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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绾笙急匆匆的闯入内室:“夫人,林娘娘坠楼自尽了!”
      自尽了……自尽了!
      宁可死,也不想落魄的回家,不想眼睁睁的看着权倾朝野的家族如大厦倾倒。这是多少东岭女人的最终宿命,为家族而活,为丈夫而活,为子女而活,但她们自己是谁呢,林慧儿是谁,苏苒又是谁呢?
      十八年前,哥哥用尽一切手段逼我入宫嫁给池勋,一记又一记耳光打在我脸上,他红了眼,全然不似平常那个温顺深沉的兄长,他捏着我的脖子,不顾任何人劝阻,把我推到墙角,吼叫着骂:“你到底想怎样,你是不是非得眼看着咱们苏家被灭门了才安心?你不甘屈辱你不想活了,那你就自己死,没人活该给你垫背!”
      如今回忆起来,他那时分明也是满眼的泪:“为什么你不能进宫呢?你生在东岭,作为谨淑苑的才人,先王的妃子,能逃过一死再进宫已是万幸了!东岭几百年来都如此,这就是你的命啊苒苒!”
      “如果这是我的命,我宁愿不要这条命!”
      动荡不安的乱世,我早把自己弄丢了,苏苒,苏苒,有多久没再听到过这个名字?
      欢妃殉情的故事风靡一时,世人只知苏苒的结局,可人生如戏,故事总要有个开端吧?
      那便从我进入谨淑苑那会儿说起吧,那时,我刚过九岁生辰。
      ——
      那一年对于苏家来说,正是春风得意的一年,父亲苏峥嵘升为司宪府掌令,哥哥苏寻也初入官场,长姐苏允嫁入江州的名门望族马氏一族。
      我家本不是世代扎根在江州的大家族,父亲在地方出身,靠着苦读书一路考科举,才爬到今天正四品朝廷命官的位子上,而母亲尹相宜,出身音乐世家尹氏,外祖母曾在宫廷为尚宫,得了世宗大王的恩宠,收为义女,有了翁主的待遇,我母亲随她姓,也是江州出了名的乐师。若论出身,父亲配不上母亲,身份差的悬殊,可母亲却心甘情愿的嫁给他做续弦之妻,陪他过苦日子。
      富贵来之不易,越是一时得意看到了苦尽甘来的希望,越是想更上一层楼。
      我弟弟苏艺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唯一可以更进一步的,就是我。如果能把我送入谨淑苑,甚至,数年之后选入后宫,飞上枝头,那才是整个家族最大的福气。
      谨淑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进入那里就是一只脚已踏入宫廷,是王上的女人,等到十五六岁,若能得了册封陪王伴驾,那得是多大的荣宠;即便未被选上,留在谨淑苑,成为女官,步步高升,受人敬仰,也是光芒万丈。最次,被淘汰出局,也不过就是平平无奇,回到起点;除非是落了罪被流放,更有甚者,处死……
      家家户户为了巴结,都来恭贺,差点让无知的我真的以为那么风光的谨淑苑,会是个天堂一般的地方。
      意识到事情的不妙,是在母亲忧郁的眼神中读到的,那日路过前堂,听到父亲在训斥母亲:“你别哭了,明明是天大的喜事,你整天哭哭啼啼的有什么意思?好好的孩子都跟你学了些什么?”
      母亲:“你觉得是喜事,可苒苒还那么小,她还离不开我,老爷,求您让孩子缓两年再走吧!”
      父亲:“你个妇人懂什么?准她九岁就进谨淑苑,是王上对咱们家的器重,你说这些废话,是要驳了王上的恩典吗?与其在这里哭闹,你倒不如想想如何给她个好前程,进谨淑苑是迟早的事,早些历练,也是好事!”
      母亲:“她也是我的女儿,我不想她去那种地方,只要她能在我身边每日开开心心的就好了,老爷……”
      父亲:“你说的什么话,哪种地方?是去给她受苦的吗?传出去没得让人笑话,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想去都不配,你以为咱们家能走到今天是多容易吗?别哭了,让苒苒听到她怎么想?”
