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以南》梦昔笔谈

73、乍见翻疑梦

　　巧是巧，不过他们这种关系，一没好二不熟的，能碰到着实尴尬。
　　沈平林说：“原来赵老师是在二中上课。”
　　赵老师低头笑着，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就住这附近，要不回家坐坐？一起吃个便饭。”
　　回家？还要吃饭！沈平林赶紧拒绝：“……这不好吧。”
　　赵老师似乎没觉得不好：“你放心，我一个人住，没什么不好的。”
　　一个人那就更不好了，沈平林有些头疼，委婉道：“太麻烦了……”
　　赵老师忙说：“不麻烦不麻烦，我做饭很快的。”
　　沈平林：“……”
　　赵老师很惭愧的样子：“上次见面后，我一直想找机会回请的，可实在是没时间。”
　　他说没时间就真的是没时间，并不是刻意敷衍，沈平林已经听出来了，赵老师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他说的吃饭就真的只是吃饭，这跟喜欢没关系，大概是因为上次见面是沈平林请客，这个赵老师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甚至耿耿于怀，至于为什么要回家，大概也是脱口而出。
　　沈平林觉得如果他今天不去吃这顿饭，赵老师后面也不会再主动约他，但这个赵老师应该会一直记得，怕是要记一辈子，这感觉，沈平林默默的想，“搞得好像是他欠了我很多钱一样。”
　　明明他们互相连名字都记不得。
　　赵老师在找他还钱，沈平林无法再拒绝，同意了：“那好吧。”就吃个饭而已。
　　赵老师显而易见的舒了一口气。
　　半路上，沈平林终于很不礼貌的问道：“赵老师怎么称呼来着？”
　　赵老师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反应，小声回答：“赵谨，严谨的谨。”
　　沈平林“哦”一声，这次记在心里了：“我叫沈平林。”
　　赵谨又笑了笑，说：“我知道，‘平林新月人归后’，在没见面之前，我看到这个名字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这句诗。”
　　……可上次见面也没聊这个话题啊。沈平林想。印象中，能把他的名字和这句诗连起来的只有他已经过世的爷爷……沈平林干干的笑了笑：“赵老师是语文老师吗？”
　　赵谨说：“不是，我任课数学，周末的时候可能会帮一些学生补补物理，劳逸结合。”
　　这叫劳逸结合？沈平林很无语，但赵谨似乎很乐忠于聊课堂上的事，一聊起这种话题，人也轻松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家。
　　沈平林默默的观察着，赵谨的家很整洁，一室一厅，虽然小，但一看就是知识分子的家庭，客厅里有满面的墙都是书，沈平林看到就脑壳大，觉得他一辈子都读不完，赵谨居然还都看过！沈平林不合时宜的觉得，这个赵谨会不会和贺南翔更有共同语言？
　　这时候赵谨已经进厨房了，看样子他常常在家做饭，冰箱里几乎什么食材都有。他动作也很快，沈平林几乎不用帮忙，但是来人家做客他就那样坐着等似乎不太礼貌，于是沈平林只能来厨房帮一些小忙。赵谨不好让他动手，沈平林只能说：“我等起来有点无聊。”
　　于是赵谨便说：“要不然你去那边看看书？我很快就好了。”
　　“看书？”沈平林赶紧拒绝，“算了吧赵老师，我们还是来聊聊天吧。”
　　赵老师说：“好啊，聊什么？”
　　沈平林实在不想再聊什么关于读书的事了，随口道：“赵老师这么会过日子，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
　　赵谨显而易见的又开始局促起来：“可能……他们觉得我很无趣吧。”
　　是有点无趣，沈平林在心里评价，但也挺有意思的：“学校里也没有合适的吗？”
　　赵老师说：“在学校不好这样吧……影响不太好。而且别的老师都挺正常的。”
　　沈平林当没听见：“那有和你关系特别好的老师吗？”
　　赵老师想了想：“也没有特别好的。”
　　“……”沈平林换了个话题：“你和我妹妹是怎么认识的？”
　　赵谨疑惑道：“你妹妹？”
　　沈平林说：“我妹妹叫沈新月。”
　　赵谨可能又想起了那句诗，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认识。”
　　沈平林说：“那是谁叫你去相亲？”
　　赵谨“啊”一声，想起来：“我也有个妹妹。”
　　沈平林：“……”
　　赵谨说：“是我二叔家的堂妹，叫赵妍妍，她在医院上班。”
　　沈平林说：“这么说我们都是妹妹介绍过去的。不过她可不是我什么堂妹，她是我亲妹妹，也在医院。”
