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以南》梦昔笔谈

72、寻寻觅觅冷清清

　　趁着休假，沈平林将微信里的句号拖出来，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才终于打字过去：“认识了这么久，还没顾得上问怎么称呼？我叫沈平林，你呢？”
　　其实他们俩也有段日子没联系了，最后一段消息还停留在“。”撤回消息的系统提示上，沈平林不知道他撤回了什么，再上面一句却清清楚楚的还显示着：“还是不打算来成都吗？那好吧，空了我来平山找你。”
　　他确实已经来了，他就是贺南翔。他也认真的邀请过沈平林去成都，可沈平林不解其意，白白错过了机会，现在一想，当时居然连名字都没有问人家，实在称不上是用心。而贺南翔大概在看到他头像的那一刻，估计就已经知道是他。
　　沈平林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黑，都没等来贺南翔的回复。
　　没看见？他想，还是不肯说？
　　说出来，他们这段隐秘的关系便要暴露在人前，他们相认，他们相逢，他们再相爱。可贺南翔始终都没有说话。若不是有郑择林在，沈平林都要以为自己在自作多情。
　　沈平林又打字过去：“你之前说要来平山，正好我这段日子休假，有时间吗？”
　　刚发完，沈平林又觉得这样说很突兀，想趁着贺南翔还没看赶紧将消息撤回来，手刚点上去，就看到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沈平林看着看着，不自觉就过了能撤回的时间，对方还是一句话没发过来。
　　“就说你是贺南翔有那么难吗？”沈平林自言自语一句，就这样等他回复。
　　也不知过了多久，贺南翔终于说：“最近有些忙，抱歉。”
　　拒绝了？沈平林看着屏幕上那几个字，过了好久，也再没新的消息过来。
　　自动就忽略了第一个问题。
　　沈平林回复：“没关系，我随时欢迎。”
　　消息一发完，他便披上外套，一言不发的下了楼，一直走到小区门口，沈平林在附近溜达了一圈，默默的又上楼去了。
　　他想，或许贺南翔说的是真的，他确实没时间，他已经回成都去了。
　　就这么在家又晃荡了两日，沈平林去上班了，一早一晚，只要一出门，他就开始疑神疑鬼的觉得贺南翔还在跟着自己，可惜他什么也没发现。他们偶尔也会在微信上聊两句，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但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说话。硬聊本是一件很容易冷场的事，可沈平林每说一句话，贺南翔都会回复，他也在同他没话找话。
　　七年没联系过的人，他们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但自从知道对方是贺南翔以后，沈平林又忽然觉得无从说起了。他小心翼翼，又焦灼不已。
　　过了大半个月后，沈平林在一个夜晚莫名的闪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这个陈安劲怕不是在逗我玩吧？贺南翔真的会悄悄地跟着我？再说，这个城市也不是就没有来自四川的车，或许真的是凑巧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沈平林便心头一震，恍然觉得再不能这样守株待兔下去了——他应该到成都去。
　　想到此，他赶紧起身喊郑择林，郑择林已经睡着了，眯着眼开了半边门：“干嘛？”
　　沈平林说：“你今年要不要回成都？”
　　郑择林没想到就这么个事：“……再说吧。”
　　沈平林直接问：“你是不是在等陈旭？”
　　郑择林很是烦躁：“提他干嘛！”
　　沈平林一歪头，说：“你要不等他的话，就带我去成都呗。”
　　郑择林一下来了精神，瞬间小跑过来，眼睛也亮亮的：“你同意跟我回去啦？”
　　沈平林强调：“不是‘跟’，是‘带’，我说带上我！”
　　郑择林觉得这根本就是一个意思：“无所谓啊，只要你肯跟我走……那，什么时候走？明天？”
　　沈平林说：“也不是这样急吧。”
　　郑择林马上说：“那后天？或者大后天？”