      母亲依旧哭个不停,她并不是一个胸无城府,动不动就流泪的柔弱妇人,我极少见到母亲落泪,印象里就唯有这两次,上回便是一年前,我还在家中无忧无虑之时,浑然不知京都正发生着一件轰天动地的大事。
      去年腊月,仁宗大王继承王位不到半年,原本驻守封地的延祝大君发动了兵变,粗暴的把仁宗大王绑上枷锁,带上囚车,以罪人的名义被赶下了王位,发配到了东岭边陲。
      京都无数百姓聚在闹市上看热闹,也有仁宗的爱戴者嚎哭着跪送,整个一条街,被围的水泄不通,乱作一团,御林军暴躁的维持着秩序,敢有动乱者,当场斩杀。
      那日母亲不得闲,顾不上守着我读书练琴,我趁她不注意,偷偷从府上跑出来,难得上街一次,却撞上这一幕,可谓童年阴影。
      府中奴仆上街寻找,及时带我避开了是非之地,可这并没完,回到家后,一向温和的母亲忽然变了个人似的,阴沉着脸,气的不轻,不断的责骂,又拿起藤条抽打,非要给足我教训。
      可她很快就掉下眼泪,拥我在怀里,抽泣不止的数落着,来来回回是那几句:“苒苒,你是娘的心头肉……江州动荡不安,你不踏实待在家里,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娘怎么活啊……”
      母亲在我面前决口不提“谨淑苑”三字,伪装着看不出两样,可避开我,她的心声竟是如此,不想我进宫,不想我出人头地,不想我荣归故里,唯一的期盼,只是愿我平安一生。
      她不是无欲无求,而是在兵荒马乱、政权更迭的东岭,活着,已是不易。一道宫门,隔着荣华与卑贱,隔着富贵与寒微,更隔着生与死。母亲一早就看的灵清,只一眼,就已猜到了我的“结局”。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即便日日哭夜夜哭,也阻挡不了我进入谨淑苑的必然命运。
      八月初五,是新人进入谨淑苑的日子。我拿着她连夜缝制的护身符,她一世心血都在琴艺上,根本不会做针线,这个小小的护身符,也能瞧得出缝制之人是笨手笨脚的。
      她已哭的不能自己,实在难以面对,不肯送我,马车上只做着哥哥姐姐,还有我。后面紧紧跟着苏艺,才刚蹒跚学步的他,踉跄的追着跑,哭喊着:“姐姐,姐姐……”
      没跑几步,就被母亲堵住嘴,强行抱了回去。
      我回头偷看了一眼,母亲明明眼睛红肿着,却一直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作为回报,明明什么都懂了,我也装出天真的样子,似乎很盼望,很期待——前途,一片光明。
      谨淑苑大门外,同行的各家小姐,可能还要年长几岁,都是哭着闹着,家人也陪着哭。唯有我们三兄妹,不发一言,哥哥姐姐一左一右牵着我的手,缓慢向前挪着,偶然一抬头,他们就立刻摆出一丝笑意。
      沉闷半晌,才随意叮嘱一句:“苏家满门的荣辱,都在你肩上了。”
      听了这话,我走不动路了,慢慢挣脱开他们的手,愣在原地,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花花草草。
      哥哥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问:“怎么了?”
      我不知如何回应,俯身蹲了下去,把自己蜷成一团,双手紧紧抱住双腿,想要哭一哭,却眼睛干涩,哭不出来。
      哥哥试探着拉我起来:“苒苒,快起来啊!”
      我缓缓抬头,近乎哀求道:“能不去吗?”
      话语是在哀求,可语调却是平平的,我没有渴望、没有期盼,只有不像是九岁会有的空洞,平静之下,掩藏着绝望无奈。
      我那时瘦小,一阵风吹过,竟被吹的晃动了一下,早上梳的利落的头发也被吹散了几缕,凌乱之下,眼前的花草也显得有些模糊。
      哥哥的不回答,我是意料之中的。垂下眼睑,到了这一刻,还是一滴泪水都挤不出来,我松开自己,有些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自觉的往前走着,尽管脚步缓慢,却不敢有一步的偏失。
      秋高气爽,难得的阳光明媚,日光下的谨淑苑虽然没有王宫的金碧辉煌,却显得十分雅致,似乎每一个角落都如同艺术品般,山水、亭台、楼阁,有序又别致的镶嵌着谨淑苑,怪不得坊间流言如人间仙境般,只这一隅天地,的确看似如此。
      一入宫门深似海,谨淑苑,比起宫廷只有一步之遥,离中央这么近的地方,行差踏错一步,都要承担罪责,甚至连累家人。同行的姐妹有的愁苦,有的惊奇,有的连头都不敢抬,小心翼翼的跟着队伍……
      跟着领队的女官整齐的游览着这里,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不过任她去哪里,景致都一丝不差。牢笼也罢,能关在这样精美的牢笼,也是一种福气,特别是比起那些还在饥寒交迫的贫苦百姓,我们的生活,的确如神仙般令人羡慕,既来之则安之。
      我的人生自此开始,我所有的悲欢喜乐,幸与不幸,爱与恨,荣与辱,都从谨淑苑开始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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