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墙》乌仁哈沁

5、忆江南

　　　　出了巷子，我便瞧见如棠正焦急地找寻着我。我拭去眼角的泪痕，用力吸了吸鼻头，向如棠招手。
　　“如棠！”
　　如棠方才看见我，着急地朝我跑来，泪汪汪地上下仔细检查了我全身，确保没事，才哭道：“公主，你去哪儿了？若是你不见了，奴婢……奴婢这命也要不得了……”
　　我总怕她哭，将她搂入怀中，一面轻轻为她拍着背，一面安慰着：“没事没事，我发誓下次一定不再乱跑了！”
　　听到后，她似筛糠般抖动的身子，才逐渐安定下来。
　　回到阁中，时辰已晚了。
　　我与如棠笑谈着，进了阁，却见大娘娘坐在大厅中，正严肃地盯着我，好似要用目光把千刀万剐般。戚嬷嬷跪在一旁深深低头，不敢言语。
　　我不禁打了个寒噤，扯出一个笑容，要上前向大娘娘套套近乎。
　　“大娘娘……怎……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试探地凑近大娘娘。
　　“砰”地一声巨响，大娘娘猛地一下将手打在了桌上，对我喝道：“平日里怎么教育你的？吾知道你贪玩却也不能如此晚才回宫啊。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你这些规矩都不能守着，你何时当个合格的公主？皇家的颜面都要被你给丢光了……”我被吓得一激灵，缩身回来，不再敢说话了。
　　我听着大娘娘说着，也是无聊极了，便玩起指甲来。
　　她许是见我听不进去，只好摇头叹息，走到我前边说：“浅予，说你也听不入，也罢。”突而大娘娘将手抬起，我心中暗感不妙，条件反射般正要抓住她的手，却已来不及了。
　　“这是何时买来的？”她盯着我的眼严声问道。
　　“是我从街边的集市上买的，未事先告诉一声，是浅予的错，请责罚。”我赶紧下跪到地上，伏身说。
　　“方才没见你认错得如此之快，现在可是醒悟了？”她的语声中带着一丝怀疑，“如此低档的集市上的玩意，怎能配上你的身份？其兮，拿出去扔了罢。”
　　我猛然抬头，望见她将发髻递给一旁低头伏身的待女其兮。
　　“不！不要！我保证下次再也不在外头买东西了，求求把它还给我。”我连连跪下磕头，地板很硬，只感觉我的头生疼。
　　“大娘娘，要不就把这发髻还给公主吧。”其兮颤抖着声音。
　　“其兮，公主不听话，你从小在这宫中，是知道规矩的，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大娘娘严声喝道，又一步一步向我逼近。她用双指拑住我的下巴，轻轻微抬，她的力度很大，我只感觉下巴裂开了一般。
　　我和她四目相觑着，她微眯起眼，眼里是不见底的黑，又好似闪过一丝什么东西。突然，她双手猛然一甩开我，对一旁们戚嬷嬷道：“戚嬷嬷，为我看着她，这几日在阁中抄十遍《女诫》。”
　　“啊？不要啊，大娘娘！浅予知错了，下次一定改正。”我可怜巴巴地嘟嘴望着她，盼着她能为我行行善。
　　但大娘娘却挥手要离开。
　　“拜……拜……唉”我低垂下头叹气道。
　　“何意？”大娘娘转头问我。
　　我一拍脑门，糟糕，竟忘了改去我这前卫的用语。只好支吾其词：“就是再见的意思。我……新创的一种词啦，近日无趣。”
　　终于将大娘娘支走了，我伸了个懒腰，扑到床上便睡了，抄什么的明日再说吧。
　　这几日房中抄书，好是无趣，却突然传来福音，原来是三哥哥要回来了。
　　我与三哥哥将要谋面，听如棠说他是大娘娘最喜爱的三哥哥岐王赵颢。我心中自然是欢喜的，盼着能早些见到三哥哥，令如棠速速为我梳好妆容，亲手做上桂花糕，前往哥哥殿中。
　　到殿门外，我赶紧儿贴在墙上手用打理好头发，从如棠手上接过桂花糕，端入殿门。
　　“三哥哥！看！我为……”
　　抬头间，我看清楚了那张脸，手中的糕点被惊落在地上。
　　我望着那张棱角分明脸，我是不会记错的。难道他也随我一起来到这个时空了么？
　　眼前的他的身影，同从前的回忆交织在一起——
　　“祐铉哥哥，我们拉勾要一辈子在一起……”我忘不了儿时我们拉勾许下的诺言。