　　赵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沈平林继续问：“赵老师之前有过男朋友吗？”
　　这时候菜已经切好了，赵谨回答说：“没有，”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可能我就是不太讨喜吧。”
　　沈平林叹口气，很诚恳的告诉他：“赵老师也别太妄自菲薄了，你吧，要放轻松一点，你是在找男朋友，在谈恋爱，不是在上课。”
　　赵谨看着他，很认真的想了想，虚心受教的样子，等菜炒好上了桌，他又反应过来：“沈老师这么有经验，是谈过男朋友？”
　　沈平林尝了尝，还挺好吃，慢慢说：“读书的时候谈过一个……”
　　话还没说完，赵谨已经大惊失色：“读书的时候？”
　　沈平林吓了一跳：“……怎么了？”
　　赵谨结结巴巴的说道：“读书的时候，那么多同学看着……影响多不好。”
　　沈平林问：“影响谁了？”
　　赵谨还在结巴：“他，他……”
　　沈平林神神秘秘的告诉他：“而且也没有同学看着，他们都不知道。”
　　赵谨“啊？”一声：“怎么会？”
　　“可能他们都只是认为，我们俩关系更要好吧。”沈平林话题一转，又回到了前面的问题上，“不过话说回来，赵老师在学校，真的没有关系特别好的老师吗？”
　　这次赵谨没说话了。
　　沈平林继续说：“如果有的话，就常常喊他过来吃吃饭吧，毕竟……”
　　赵谨疑惑起来：“毕竟什么？”
　　沈平林朝他一笑，慢慢说完了后半句：“毕竟，你做的饭很好吃，要两个人吃才更有滋味。”
　　赵谨说：“哦。”
　　吃过饭，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沈平林就此告别。赵谨将他送到小区门口，等车的空隙，两人又聊了一阵儿。相亲的时候沈平林觉得赵谨很木讷，可今天接触下来，他又觉得赵谨只是有些社恐。他不爱和不熟的人聊天，熟起来又开始没完没了。
　　正聊的开心，赵谨突然“呀！”了一声，说：“车来了。”
　　沈平林才刚看过手机，距离还有两公里，不应该这么快。但他还是很疑惑的朝马路上看去，正看到一辆车拐过来，已经开到了跟前，车后座下来一个女生，看到他眼睛亮亮的，“咦？”一声，既惊奇又高兴，转而她朝赵谨跑过去，大声喊着：“二哥！”
　　赵谨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赵妍妍，又“啊”一声：“看错了。”
　　赵妍妍问：“什么看错了？”
　　“没什么，”赵谨说，“你怎么过来了？”
　　赵妍妍说：“我来找你啊，”说着，她看了一眼沈平林，拉着赵谨的胳膊背过身去，小声问：“他是谁呀？”
　　赵谨一点没遮掩：“他就是沈平林。”
　　赵妍妍转回身子，“哇～”一声，眼睛更亮了。
　　赵谨毫不避讳的又向沈平林介绍：“她就是我那个妹妹，赵妍妍。”
　　沈平林点着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还怪尴尬的。他很不自在的扭头四处寻了寻，想看看他的车有没有来，什么时候来，谁料打的车没看到，倒看到一辆川A的车停在不远的辅路上。
　　沈平林心头一震，顾不上尴尬，也没心思再聊天，静静的看着那辆车，从挡风玻璃看过去模模糊糊的依然能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是贺南翔。它也不过来，车停在那里又不突兀，就好像是车主开车累了临时想要抽一支烟。沈平林看了好久，久到赵谨也疑惑起来：“看什么呢，你是不是认识？”
　　沈平林刚想说话，只见那车突然开启了远光灯，灯光直照的两人不自觉闭上了眼，等他们完全适应了这道光线，车里面的人也一点看不清了。
　　这时候又一辆车开过来，歪歪斜斜的停在小区门口，车窗瞬间落下来，司机师傅正左右张望着寻人，赵谨看见了，赶紧说：“你快看看手机是不是这辆车？”
　　沈平林低头一瞧，果然是。
　　同赵谨到了别，沈平林心不在焉的坐在了副驾驶，等上了主路，他看到后视镜里贺南翔不紧不慢的跟了上来。
　　这条街是主路，六车道，隔不远就有路灯，整条路上都灯火通明，天不算太晚，车流量还很多，贺南翔一会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一会儿又不见了，过了好大一会儿又出现，明明紧紧追随，又显得不慌不忙。
　　不一会儿，司机师傅踩着油门冲过了黄灯，贺南翔被隔在灯下，远远的被甩在了后面，这次好久都没跟上来，怕是跟丢了。
　　沈平林看着后视镜，适当的提醒司机：“师傅，开慢一点。”
　　司机师傅马上踩一脚刹车，车子慢下来，他看一眼这蔫蔫的乘客，很随意的问着：“怎么了？晕车？”
　　沈平林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嗯。”
　　司机师傅说：“忍一忍，马上就到了！”
