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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从宫中出来时,她设想过晏司会不会已经部署了人在元帅府里,着实没有想到只有许大人一个文臣。
      看来,太子已经知道晏川会搬她为救兵。但单兵匹马的一个文官,能拿她如何?
      “请井元帅留步!”
      想要拖延时间?她眼中精光一闪,当下果断地上马,欲立刻离开。
      “元帅!”
      一声轻响,她心头一紧,迟滞地转过头,看到许大人傲然跪在她身后。
      许家几代忠良,各各都是一身傲骨,如不是情到真处,绝不会冒然下跪!
      “许大人,你我各为其主,不必强人所难,请回吧!”
      许承负手而立,朗声开口:“请问井元帅,您是否知道,一旦发兵后果如何?”
      她冷笑,不驯的眼睛里闪着炽烈的光:“今日是太子先行动手!如果我不调兵你们难道会放过晏川吗?——总有一死,我宁愿保全晏川!”
      “难道元帅愿意看到燮国重陷兵火?”
      井浣雨喘息急促,眼中的火光逼得许大人不由倒退一步:“晏司软弱怯懦,难道可以统领三军吗?一个不谙军务的君王,怎么抗击外敌?——许大人请立刻离开,不然休怪下官不讲情面!”
      她的手按在马刀上,下颚微抬。辅国元帅井浣雨,征战沙场多年,杀敌无数,何惧一个文官许承?抬放之间,立即可以让他横尸当场!
      许承淡定依旧,声音却更加清朗苍劲:“太子为何要杀二殿下?二殿下是难得一见的武将,由他带兵方是国家之福!元帅可曾想过,太子在朝中的威望为何远胜二殿下?”
      “正是因为太子为人宽厚,任用贤才!庙堂之高究竟是凭一己之力,还是文武万民?”
      “二殿下为人警惕多疑,这几年来杀了多少亲信下属?这样的人要怎么位登金銮?”
      她的肩头一直在抽搐,跋胡疐尾,心中在竭尽全力说服自己——去救晏川!去救这个你从小爱到大的男人!国家大事,匹妇何关?报了晏川的恩,从此与朝政两不相欠!
      “求元帅三思!”

      岁堂宫里,火光冲天,兵马纷乱。等候已久的禁军躁动不安地栽外面逡巡,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小雨,你有没有调兵?有没有……”
      晏川所有的希望燃烧殆尽,渐成死灰。他跌跌撞撞地倒退了两步,肩背颤抖得异常可怖。
      “好啊,你们都要背叛我!你们都要背叛我对不对?”
      井浣雨紧紧箍着他,每个字都充满哀求与急切:“晏川,太子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不再拥兵自立,他可以继续让你统管三军!”
      晏川粗暴地一把推开了她,惨烈的冷笑宛如利器:“你以为我自己出不去吗?”
      不要……不要!她惊慌失措地想拦住他,四肢却僵硬得无法移动。她变幻不定的视线里,不远处一个纤弱的人影艰难地站了起来。
      “旖寒,你不要过来!”情急之下,她厉喝一声。晏川此时已近崩溃,任何一个闪失都足够他彻底坍圮!
      瘦弱的女子静静站在阴暗的宫殿里,云锦雀纹的华服被冷风吹动,宛如一只熄灭的宫灯,没有绚烂的火光,死寂无声。
      “晏川,我跟你走。我已经嫁了你,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她那么单薄,从前每一次开口都带着怯怯的神色,这句话说出来,却斩钉截铁,力道非凡。
      晏川双目赤红,狠狠剜着她:“滚开!没有直隶三省的军权……我要你有何用!”
      她强忍着哽咽,瘦弱如纸的身体却摇晃不定,仿佛破碎的纸鸢。
      这个答案她应该早就知道!从大婚之前父亲终日的蹙眉思虑,从洞房之夜晏川的酩酊大醉,从新婚半月他从不回宫,从他望着井浣雨时信任温情的目光……她就应该知道这个答案!
      他娶她,只是为了父亲手中的兵权,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举兵夺权!
      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个陪衬者,主角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根本和她无关!
      然,她是多么希望……他能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啊!她终究是他亲自接回的正妃。
      “旖寒,你快离开……”井浣雨看到晏川的脸色愈发恐怖,慌忙过去稳住旖寒,飞快地嘱咐,“太子的人不会伤害你,你赶快出去!晏川不会有事的……把他交给我!”
      旖寒凄凉地笑了,无限怅惘地看着她——身经百战的女将,大敌当前依然可以镇定自若,岿然不动。她才是晏川一心钟爱的女子!
      “听我的,快走!”
      迟滞地摇了摇头,旖寒空旷的眼睛里已经失尽了最后一丝神采:“嫁给他时,我就已经走不了了……我是他的人,我会一辈子跟着他……小雨,你过来,听我说……”
      她茫然走近旖寒,她深深喘息了几口,话语里全无气力:“晏川爱你……你、你要好好照顾他……”
      “你说什么?!”
