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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娇花 ...

  •   行伍行事向来利落。

      第二日天刚破晓,右都指挥使向远便将风清晏这个新封的烬霖军督军从床上挖起来打包上路。若非带着他,向远行军骑马最多两日便能到边境地。然而这帝师之徒不过十六、七的年岁,一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娇贵模样,哪里是能在马上吃沙子的货色。便只能塞他进马车半跑半走,生生行了五日才赶到烬霖军镇守的边关。

      即便如此,督军大人刚下马车,尚未来得及与烬霖军统领见礼便弯身吐了一地。

      谢北辰一身重铠搭刀而立,静静看着眼前二话不说先吐为敬的督军,顿时觉得牙根儿都有些疼。他爹想做什么,搞这么朵娇花来给他解闷么?

      “对不住……”风清晏勉强擦了把嘴,刚一开口立即又呕了起来。

      谢北辰无甚表情地看了一眼身旁侍卫,说:“带督军大人先去歇息。”然后领着满脸一言难尽的向远进了大帐,解了头上盔甲置于桌旁,道了声:“坐。”

      向远不敢拿乔,便只立在书案前,拱手一礼后说道:“大统领,都尉打算夺回北境十三州,派下官前来与统领商量个具体章程。”

      闻言,谢北辰便勾起嘴角笑了。难得老爹开了窍,他等这一日足足等了五年。

      “谁给他的主意?”谢北辰好奇地问了一句。

      “隔壁那朵娇花。”向远无奈答道。

      谢北辰便是一愣,始料未及的模样。

      向远随即想起谢北辰此前应是不曾见过风清晏,于是解释道:“风清晏字南熏,师从前朝帝师崔霆钰,三年前投入都尉麾下为其出谋划策。先后解了北境两次水患和三次西京突袭之乱,除了娇气了些,这里不负帝师之名。”向远指了指脑袋。

      原来如此,谢北辰点头,随口道:“风清晏。率土普天无不乐,河清海晏穷寥廓。倒是个适合乱世的名字。”

      他起身,将帐中沙盘搭布掀开,北境全貌包括已失的十三州地形便呈现眼前。

      向远见他似是要解说,立即抱拳道:“统领,不若等风先生一起?”

      谢北辰顿了顿,说:“也罢。”

      往常都是自己拿主意,突然多出两个人商量他甚是不习惯。这五年来,他在脑海中已推演无数次要如何夺回北境十三州。需多少兵力,需多少时间,战损极限是多少……这些数字几乎每月都有变动,却从未有一日放下。他也知他爹近年来心思都放在关中,对边境只求不破不求突进。给他的兵力不过两营烬霖军,区区千余人罢了。任他如何推演,仅凭这点人马绝无可能打下十三州。

      谢沅无心收复国土,且打算入主关中,不抽调他的人马都算不错,更不可能给他多派人手。谢北辰便免开尊口,索性不要了。如今竟突然转了性,真是意外之喜,让他按耐不住地兴奋起来。明知向远行将五日才赶至边境,硬是拉着他以接风为由喝了一晚上的酒。

      风清晏自然不陪他们灌黄汤,白日吐得难受,只用了些粥便歇下了。他向来爱洁,睡至半夜硬是被自己身上五日不曾沐浴的味道熏醒。打着哈欠下了床,宽袍披上肩便出了自己营帐。

      “督军。”帐外侍卫抱拳行礼。

      “你们这里何处能沐浴?”风清晏睡眼惺忪地问道。

      “这……”侍卫愣了愣,犹豫片刻道:“此时已晚,伙房当是已无人。若要烧水,怕是只有小的前去,只小的还在值守。擅离不得……”

      风清晏眨眨眼,道:“你们全军这么多人,都要烧水洗澡?”