　　沈平林想了想，商量着：“元旦节？”
　　郑择林马上就蔫了，无语道：“那么久的事，你现在喊我起来干嘛！”
　　“……提前做准备啊。”沈平林正经道。
　　郑择林问：“准备什么？这还有两个月呢。”
　　沈平林更正经了：“准备钱啊。”
　　郑择林：“……”
　　“我先回去睡觉了。”他说。
　　沈平林望着那关紧的房门，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想着，他说的是实话啊，可显然郑择林这个小富二代从来不会为钱发愁。而他之所以等不及马上就要喊郑择林起来，大概归结于——一时激动，忘乎所以。
　　沈平林扶了扶额头，冷静下来，拿手机划拉了两下银行卡里面的余额，算下来大概也就一个月，他就能将最后一笔欠款还给王沅泽，这样看来，元旦节正合适。
　　有了这个计划，沈平林上下班路上再不疑神疑鬼的左看右看了，斗志昂扬的接了一单又一单，天天忙的脚不沾地，画图更是经常画到半夜三更，业绩额瞬间冲上季度第一。公司里所有的设计师都连连赞叹羡慕不已，只有王广强有些愁眉苦脸，终于在某一个中午吃饭的时候，王广强看着眼前这虽然有些精神不济但又神采奕奕的人，默默问道：“什么事这么缺钱？”
　　沈平林不明所以：“啊？”
　　王广强看着他，说：“好多年没见过你这要钱不要命的样子了，怎么？遇到困难了？”
　　沈平林反应过来：“……没有。”
　　王广强说：“你有事就说话，我和你嫂子都会帮你的。”
　　沈平林笑了笑，说：“谢谢你，强哥，不过真的没事。”
　　王广强将信将疑：“真的？”
　　沈平林确定道：“真的。”他心里挺开心，顿了顿，又神神秘秘说道：“其实吧，我就是突然想交男朋友了。”
　　王广强问：“就那个警察？”
　　“……”沈平林马上否认：“不是他。”
　　还有别人？王广强饭也不吃了：“那是谁？”
　　“怎么说呢，”沈平林想了想，回答道：“是前男友。”
　　还有前男友？王广强惊愕道：“你居然谈过恋爱！”
　　沈平林默默说：“这……很奇怪吗？”
　　王广强似乎也觉得自己反应挺大，继续吃起了饭，回答着：“不奇怪。”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又实在奇怪，不经意的又问着，“那什么时候见一见，一起吃个饭？”
　　沈平林点着头答应：“等我找到他了，一定带他来见你。”
　　王广强的眉头显而易见的又皱起来，总觉得沈平林说这句话更奇怪，什么叫“找到他”？合着他这是一厢情愿？
　　“你还得去找他？”王广强又问。
　　沈平林回答：“对啊。”
　　王广强：“他在哪？”
　　沈平林：“在成都。”
　　王广强不放心道：“你确定能找到？还跑那么大老远。”
　　沈平林很坚信自我：“能找到，他一直都在那。”
　　“……”这下王广强更加确信了沈平林就是在一厢情愿，一时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有些担忧，想劝劝他，可看他这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劝他回头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天气越来越冷，小区里开始统一供暖烧上了暖气，郑择林更不喜欢出门了，整日里裹在房间里打游戏看电视。
　　这一日沈平林刚走到小区门口，便眼尖的发现有些不同寻常，他猛的一偏头，果然看到正大门不远处停着一辆车，川A的牌照。沈平林望过去，模模糊糊看到好像确实有个人影正坐在驾驶位上。
　　沈平林激动不已，正要走上前去，可刚迈出两步就差点被马路牙子绊倒，他神智恢复了一点，觉得这样冒冒失失的上去不行，转而又倒退几步上楼去了。
　　可上了楼也难以平复那激动的心，沈平林连外套都没脱，来来回回在客厅走了好几圈，愣是将郑择林看的迷迷糊糊：“沈哥，你怎么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沈平林又走了两圈，胡乱回答着：“没有吧。”他又掏出手机，想给贺南翔发几句消息，可等他打开微信，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郑择林又喊了他两声，他也没听见，郑择林忍无可忍，游戏也不打了，跳起来拦住他：“你干嘛呢？沈哥。”