      旖寒苍白地脸上,漾着一丝凄厉的笑,汗水淋漓的脸宛如琉璃一般透明:“晏川呀……不要看他手握重军,他还是个孩子……你、你要迁就他……”
      井浣雨忽然明白了,惶恐地沿着她的手臂摸索下去,在遗憾纤细的指骨之间,触到了坚硬的刀柄,然后,湿凉粘腻的液体浸满了手心。
      “旖寒、旖寒!你为什么要这么傻……晏川不会有事的啊!”那一刀,正中要害,回天乏术。她万念俱灰地转开了头,不敢面见她冰雪一般的容颜。
      她纤细的手臂无力地搭在她肩上,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晏川、他会恨我一辈子的,所以我必须走……小雨,你一定、一定要……陪着他!”
      宫外带兵的将领,已经开始高声部署,准备强攻入宫。
      晏川的目光,渐渐透出狠毒。利器一磕,长剑出鞘,他走向门口的步伐坚如磐石。
      “晏川……晏川!”
      她竟然无力追上去,茫然靠在雕饰着飞龙游凤的立柱上,反复询问自己——这一次真的做对了吗?究竟……要怎样“陪在他身边”?
      宫外火光闪动,禁军兵马躁动。晏川冷冷地一步步走出去,他们忽然见到二殿下,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纷纷退步。
      “你们想要虎符?来啊,杀了我就能拿到虎符!”
      他环视着四周,忽然嘴角一挑,寒光闪烁之间,一蓬鲜血飞出,一个士兵人头落地。
      众人大惊,还来不及反击,晏川已经连续几剑,斩杀了附近的几人。
      “二殿下,休怪、休怪属下无礼……”带兵之将正是晏川的旧日属下,他明白二殿下的脾气秉性,如果激怒他,只怕今夜血洗禁宫,两败俱伤!“
      殷红的血顺着她的剑柄一滴滴汇流落下,血槽宛如闪电,纵贯剑锋。轻薄雪亮的剑锋,曾经在塞北南国,斩杀了多少异军叛党,今日竟然要在他的宫殿前大开杀戒!
      晏川的目光,凌厉如苍狼。剑风凛冽,又有数名士兵丧命。
      将士们已经看出,二殿下接近癫狂,必须立刻将他擒住。众人不敢再有所顾及,无数把战刀一同出鞘。
      月色已经晦暗下去,但宫中火光耀眼,雪亮纷乱的刀光在晏川眼前织成一片。他狂笑一声,挥剑直取对方咽喉。血液喷溅到他脸上,温热腥辣,唤醒了他体内蛰伏已久的嗜血之性。
      既然你们要我死,就在这里给我陪葬!
      禁军的包围圈在不断缩小,晏川剑如魅影,光影交错时已经血溅四地。井浣雨冲出岁堂宫,只看到血光中剑舞如狂的身影。
      “来啊……你们都来啊!”
      晏川的衣衫已经被血浸透,几处破裂分明昭示着他已受伤匪浅!她惊恐地卷入战圈,长刀所向帮他挡开迎面劈下的刀光。紧握着刀柄的手,撕去了绷带,血肉模糊。
      区区二人之力,能敌得过宫中几千禁军吗?这一站究竟要到何时才是尽头?她挥刀的手臂渐渐麻木,面对接踵而来的刀剑几次迟滞。一刀劈来,她躲闪不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为国征战多年,最后她竟然要死于叛党逆臣的罪名!
      兵器相交,尖锐的碰撞声惊醒她的遐想,睁眼之际,竟然是晏川的长剑!
      他的手臂已经有多处伤痕,这一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五指间顿时渗出血来,和着剑上的血一起往下淌。
      目光相对,电光石火之间,万千思绪一起奔涌上来。
      这是他!是那个垂髫之年救她于水火中的人,是多年以来不离不弃与她生死与共的人,是顾盼之间牵动她所有悲喜的人,是恨她入骨仍然救了她的人!
      决心已定,她的身体里仿佛注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刀光乱斩——她是忠良之后,不能调兵助晏川谋权篡位,但她可以凭一击之力陪他抵抗到底,直到同归于尽!
      “住手……你们都助手!”
      耳中轰鸣的喊杀声里,太子的叫声忽然打断所有的抵抗,众人惶惑地停住手,纷纷向后退去。
      晏川近乎虚脱,目光之中方寸大乱,紧靠着不肯服输的骄傲撑到最后。她狠狠握着他的手,仿佛握住他随时可以失去的生命,看着太子一步步过来。
      他到底是真的全然不知还是装腔作势?世上的每一个人,竟然都可以如此深不见底。这个宫里,她真的了解过谁吗?
      “晏川……晏川你有没有事?”太子惊惶地想要靠近晏川,他与井浣雨却同时将兵器横在身前。
      她冷冷地笑着,浓黑的眉眼里,有同晏川一样的倔强,傲睨自若:“太子殿下,请不要逼下官!”
