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有尽》南山骨

4、团宠

　　翌日清晨，向远照例将风清晏从床上挖出来，拎进了谢北辰的大帐。

　　谢北辰略无语地看着依旧呼呼大睡的风清晏，对向远说：“什么情况？”

　　“还小，贪睡。”向远无奈道，“但耳朵不闲，咱们说咱们的，他听得见。”

　　谢北辰面色不善，本就隐含凌冽之气的双眸生了些微怒意。这是什么奇葩毛病，他爹脾气真是好，搁他麾下岂容他这般懒散。军中若人人似他，早被人连窝端了。

　　向远一时无措，他一直知道谢北辰治军甚严，但想着风清晏身为督军本也算不得他麾下之将，大约能睁只眼闭只眼容他这点小毛病。

　　“大统领，南熏先生并无其他不妥之处，只嗜睡这点……是真的三年都改不过来，怕是有隐疾的。”向远求情道。

　　谢北辰冷笑道：“惰性算得什么隐疾，欠抽而已。”

　　“不是……大统领你想想，连帝师崔霆钰都没能将他这嗜睡的毛病改过来。”

　　“罢了。”谢北辰抿唇，即便他想给他改也没什么法子。

　　风清晏为督军，他并无处置之权。若真拎出去打军棍，怕是他爹会以为他有所不满。

　　正如向远所言，风清晏即便半睡不醒耳朵也是听得见的。他这般做派也实在是迫不得已，他虽是人身，但确实是风生兽的血脉。风生兽嗜睡，一日不睡够一半光景实难清醒。况且昨夜一番折腾，他根本没睡好。

　　沙土合水捏出的地形图足有两方几案大，其上蜿蜒地形连暗道深坑都标注得一清二楚，可见这五年间谢北辰没少入十三州探查。

　　“山北一带与目前边境接壤，其后紧邻易、顺、景三州区域。此处地势险要，关隘众多。北蛮在山北布防兵力占了整个十三州的一半，易守难攻。若是绕开山北从侧方攻入，距离虽不是问题但需借道赤沙地区。”谢北辰执一根枯枝指向沙盘侧方，说：“赤沙松软，骑兵无法通行，便是步兵走过这一片沙地也定然疲累不堪无力再战。而另一方被云海山脉阻隔，更无法行军。”

　　向远掏出小本本不停地记着，绕着沙盘地形图转了一圈，仔细临摹下来。

　　“如此说来岂非只有山北这一条路能走？”向远皱着眉说道，“与北蛮硬碰硬胜负难料，即便五万烬霖军全部压上去，也不一定打得开这条路。走山北这条狭长夹道，乃行兵大忌。”

　　“不错。”谢北辰的枯枝戳了戳那条足有十里地长的夹道，“唯一通路，易守难攻。两头落石一把火便能将全部兵马闷杀。”

　　向远沉默了，紧蹙了眉头看着沙盘。

　　“我需要人马。”谢北辰沉声说道：“不是烬霖军，是能填了这条道的人马。”

　　此言一出，向远立即倒吸一口气，抬头怔怔看着谢北辰半晌未能言语。不过片刻，他便在谢北辰如炬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向远擦了擦额角的汗，艰难地说：“这……”

　　谢北辰见他脸色发白，便收了目光浅笑道：“我这五年倒也攒了些北蛮战俘，只不是很够。”

　　向远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谢北辰问他要上万死士。若真传了这话回去，谢沅大约能拧了他脑袋。

　　“大统领需要多少人？”向远抹着汗说道。

　　“北都能给多少？”谢北辰不答反问。

　　“算上历年战俘和死牢囚犯，至多一千。便是加上死士，能有两千顶天了。”向远道。

　　谢北辰摊手，脸上无奈神色。不够。

　　风清晏听到此处便缓缓睁开眼，其实他还没睡够，但再任这俩蛮子聊下去，他头疼。揉了揉眼睛，费力地眨巴了两下依旧觉得睁不开。他晃了晃脑袋，散在肩上未束的发便跟着飞扬起来。

　　“你们弄得来硝石和硫磺不？”风清晏仰着头打哈欠，伸手拽了拽向远的袖子，说：“要喝水。”

　　向远便倒了茶给他，堂堂一军指挥使，做起这伺候人的事竟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样子。可见这小小年纪的风清晏在北都府是什么地位，谢北辰看得暗暗咋舌，这是快被宠上天了。

　　“你想炸山？”谢北辰道。

　　风清晏点头，“何必非用人命去填，炸个一马平川了事。”

　　谢北辰摇头笑道，指了指沙盘中夹道两旁的两座土丘，道：“两方山石林立，最低处也有千丈高，想不惊动山脚下的北蛮驻兵爬上去置炸药，很难。”

　　“大统领既能说出千丈的高度，想必是上去过的。”风清晏捧着茶杯，说：“何况炸山也不见得非要爬去山巅，中间炸一炸也能炸塌。不过十里长山所耗炸药怕是不易得。”

　　“督军要我一人去埋十里长山的炸药？”谢北辰看疯子一般看他。

　　听他重点放在此处，便知炸药不愁，风清晏笑嘻嘻地起身，抬手便搭在向远肩上说：“这不还有向将军呢嘛！若是还不够，刘将军、梁将军都能来搭把手。”