　　沈平林停下来，愣了好大一会儿，突然朝他浅浅一笑，说：“对，我应该下楼去。”说完，就已经脚不停的出了门。
　　郑择林赶紧披上外套跟出去，看着这中邪一样的人在小区门口晃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又低着头走回来，郑择林在门口再一次拦住他：“你怎么了？”
　　沈平林就像是刚看到他一样，抓着他的手又重复着在门口晃了一圈，最后停在一辆车前，对他说：“你看看这辆车。”
　　郑择林不明所以的瞧了瞧，迟疑道：“你买车了？”
　　“……”沈平林无语道：“我是让你看看它眼熟不？”
　　郑择林很认真的围着车转了一圈，可除了看到车牌照时眼前亮了亮以外，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不熟啊，谁的车？”
　　沈平林再次问：“你没见过？”
　　郑择林说：“……没有啊。”
　　沈平林不死心道：“在成都也没见过？”
　　郑择林撇了撇嘴巴：“成都满城都是川A的牌照，我怎么记得住。”
　　沈平林：“……”
　　郑择林继续说：“你究竟是中了什么邪？这车上也没人啊！”
　　沈平林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回答：“他走了。”
　　郑择林跟上去：“谁走了？”
　　沈平林又不回答了，只说：“他在躲我。”
　　这下郑择林更觉得他神神叨叨。不止是他，王广强也觉得沈平林近几日不太正常，也不怎么上工地了，就整日里在公司画图，说是画图吧，又常常坐在那里发呆，一副神游在外的模样，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
　　其实沈平林想的很简单，他只是不明白，贺南翔明明人都来了，却又遮遮掩掩的不肯露面，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沈平林百思不得其解，那一腔要追人的斗志也渐渐消散了大半——或许贺南翔早就不喜欢他了。
　　仔细想来，他们有微信，可以随时联系，可以随时坦露身份，可是贺南翔没有，沈平林也没有点破，他们又不常联系，就连聊天大多时候都找不到共同话题。能心动的感觉不过还是那七年前的感觉，他们现在已相知甚少。
　　沈平林有点泄气，趴在电脑旁一声不吭，这时候有电销部的一个小姑娘过来，拿着一张单子找他：“沈老师，二中那边有个学区房翻新，现在就能量房，你有时间吗？”
　　沈平林心不在焉的接过单子，不过脑子的瞧着上面的信息：87平，套二，老小区……
　　小姑娘继续喊着：“沈老师？”
　　沈平林回过神来，一边收拾电脑，一边说：“有时间。”
　　小姑娘快速的说着情况：“客户听起来挺着急的，声音也乱哄哄的，大概有别的公司设计师也在现场。”
　　沈平林点点头：“你觉得是套方案的？”
　　“但愿不是，我也想签单啊！”小姑娘眼巴巴望着他：“沈老师，就靠你啦！”
　　沈平林已经收拾好了，淡淡说：“我走了。”
　　小姑娘还想说点什么，王广强突然叫住她，安慰道：“看沈老师这个月的拼劲，大概率能行。”
　　小姑娘祈祷道：“但愿吧，我这个月可霉了，到现在都还没开单呢。”
　　接下来的话已经听不见了，沈平林出了公司，下电梯一路打车到小区门口，到了现场果然看到有满屋子人，他二话不说先动手量房，等所有尺寸标好了，现场的人已少了大半，沈平林静静听着业主的需求，磨磨蹭蹭终于耗到所有人都走完了，这才开始他的夸夸其谈。
　　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多小时，沈平林与客户约好到公司详谈的时间，下了楼在小区里转了半圈，默默感叹这小区确实很老，连个绿化都没有，每栋楼都挨得特别近，几乎家家户户都不能看见太阳，但依然有一大批有孩子的人争抢房源。
　　这就是学区房的魅力。
　　沈平林又朝大门走，到了半路看到两个人坐在小区的长椅上聊着天，一男一女，一大一小，看样子已经聊了很久。沈平林之所以能注意他们，实在是因为那个男人看上去有些眼熟。
　　等离得近了，男人似乎也察觉到沈平林的视线，忽的抬起头来，四目一对，那男人站起身来，惊讶道：“沈老师？”