      “小雨,我、我没有想伤害你们……”晏司连连后退,生怕她冲动之下有所举动。
      她的冷笑直刺晏司心底,支撑着晏川的体重分明已经力不从心:“是谁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难道晏川多年的军功不值得他拥有的兵权吗?好啊,你想要收回兵权,就连亲生兄弟也可以杀?”
      ——“元帅息怒,这与太子无关!”
      许承匆忙从后面走上前来,背后是数名朝中大臣。晏司看着他们,这才明白了什么,又惊又怒,无言以对。
      “太子仁慈宽厚,绝不会做出手足相残的事!但二殿下欲拥兵自立,却是朝中人人得见的!”
      看到那些位高权重的文臣武将,她无望地闭上了眼睛,横刀胸前的手缓缓垂了下来。
      晏川算错了……他以为手握重兵就可以荣登大宝,但是君临天下,哪里只是刀剑兵戈就可以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晏司有了众人拥虿,何需兵权?
      “滚开……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成王败寇……我不会留作万世唾骂!”晏川疯狂地挣扎着,井浣雨紧紧咬着牙关,抱着他不让他冲出去。
      许大人就站在对面,她盯住他的双目,黑瞳如炬,无声地质问他方才的承诺。
      今夜,如果晏司胆敢煮豆燃萁,她当即与他同归于尽!
      她……终于可以再无遮掩地直面自己的内心——她爱晏川!
      皮肉翻卷的右手心里,紧扣着暗器的机关。这只手,本来已经好转,方才一番血战,她撕掉了绷带,以后只怕要彻底废掉了。
      如果他们轻举妄动,她立刻出手!漫天花雨之下,任是太子还是谋臣无一可以逃脱。什么忠良之名,功勋声望,她统统不在乎!
      晏司无所畏惧,正色走到他们面前,定定地看着一同长大的弟弟:“晏川,同是燎原王朝的天下,谁坐皇位有何不同?今日之事,我全不知情!”
      晏川的恨意丝毫未减,井浣雨清晰地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他们一同上过多少次战场,见过多少艰险,他却从没这样失控!
      “那削兵之事你也全不知情?”她讥讽地冷笑着,右手几乎要甩出暗器,“好啊,你自己手握兵权,我看看你如何击退塞北敌军!”
      晏司淡定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弟弟脸上。这个才艺超群的俊秀青年,已经眉目失色,犹如疯癫:“晏川,你是否还愿意统领三军?”
      在众人大惊失色的神色里,他字字铿锵:“燎原王朝自有天命,手足相残难道就能长治久安吗?”
      晏川支撑不住,委顿在地上,她抱紧了他,仿佛对待唯一的孩子——“他只是个孩子”,晏川,他真的只是个孩子啊!
      太子在他面前蹲下去,静静注视着最杰出的弟弟:“晏川,你真的愿意继承皇位吗?”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晏川与井浣雨听到。两个人的瞳子同时一紧。
      “我知道你的兵法武功,无人可敌,但是你真的愿意统帅文武之臣,庇护庶民百姓吗?”
      晏川疯狂的目光一点一点冷静下来,兄弟对望,彼此默然。
      她轻轻靠在晏川肩上,听到太子声音虽轻,却自有一种摄人的威严:“这些年你我看着父王治国保民,当国君,是一件简单的事吗?晏川,你还年轻,或许还有掌权的心气。但数年之后,你还会一如既往地坚持吗?”
      晏川吐了口气,幽深的瞳孔里有异样的光。
      “只要你愿意,军权不变,仍旧由你掌握。如果你真的想取我代之,咱们……一同去见父王。”
      她突然有了些历尽艰险后的筋疲力尽,一时间只想躺下去,静静地睡一觉。鲜血淋漓的右手还紧紧与晏川握在一起,那样地疼……在突然的欣喜面前悄无声息!
      晏川一直静默着,既像是弹指一挥,又像是漫漫流年。
      ——“我去驻守塞北。”
      那几个字,他说出口来,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井浣雨不敢相信,更加用力地握着他的手,仿佛要用□□的疼痛感觉到快乐的真实。
      “晏川你说……”“我去驻守塞北!”
      他加重了语气,看待兄长的目光里仍然有傲骨,只是消尽了不敢与命运的愤懑暴虐。
      太子轻轻点头,转向了井浣雨:“小雨,那你呢?”
      她一边流泪,一边笑出了声。之前多少封赏,也没有给她这样多的快乐吧?原来她真正想要的,无关于皇宫或战场,只是一个有晏川的地方!
      “请太子赎罪,下官……愿与二殿下一同驻守边塞!”
      天边已经有了熹微的晨光,橘色从东边的角楼向两侧宫墙蔓延开来,渐渐铺遍整片天空。温热的光洒落在他脸上,宛如石雕的英俊轮廓里,还有孩子气的年轻。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的困惑渐渐水落石出,月朗风清。从今往后,他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哪怕共同驻守的地方是塞北瀚海,四野无人。
      “晏川,好好休息吧,改日,为兄亲自送你出征!”
      禁军纷纷退去,一夜喋血的岁堂宫,满地血污。空旷的庭院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仿佛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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