　　沈平林又“嗯”一声，仔细瞧着，慢慢的，看到贺南翔已经跟上来。
　　车子一前一后下了主路，在辅道上行驶了一阵儿，转过一个弯，又行驶了一阵儿，再拐弯。沈平林突然说：“就在这里停吧，师傅。”
　　司机师傅很惯性的又踩了刹车，车还没停，他说着：“还没到啊！”
　　沈平林说：“没事，我走回去。”
　　车子慢慢停下来，沈平林下了车，贺南翔的车还没拐过来。这条路很窄，单车道，司机师傅只能再朝前开，眨眼就远了。沈平林走在马路中央，慢悠悠，又很显眼。
　　身后有光跟过来，沈平林没有回头，依然走的慢悠悠，他不让路，背后也没有按喇叭，没有人催促他，他走的更慢了。
　　兴许是这夜景色太美，也兴许是有人陪伴，这没人的夜晚，这没人的路，这昏暗的街道，这亮眼的车灯，悄悄地，心跳声都听得见。
　　可即使他走的这样慢，总也能走到终点。他们没有相见，他们没有相认，他们不敢相见，他们不敢相认。
　　上了楼，沈平林压抑不住，马上拿出手机，寻到那人的微信，心里想着，他有什么不敢的？他们理应有一次正式的相见，而不是这样匆匆的相认。
　　沈平林急急的打着字，写了好长一串，语无伦次，看起来很不像话，他又删掉了，反反复复三次，到最后，他只打了三个字：你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发送，对方已然发来消息：“最近很有空闲，有时间见一面吗？”
　　沈平林赶紧点了发送，依然是：“你来了？”
　　对方马上回复：“是。”
　　沈平林满心焦急，魂牵梦绕，乘胜追击：“是你吗？”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前言不搭后语，可贺南翔也回复了：“是我。”
　　是我，又没说我是谁。模棱两可的话，沈平林静静看着，满心期待：“在哪里见面呢？”
　　贺南翔说：“博物馆前面好像有个公园，明天晚上，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沈平林马上说：“我有时间。”想了想，又说，“可是公园那么大，具体在哪里？”
　　沈平林发消息已经开始不经过大脑思考了，如果他稍稍想一下，他就应该知道，作为东道主，他应该去车站或者哪里迎接远方而来的客人，而不是让客人决定在哪见面。
　　贺南翔显然也不在意，回复：“就在那个湖上的亭子里吧。”
　　沈平林知道那是哪，又问：“时间呢？”
　　贺南翔说：“你下了班吧，我等你。”
　　下了班。这是个模棱两可的时间。
　　沈平林从来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也没有固定的下班地点。更何况是要赴约，他再怎么也不会乖乖等到真正的下班时间，而且一想到要赴约的人是贺南翔，他连上班的心思都没有了，很干脆在家待了半天。
　　好不容易耗到下午，沈平林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洗了头，收拾的妥妥当当，这才出了门。
　　他好多年前也去过那个公园，那个建在湖上的亭子也隐隐有些印象，他提前了近两个小时，一怕走错路，二怕贺南翔久等，他以为他来的很早，却没想到贺南翔也已经到了。他来的更早。
　　贺南翔背着身，沈平林发觉他似乎是长高了一些，又好像没有，只是看上去高了些，他们分别那年的年龄按理来说不会再长，可贺南翔还是在他不在的这几年悄悄的发生着变化。他穿着一件很寻常的衣服，好似没有特意收拾，就像是等着见一个老朋友。反观沈平林，着实就有点太刻意了。
　　要去那座亭子还要经过一座小桥，沈平林站在桥中央，属于上首，贺南翔在下首，可他还是能感觉到沈平林来了。但他没有回头，等人到了身边，他才说：“原以为公园里会有很多人，没想到这样安静。”
　　沈平林自然接道：“天冷了，好多人都不愿意出来。”
　　贺南翔问他：“你常来这里吗？”
　　沈平林回答：“也不常来。”
　　贺南翔“嗯”一声，抬脚慢慢往回走，沈平林跟上去，他们一前一后，深深浅浅的走着，越走越偏，沈平林有些紧张，贺南翔好似也心神不宁，一路静悄悄的，再没开口。
　　沈平林忽然想起来，他来同贺南翔见面，应该表现的惊讶一点，震惊一点，而不是这样自然，自然的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似的——虽然实际上他确实是早就知道对方是贺南翔，而贺南翔好似也早就猜到他已经知道了。
　　就连他们的见面，都显得很平常又自然，不像是多年不见，倒像是天天见面，好像只是一同约好了来这公园里逛一逛。
　　沈平林有些沮丧，明明是他扬言说要去追人家，提出要见面的话反倒要人家来说，现在人都到了眼前，他又开始畏畏缩缩，磨磨唧唧，怂怂嗒嗒。
　　——说到底沈平林心里觉得他是对不起人家的。他心里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