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以南》梦昔笔谈

71、你我本无缘

　　过完年，沈平林开始出去找工作，日子渐渐走上正轨，慢慢的又过了两年，他的身边再不会有警察出现，他也就渐渐的、刻意的忘了一些事。如此又过了一年多，沈新月也大学毕业了。
　　沈平林一直觉得他是多么的不正常，因为曾经的纯洁的少年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以为他喜欢男人，但到后来他才发现，他只是喜欢贺南翔。他隐藏在广大人民群众中，不去想，不去碰，也不去回忆从前发生的事。过着普通人该过的日子，上班，下班，加班，放假。
　　直到遇到郑择林。
　　那是他再一次正视喜欢男人这件事。
　　第一次见郑择林的时候，他和陈旭两个一起逛了一天的装修公司，到沈平林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快下班了。当时陈旭本不想自己出来找，他想直接给相熟的朋友打个电话了事，但郑择林喜欢一家家自己看，逛了一天两人都有点蔫，陈旭早就没了兴致，只说让郑择林自己决定。
　　郑择林有点不高兴，两人还吵了一架。沈平林看的莫名其妙，最后只得拉着郑择林去逛展厅，留陈旭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
　　郑择林逛到浴室柜那里便不想走了，坐在展厅的马桶上也不知在想什么，沈平林上去安慰他，他也不说话，沈平林也只好坐在另一个马桶上陪他。
　　坐了那么一会儿，再抬头时发现郑择林正盯着自己看，见自己望过去他也不回避，看的异常的光明正大。
　　这下沈平林反倒笑起来，问他：“看什么呢？”
　　郑择林说：“我看你眼熟的很。”
　　沈平林不以为意道：“是吗？”
　　郑择林“嗯”了一声，说：“我叫郑择林，你呢？”
　　沈平林说：“我姓沈，沈平林。”
　　郑择林愣了愣，也没说什么，倒是展厅也不逛了，然后拉着陈旭走了。
　　沈平林觉得这两个小孩一看就不是要来装房子的，也没放在心上。
　　谁料过了几天又接到郑择林的微信，约他在科技大学旁边的咖啡厅见面。
　　在一个行业做的久了，手上的客户就会积攒的越来越多，郑择林发消息过来的时候，沈平林也不知道是谁，只以为是自己微信里哪个客户莫名其妙的复活了，兴致冲冲的跑去赴约，还以为要签单，结果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
　　沈平林的心情一下子就一落千丈，心想这不是客户，这是客户他儿子吧！
　　而且对方还真的拿了张户型图过来，抱着不太大的希望，沈平林还是发挥了自己的职业道德，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愣是把一个套二的房子包装成了个一百多平的大平层，对面的小孩倒挺淡定，根本没发表任何意见，等他说的口干舌燥之后才慢悠悠的吐出来几个字：“你是不是不记得我？”
　　沈平林表示目瞪口呆。
　　那人又说：“你真不记得我了？！”
　　沈平林：“……”
　　那人很不高兴的说：“我是郑择林。”
　　沈平林“哦”了一声，想了想才记起是有这么一个名字，又想了一会儿才想到在公司吵架的两个小孩。
　　沈平林恍然大悟。
　　但郑择林还是不高兴。
　　沈平林只好说：“上次是两个人，这次只有你一个人，别这么不高兴，另一个我更不记得。”
　　郑择林：“……”
　　沈平林从来没遇到过比自己还小的客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说：“要不我请你喝咖啡？”
　　郑择林说：“那有什么好喝的！”
　　沈平林心想，“不好喝你约这里干嘛？电视看多了吧！”
　　两人都没说话，最后反倒是郑择林改变了主意，说了句：“等会你可得掏钱”，便真的跑到吧台点咖啡去了。
　　沈平林叹了口气，小声说：“现在的孩子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郑择林点了两杯咖啡，回来的时候高兴的不得了，差点就要跳起来。
　　沈平林问他：“你真的有房子要装？”
　　郑择林“嗯”了声，说：“就是这个小区。”
　　沈平林抬头看了看马路对面的高楼。