　　“那你想多了，刘奕轻功平平。莫说千丈，就是百丈他也上不去。”向远拍开搭他肩上的爪子，说：“何况即便三四人，埋十里长山的炸药也太离谱。还不能惊动山下驻军，对人轻功身法要求都极高。便是我也无甚把握，你这什么馊主意。”

　　风清晏撇撇嘴，转了眸看向沙盘，心中腹诽了两个字——废物。

　　“大统领方才说攒了些俘虏，”风清晏歪着脑袋问道，“有多少人？”

　　“千余。”谢北辰道。

　　“……难为你养得起。”风清晏无语了，竟比此地的烬霖军还多，“约北蛮交换战俘吧。”

　　“我麾下只有战死，没有被俘。”谢北辰语气淡淡地说道。

　　风清晏便是一噎，借交涉换战俘搞点事的念头被他一语掐死了。他便鼓着腮帮子瞪着沙盘，仿佛要从中看出朵花来。

　　见风清晏小脸鼓成河豚，谢北辰不自觉柔了神色，竟生出想捏两下的念头。一时倒是有些明白北都府的人缘何如此惯着他了。军中枯燥乏味，有这么个可爱物件便是当个摆设也能让人心旷神怡，何况并非全然是个摆设，脑子还是有的。

　　风清晏盯着沙盘思虑了半晌，伸出手指指向沙盘侧方的赤沙地带，说：“过赤沙入景州的这一段路无山无丘，景州地势与赤沙相比是高是低？”

　　“低。”谢北辰答道，下一刻眸中便亮了，看着风清晏的脸瞬间茅塞顿开。

　　风清晏便抿唇笑了，眼中自信飞扬，挑着眉对谢北辰说：“天无绝人之路。”

　　此后几日，军中诸多军士改行成了木匠，将山中巨树砍了个干净。向远得了具体章程，便回北都府答复谢沅，不日便会携数万烬霖军来援。风清晏懒得来回折腾，便未跟着向远走，留在了边境军中。

　　几日相处下来，谢北辰看见了风清晏身上诸多臭毛病。比如他爱洁，必得日日洗澡；比如他嗜睡，不睡至日上三竿下不来床；比如他挑食，但凡带点腥气的东西一概不肯入口，只食素。

　　风清晏惯爱撒娇耍赖，对着谁都能勾肩搭背笑成一朵花。不拘小节，同军中将士轻易便能打成一片，毫无文人自持矜骄之气。

　　怪人——谢北辰的结论只有这两个字。帝师崔霆钰如何教出这般没形没状的弟子，全然不似严苛持重的帝师作风。

　　刚掀了帐帘出帐，谢北辰便见风清晏的爪子搭在正在打磨木头的士兵手上，说：

　　“手要稳一些，深浅若磨得不同便易受阻。底面越平越好……看，”风清晏凑近士兵头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继续道：“这一线仍有凸起，磨平它。”

　　那士兵的脸在他搭了手腕时便开始泛红，在他吐息渐近时更是吞了吞口水。

　　谢北辰眉头深深皱起，长腿一迈上前将风清晏一把拎起来，“你做什么？”

　　风清晏一脸莫名其妙，眨眨眼道：“这话该我问吧，大统领要做什么？”

　　谢北辰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崔霆钰大约只教了他学问，并未教他人与人之间该持有的距离。尚年少，顶着绝色姿容却毫不自知，撩得这般坦然竟显得他们这些大老粗不是东西了。

　　谢北辰转眸瞥了那士兵一眼，眼中寒光覆下直将人的脸色从透红看得转成惨白。那士兵立即低下头不敢再看风清晏，只专心打磨木头。

　　“你在北都府也是这般见谁都亲近么？”谢北辰拎着他便往自己营帐走。

　　爹娘死的早，帝师没有教，总不能叫他就这般瞎浪下去。长成这种模样，整日对着一帮无处纾解的汉子，难说会不会给他在军中搞出什么祸事来。

　　谢北辰死都不会承认是他自己看得心里不舒坦了，理由给自己找了一大堆，目的只有一个，不能让风清晏继续四处勾搭。

　　将人扔在椅子上，谢北辰一手撑在椅背上俯身看着他，“你不照镜的么？”

　　“偶尔照照。大统领何意？”风清晏抬手抵在他身前阻他继续靠近。

　　谢北辰便抬起另一只手捏了他下巴，“你是男子不假，但你样貌生得可不安全，还是与人远着些的好。”

　　风清晏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了，便皱了眉思考起来。他从未想过这种事，以往在北都府他也是这般行事，并无人同他讲过不妥。

　　“怎么大统领麾下尽是断袖么？”风清晏抬手推开他，满脸写着不高兴。

　　谢北辰眯了眼，眸中透出危险的光。

　　动物对危险有着天生敏锐的直觉，风清晏立即矮身一钻，仗着人小瞬间从他腋下钻了出去。

　　“你做什么？”风清晏冷着一张俏脸瞪他。

　　他这足下一旋拧身一钻，动作甚是干脆利落。

　　谢北辰微怔一瞬，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能从他手中脱身得这般利索的，便是烬霖军中也没几人。

　　这风清晏竟有功夫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