      “那自然不会。”侍卫答道:“寻常军士只在前方不远处山涧清泉中擦洗即可,但督军不同于我们……”

      “行,知道了。”风清晏摆摆手,紧了紧肩上宽裳,缩着脖子便往山涧行去。

      熏得自己睡不着觉,别说泉水,就是雨水他都忍了。

      侍卫立在原地很是纠结,要不要陪啊?他守着个空帐有何用,但人家是去洗澡的,他跟着好像不大妥?可督军若是出点什么事,即便迷个路都够他吃一顿军棍了。侍卫权衡再三,还是跟了上去。

      风清晏顿了脚步,回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怕您迷路。”

      风清晏看二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便扭头继续走了。罢了,大半夜的去沐浴本就是他多事,职责所在不必难为人家。

      这侍卫倒也识相,并未真的守他沐浴,只背对着他远远立在山脚下,一喊便能听见的距离。这谢大统领治军倒用了些心思,并未全练成蛮子。

      来到泉水边,风清晏解了衣衫跳下去,顿时冷得一哆嗦。盛夏的泉水也能这般刺骨,不愧是北境之地。以往他在山上也常在溪水清泉之类的地方洗澡,却不曾试过这般冰冷的水。

      深吸一口气,风清晏缓缓闭目静坐泉中,行气吐纳之间催动内府真气御寒,片刻后便觉得没那么冷了。他会武这件事,北境无人知晓,因崔霆钰告诉他乱世之中要藏拙。藏得越多,关键时刻胜算越大。

      “大统领!”

      不远处侍卫的一声行礼打断了风清晏运功,他回头看见谢北辰正在同侍卫讲话。

      “你何事在此?”谢北辰的声音带着些微醉意。

      “督军在沐浴,属下不敢留他独自一人。”

      谢北辰便点点头,道:“你且回,一岗一哨,莫擅离。”

      “是!”侍卫朗声应道,抱拳行礼后便走了。

      风清晏犹豫片刻,没有起身,只退了些挪去泉中凸起的巨石旁,抬眼见谢北辰大步朝泉边走来,然后开始解战袍。风清晏便愣住了,他要洗澡?转念一想便觉自己傻了,不为洗澡谁没事大半夜来清泉赏景么。若是因他在便改了打算,那才是怪事。

      不过初次相见便这般“坦诚”,多少还是有些尴尬。他十年读经研史,除了学如何辅政还被逼着学了一点礼义廉耻,虽并不拘泥但到底不自在。

      风清晏的笑容带了些勉强,打招呼道:“大统领好兴致。”

      谢北辰散了发,原本藏在铠甲下的结实身材此时显露无疑,上身有纵横交错的伤痕,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攻击性。相较于他的健硕与挺阔,风清晏这弱鸡一般单薄身姿便显得没什么看头。不过他并不在意,横竖只有他自己知道若真动起手来,他未必输。

      藏拙么,藏彻底一些也没什么不好。风清晏在心底自我安慰。

      谢北辰缓步行至风清晏靠着的巨石旁,弯身坐了下去,然后侧目看着他说:“专程来寻督军的。”

      风清晏一怔,侧了头看向他,不解道:“有事?”

      谢北辰垂眸看着他,白日风清晏忙着吐,他并未瞧见正脸。现下水光映了月色一看,竟从那灵动双眸中瞧出些逼人颜色来……不知是酒醉还是人醉,谢北辰觉得他这双桃花眼长得很有些不妥。看了片刻,他微蹙眉敛心神,道:

      “我夙愿便是有朝一日夺回北境十三州。托督军之福,总算能得偿所愿。”

      “大统领自信。”风清晏轻笑一声,转过头不再看他。打都还没打,已一副胜券在握的口气,够狂妄。

      谢北辰便不再说话,只闭上眼靠在石上。今夜确实冲动,仗着微醺前去风清晏帐中想道谢,在知道人家去沐浴后竟还追到此处。果然是喝多了,有失分寸。

      “北境十三州必是要夺的,只大约不会给你太多时间。”风清晏习惯性地去摸扇子,没摸到,“至多两年。”

      谢北辰睁开眼,旋即一想便明白了,说:“关中之局两年破不了。姑且不论州府寡兵,三方藩镇彼此牵制要决出个胜负都不止两年。”

      “真待决出胜负就晚了。三藩十镇共佣兵二十八万,混战之中便是削去六成也能剩十来万。烬霖军满打满算不超五万人马,短时间内收回北境十三州所耗战损绝不乐观。若不提前备战,都尉很难坐上那个位置。”风清晏抚水在自己肩头,以巾帕擦着脖颈。

      有水珠自风清晏精致小巧的下颚滑下,滚入弧线好看的锁骨,谢北辰再度皱了眉,不动声色地别开眼。

      “失礼,敢问督军年岁?”谢北辰不禁问道。

      是个问题,他应该多大呢?风清晏一改先前的正经模样,笑嘻嘻地说:“大统领猜猜?”