　　郑择林摆弄了一会儿手机，说：“我得先回学校了，明天你再跑一趟吧。”说着已经站起身来，“明天见。”
　　沈平林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以后再去看，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沈平林无语了半天，又叫来服务员买单，服务员也不说话，只把单子递给他看，他瞟了一眼，只点了两杯咖啡，他从头到尾也没喝上两口，价钱倒是让人生气。沈平林默默的在心里骂了一句我操，说：“扫微信。”
　　服务员指了指桌子上的二维码。
　　沈平林一边输密码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密码也输完了，背后传来一阵儿报账声：“微信收款，二百五～十～元。”
　　沈平林：“……”
　　第二天沈平林又来赴约，郑择林依旧是一个人。
　　在小区逛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快中午了，郑择林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像是没睡醒，沈平林问他：“怎么了？”
　　郑择林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我手机掉了。”
　　“哦，”沈平林说：“掉了就捡起来。”
　　郑择林：“……”
　　“我手机丢了。”郑择林又说。
　　“哦，”沈平林看着他，说：“然后呢？”
　　郑择林说不出话来，只盯着他看。
　　沈平林早就猜出来是什么事，在这个到处都是扫码的社会，几乎每个人出门都不会带现金，大都只是拿个手机，手机一丢，真是天也不灵地也不灵人也不灵了。
　　沈平林从包里掏出两百块，想了想又翻出来五十，说：“四杯咖啡，到时候还我五百。”
　　郑择林看了他一会儿，不情不愿的接了。
　　沈平林正想走了，又听到郑择林说：“中午一起吃饭吧。”
　　“用我的钱请我吃饭？”沈平林揶揄道。
　　郑择林小声说：“我会还你的。”
　　沈平林说：“你还我钱是天经地义的。”
　　郑择林：“……”
　　两人随便在路边找了家面馆吃面，郑择林扒拉了两下，显然是没什么胃口，沈平林看着他，说：“没钱就别挑了。”
　　郑择林半天也不说话，又扒拉了两下便放下了筷子，沈平林没空教育这个小孩，只自顾自的吃面，郑择林盯着他瞧，瞧了半天突然说：“你有男朋友吗？”
　　“咳咳……”沈平林差点呛死，“……”
　　“……你说什么？”沈平林问。
　　“我说你有男朋友吗？”郑择林脸不红心不跳的说。
　　沈平林淡定下来，确认自己没听错，才说：“没有。”
　　人这种生物就是这么奇怪，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不是同类，而有的人天天见面，都不一定能知道对方竟然是个GAY。
　　郑择林就是前一类人。
　　也许这类人天生就是个雷达，能自动检测周围所有人的系统。
　　而沈平林，毫无疑问是后面那类人。
　　这下沈平林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跟你一起的那个小孩是你男朋友？”
　　郑择林说：“嗯。”
　　捅破了这层关系，沈平连反倒轻松起来，他已经很多年没遇到过同类了，以至于这些年一直在怀疑自己到底正常不正常。他本来觉得这样是不对的，不然这些年也不会这样的逃避自己的性向。
　　年少时毫无畏惧，他以为那是他的一场孤勇，等成熟稳重一点，再次面对性向的问题，沈平林却发现，那不是孤勇，那是一种本能。
　　郑择林这样坦坦荡荡，他和陈旭也不像当年那些人那样，看样子不像在玩，倒像是认真的，就像当初的他和贺南翔一样，认真的，想着要永远在一起的。
　　沈平林突然就想通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和他一样的人，只是他没碰到，或者说碰到的晚了，晚了这么多年。
　　那些人和他一样，隐藏在广大人群里，经历着只有自己才懂的故事。夜深人静的时候，沈平林偶尔也会想，若是没有后来的事，他和贺南翔能纠结的或许也只是父母能不能同意的问题，他们也能坦坦荡荡，也能大大方方，也能无所畏惧。
　　其实他逃避的从来不是他的性向，只是那段路上的那些人。
