离了西京地界，打算换个地方重起炉灶。

　　此时，风清晏才确信他娘临行前没骗他——

　　一生顺遂。

　　人生太短，若花无凋盛枯荣，人无生死无常，这场邂逅便不会刻骨铭心。

　　终有一日谢北辰与风清晏都会离开。千年寿岁换白首不相离，换有人共赏楼心皓月，换有人同踏暮草荒烟。

　　哪怕水远山长，也能安适如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