      谢北辰诧异道:“督军自己都不知道?”

      “自幼父母双亡,哪记得这些。”风清晏撇撇嘴,横竖他也查不到。

      “如何入得帝师门下?”谢北辰继续问道。

      风清晏转身,正对着谢北辰仰头看着他,挑眉道:“谢统领管得似乎有些宽。”

      他说完便翻了白眼起身往岸边走。

      谢北辰眯了眼看着他清瘦单薄的背影,想起自己还有这般身材的时候大约还在十年前。帝师崔霆钰向来严苛,绝不会放半吊子徒弟出门丢他脸面,没个十年八年怕是出不了师。三年前便已投入他爹麾下,如此说来……

      他喝多了,谢北辰摇摇头,否则怎会得出风清晏两三岁便得开始跟着崔霆钰学的结论。他将头沉入水中,冷水没过头顶,将那点微醺散了干净,然后跟着上了岸。

      风清晏已穿好中衣,臂弯间挂着外袍,领口微敞着往来路行去。谢北辰将铠甲一件件穿好后才缓步跟过去。他人高腿长,不过几步便追上了,眼见风清晏大大打了个哈欠,还揉了揉眼,摇头晃脑一副困倦模样。谢北辰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竟一时觉得他有些像某种嗜睡的小动物。

      下一刻,笑意突然凝在唇边,谢北辰长臂一勾将风清晏揽至身前,旋身躲过一记飞速袭来的暗箭。风清晏吓一大跳,猛拽了一把谢北辰鬓边的发,瞌睡都吓醒了。

      谢北辰长发未束,拽起来相当趁手,疼得他嘶一声吸了口气,道:“撒手。”

      风清晏立即松开爪子,同时推着揽在他后腰的手说:“你也撒手!”

      谢北辰没理他,依旧将他按在怀中,侧身探手便握住再度射来的两只飞箭。同时凝眸向山凹处密布的林木间看去,大手撑起风清晏的腰将他抱孩子一般抱了起来。谢北辰足下一沉震起几颗石子便飞踢出去,人也跟着飞掠而去。风清晏坐在他臂弯间,疾行间只得抬手攀住他的肩以免自己跌下去。只听得几声闷哼,密林间坠下两个黑色身影,同时还窜出去一个。

      “不追?”风清晏问道。

      “不必。”谢北辰说着便将他放在地上,只心中暗道,带着他怎么追,“最近这种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北蛮人越来越多。刺杀罢了,常事。”

      所以他并不敢真的让自己醉着酒睡去,失了警觉便是丧命的事。

      风清晏弯下身细看了那两具尸身,面露不解,说:“北蛮人,还会用袖箭的?”

      谢北辰拿出方才接下的箭矢看了看,“倒是第一次见。”

      风清晏的面色沉了下来,脑海中瞬间闪现多种可能性,竟是一个比一个糟,便喃喃道了声:

      “麻烦了……只是,为何要暴露自己?”

      “死的这两个确实是北蛮人,逃掉的那个就不一定了。”谢北辰与他想到了一处,心中也是一沉,只面上没显,淡淡说了句:“走吧。”

      “啊,多谢统领救命之恩。”风清晏突然想起来,立即装模作样地拱手道。

      谢北辰垂眸瞥他一眼,“谢得这般没诚意,倒不如不提。”

      “大统领哪儿的话,下官真心实意道谢。”风清晏正色道,然后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外袍,抖了抖灰挂在自己肩头,又打了个哈欠。

      谢北辰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现在的文士已如此临危不惧了么,还是跟在他爹身边早见惯了刀光剑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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