　　沈平林脚步一停，终于想起来：“赵老师。”
　　好巧不巧，居然又叫他碰上了相亲对象，沈平林问：“你怎么在这？”
　　赵老师似乎挺局促，“啊”一声，小声说：“今天没上课，出来走走。”
　　沈平林点着头，也说：“我那什么……来这边量个房。”
　　赵老师“哦”一声，似乎没话说了，沈平林正要告别，就见那长椅上的小女孩也站了起来，说着：“赵老师，这个沈老师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赵老师赶忙说：“……不是。”
　　小女孩问沈平林：“那你是哪个学校的老师？”
　　沈平林一笑，告诉她：“小姑娘，叫老师的不一定就是老师啊。”
　　小女孩问：“那是什么？”
　　沈平林说：“什么也不是，就一个称呼而已。”
　　赵老师见他没有走，插话进来：“这是我一个学生……她，她……”似乎是不太好说，“她”了两声，又没了下文。
　　小女孩倒不介意，又坐下去，实话说：“我逃课了，赵老师来找我。”
　　沈平林“哦”一声，不太想打听她的事，第二次想告别，话还没说出口，又听小女孩喊他：“沈老师，你坐啊！”说着，还朝一旁拱了拱，让出来一个位置。
　　沈平林不太好拒绝小孩子，犹犹豫豫坐过去，赵老师见他坐了，也很是尴尬的坐下了，沈平林被夹在中间，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小女孩看着他俩，突然笑起来：“哎呀，两位老师，你们看起来怎么这么紧张？”
　　沈平林才不紧张，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是他坐中间？他偏着头看那小女孩，问她：“赵老师来找你谈话，你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女孩有些不耐烦：“他都说了快一天啦，我还能有什么感觉？”
　　一天？沈平林很是惊讶，印象中的赵老师不怎么爱说话，居然说教起来这么多话，而且很明显还把人家学生给说烦了。
　　果然赵老师马上说：“你每天都早出晚归，掩人耳目，又不去学校，出了事怎么办？”
　　小女孩说：“能出什么事啊。”
　　赵老师说：“就算出不了什么事你也不能这样，你想想你父母，他们知道了该有多担心。”
　　小女孩哼一声：“他们都自顾不暇了，才不会担心我。”
　　赵老师又说：“你好几天没上课了，好多知识点都落下了，再这样下去，就跟不上了。”
　　小女孩很是无所谓：“哦。”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似乎已经忽略了沈平林的存在，沈平林默默的扶着额头，心里想着，像赵老师这样负责任的老师，已经不多见了。不过说好听一点叫负责任，难听一点又叫多管闲事。
　　沈平林叹口气，打断他们两个：“停停停，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我都听烦了。”说着，他又推搡着赵老师站起来，大声说：“我们快走吧，赵老师，别管她啦！”
　　走了几步，沈平林想起来，回头说：“那个……小姑娘，放学时间也到了，你快回家去吧。”
　　赵老师挣扎着不想走，沈平林拽着他，催促着：“快走快走，赵老师，下班了！”
　　赵老师不放心的说着：“她，她……”
　　沈平林赶紧打断：“别她她她的了，她有手有脚，那么大的人了，知道怎么回家。”
　　“可她好几天没来学校，明天……”赵老师还不死心。
　　沈平林说：“哎呀，明天她会去学校的。”
　　赵老师不走了，停下来，问：“为什么？”
　　“……”沈平林告诉他：“因为她知道她不去的话你还会来找她，她已经烦透你了，你还不赶紧走？”
　　赵老师走了几步，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他还甚是奇怪：“我有那么烦吗？”
　　沈平林安慰他：“他们还小嘛，长大了自然就懂了你的良苦用心。”
　　赵老师点点头，显然对此并不在意，又走了几步之后，这才发现两人拉拉扯扯的，已经出了小区。停止了刚才那个话题，赵老师又局促起来，没话找话：“那个，我们能在这碰到，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