　　“余浅妹妹，我们在一起吧……”十八岁生日的那日夜晚，在船上，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月光透过我们缠绵的嘴唇，他的舌尖猛烈地侵略着我的嘴唇，压得我反抗不来，喘不过气来。
　　也没有任何言语。
　　是的，我很爱他，或许已经成了一种依赖性的爱，但我从未想过会如此。
　　我心中害怕着，不知如何面对他。
　　正当我思索着，船上便剧烈摇动起来。
　　我感觉到我身后悬空，他的指尖触过我的指尖，拼命想将我拉住。
　　逆风吹得我衣裙猎猎作响，突而我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冰凉，便再也没有知觉了……
　　醒来，便身处此地。我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他，只是一片空白的茫然。
　　“二哥哥，浅予……有些不适，先回去休息了……” 我慌忙将地上散落的桂花糕拾起，闪躲着目光，将它放在桌子上，转身要走。
　　二哥哥慌忙起身拉住我，问道：“怎么了？没事吧，传太……”
　　“没事。”我挣扎开他的手，快步向门外走去，只觉想快些离开他面前。
　　没想祐铉却从身后疾步追来，拧住我的手，道“余浅……”
　　听到这俩字，我内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竟然还记得我。
　　他记得一切，我回首直直望向他，声音颤抖着：“祐铉……我……”想了好一会，我脑子也是一片僵持，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吐出一句“我们又见面了……”
　　突地，他将我狠狠搂入怀中，我感觉身子一紧，我下意识想挣扎开来
　　“三哥哥，请自重……”
　　他没有做声，只是更紧了气力将我搂在怀中，我微微侧仰起脸颊，望见他紧闭着双眼，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滴打在我脸上。
　　他一步一步地将我逼靠在墙上，俯身凑近我。
　　我心中害怕着，攥紧着手心，将脸躲开，求情道：“别……不要这样可以吗？”
　　此时，他突然将手松开，拉了拉衣领，背过了身。
　　我抬头望去，是王晋卿。身旁还有一位身着官服，面容严肃的人出现在不远处，心中咯噔了一下。
　　“王安石，你回京了？”他的声音中掺杂着一丝慌乱。
　　王安石并非回答他的话，只是从我们中间昂首走向福宁殿中。王晋卿跟随在他身旁却也未看我一眼，只是扭头看了眼岐王，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也神色匆匆地走了。
　　我心中暗感不妙，只好慌张着跑回阁中。
　　近日，我日夜不思食，整日望着窗外，心中焦虑着，我未想到王安石已回到京中，以他的性格必是要将那日的事告诉二哥哥的。
　　但心中即使再害怕，该来的事，总是避不来的。
　　“官家。”我听如棠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转身看过去，二哥哥他手中正泡着茶，已经坐在茶桌前。
　　“二哥哥……”我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旁，轻轻蹲下抬头望着他。
　　“浅予，初冬时节了，多穿些衣裳，以防染上风寒。”他允我入座，又唤如棠为我拿来外衣为我披上。
　　“谢谢二哥哥。”我坐下，颤抖着拿起二哥哥为我泡好的茶。
　　“啪——”地一声，茶杯从我手中落碎在地上，我忙伸手想去收拾地上的碎片。二哥哥却拉住我的手，道：“浅予，王安……”
　　听到这两字，我便知晓了哥哥接下来会说什么，忙跪到地上：“二哥哥，浅予求求你了，这全都是我不好……求你能不能不要怪他？”
　　地上的碎片嵌入了我的掌心里，我感到入骨的疼，却更希望二哥哥可以放过他。
　　“浅予，快起来！”
　　二哥哥将我从地上扶起，唤如棠拿来纱布，低头为我包扎着，边柔声道：“浅予，吾只是轻微一提，不会伤害你与岐王的。只是，你不可如此无法无天下去了，吾为你择一良人，等过了今年，便嫁了吧。”
　　“谢谢二哥，但是能让我自己挑选吗？”我将手覆盖在二哥哥手中，恳求道。
　　他未思考过久便同意了。
　　等他离开后，我方才关上阁门，倚门坐下，重重仰面叹息。
　　真的要嫁人了么？历史好似如何避免也避不过，历史那泛黄纸张上写下的字，却也怎么也改不了了么？
　　“如棠——”我高声呼如棠。
　　她从帘后快步走过来，蹲下在我面前，柔声问：“二哥哥令尚服局，送来些衣物过多了，你拿些穿吧，再寄去你家里一些吧。 ”
　　我又唤来戚嬷嬷。
　　“戚嬷嬷，你平日待我好，也拿些衣物回去吧。”她下跪在地上，心疼的看着我手上的伤痕，没有说话。
　　我望着她的泪，一滴一滴打在绷带上，她颤抖着全身，将我环抱住，“公主怎么会如此岐王如此付出？男人是喜欢不得的，你必记住，既生在皇家，一言一行都可被天下人看着，千万不能违了矩。只是您做什么，奴家都永远帮您。”
　　我轻抚着嬷嬷后背，说：“我本与三哥哥并没有什么，只是些说不明白的误会罢了。不过……浅予确实……”
　　我将脸凑近到嬷嬷耳边，压低了声道“心有所属了”。
　　说完，我拉开了脸，颔首低眉笑着。
　　“何人？晋卿公子？”
　　“啊？”我从未对她提及过此事，我十分想了解她是如何知哓的。
　　她的神色愈发仁慈，笑道：“他乃开国名将之后代，身份也可以公主相配，不失为一个良人。今上会同意的。”
　　我心中欣喜着，若能便是最好了。
　　过了些时日，天气愈加寒冷。
　　这日清晨，换上加绒的褙子推开阁门来，外头竟下起了大雪。
　　如棠正在外头扫雪，见我醒了忙说：“公主，天寒地冻的，要不奴婢去给你烧酒暖身？”
　　“无需了。”
　　我伸手，雪花落在我指尖上，慢慢的慢慢的融化开来。
　　我无目的地向前走进了雪地里，雪已未过我的脚踝，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望着漫天的白雪，走在深宫的小路上。
　　寒风透过我的衣袖，刺痛着骨。天气冷得我的牙齿直打颤。
　　感到一个不稳脚，正要倒在雪地里。
　　“公主。”
　　一双手从后边伸来，扶住了我的双臂。
　　抬头望，是王晋卿。我脑子有些空白，将手放开。
　　“王公子。”
　　“臣刚上完朝，这天气寒冷，公主要多加保暖。”
　　“嗯。”我轻轻颔首回应。
　　“公主将臣的话语记在心间便好。”他从衣袖中拿出一支刚摘的梅花，放在我手中。梅花香飘，气味很好闻，只是增添了多许忧郁。
　　“我近日思考着一个问题，你能……答复我可以或不能吗？”我抬头直直盯着他的双眼问道。
　　“什么？请讲。不论上刀山，下火海臣定会为公主做到。”他目光中透着坚定。
　　“既然你不愿和我离开这宫廷之中，那……”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但我心中是有八成的把握的。
　　突地，我不再犹豫，问道，“你可以娶我吗？”
　　他没有说话，凝固在这刺骨的寒风中。
　　我怕了，害怕他会拒绝，害怕他的答案在我所不愿面对的二成内。
　　我见他迟迟不语，又忙紧紧抓住他的双臂，侧头望着他微低的双眼，苦求道：“求求你了，给我一个答案好吗？你若是同意了，我可以给你这大宋最好的佳肴，最好的住宅，一切我都可以给你。你想要什么，都……”
　　“公主！真的要这样为难臣吗？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不好吗？臣很喜欢公主，但臣也必须为国效力。”他的眉头轻拧，抬头为我拭去眼角泪痕。
　　他将我搂入怀中，我的泪更是不住地下落，他柔声说道：“放心，等臣抱负实现了，臣一定会向官家请命，迎娶公主的。”
　　实现？
　　是何时何月呢？
　　我希望着你的话是真的，你是答应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