　　那天两个人吃完面又说了些什么，沈平林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后来他又拿了两千块钱给郑择林，让他去买手机。当天晚上郑择林就在他微信上转了两千五。
　　沈平林点了接收，又转回去二百五，发了个语音：“说好了咖啡我请。”
　　一来二去的两人竟慢慢的熟悉起来，时不时的一起吃个饭，关系处的倒也不错。
　　除了每次郑择林和陈旭吵架，都要他来收拾烂摊子的时候。
　　郑择林这个人也奇怪，平时看上去特别的厉害，一串四川话骂起人来毫不含糊，时间一长，连沈平林都能用两句四川话骂人了。但郑择林蔫的时候也是真的蔫，吵完架就会失落一阵儿子，整天顶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沈哥沈哥”的喊，然后对他说，“北方的男人真的太冷了，但他对你好的时候又是真的好，好的让人很温暖，连带着心也开始暖起来。”
　　这一晃，就是三年。他和郑择林居然也认识了这么久了。
　　沈平林以前还觉得自己没朋友，没想到竟然和这个小孩相处的还行，果然基佬之间才是共通的，直男什么的怎么都聊不到一块去。除了王广强，但也仅仅只是工作上的照顾了，生活中却是懂也不懂。
　　现在看来，原来一切事情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年轻的时候，总是顾及这里，顾及那里，想的太多，不敢大胆的爱，又不敢大胆的在一起。以至于十多年后，依然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沈平林想，既然又叫他遇上了，何不就此一搏呢。
　　北方的十月不会特别冷，因为还没下雪。但也不会暖，因为还没烧暖气。
　　沈平林在家窝了两天，像是做了一场梦，整日里有点恍惚，躺着躺着还把自己给躺感冒了。于是干脆请了假连班都不上了。弄的郑择林都开始怀疑他受了好大的情伤，竟然亲自下厨了。
　　郑择林做饭很好吃，但他轻易才不会煮饭，就连他自己胃疼的时候都不会想着去煮一碗粥。
　　从前都是沈平林伺候他，现如今反过来，沈平林逍遥自在，一会儿指使他去买菜，一会儿又指使他扫地，舒服的像个老太爷。
　　沈平林好多年没休过这么长的假了，休的他都想辞职了。病号当的久了，就真的成了个病秧子，懒得动也不想动。
　　“这汤熬得不错，”沈平林舔了舔嘴巴，说，“再来一碗。”
　　郑择林看上去不太高兴，但还是乖乖盛了一碗端过来，放在桌上。
　　沈平林瞧着他，都有点想笑了：“你愁眉苦脸的干嘛呢？”
　　郑择林动了动嘴巴，说：“你真的这么喜欢他？”
　　“谁？”沈平林没反应过来。
　　“还能有谁。”郑择林往沙发上一坐，“就那个警察。他骗了你，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沈平林：“……”
　　他想说其实他可能是前段时间累的。尤其崩了七年的神经，这猛的一休息，缓冲太大，谁能受得了啊！
　　沈平林说：“我不喜欢他。”
　　郑择林愣了愣，说：“我才不信呢。”
　　“……”沈平林懒得跟他解释，想了想，说，“我大概看上你成都那朋友了。”
　　郑择林一下又站起来。
　　沈平林并不理会他的大惊小怪，慢慢说：“你不是说，我一看到他就会爱上他？”
　　郑择林说：“……你看到他了？”
　　沈平林说：“还没有。”
　　郑择林又坐了下来，垂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沈平林慢慢的端起汤一口喝完，同样面无表情的说：“他是贺南翔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这下郑择林连话都不会说了。
　　沈平林就知道是这样，他一边收碗一边往厨房走，又磨磨蹭蹭的洗了半天碗。郑择林实在忍不住，跟过来站在门口，问他：“你猜出来了？”
　　“原本猜不出来。”沈平林说，“要不是你，还有陈警官的提醒，我也不能确定。谢谢啊！”
　　郑择林：“……”
　　“谢什么？”郑择林问。
　　沈平林说：“谢谢你牵线搭桥。”他将碗筷放好，顺便洗了个手，晃了一圈也没找到个可以擦手的毛巾，于是干脆甩了两下，路过郑择林的时候，还不忘朝他狡黠一笑，又加了句：“所以沈哥要去追人啦！”
　　郑择林这个无语哦，他怎么也没能想到沈平林会这样。
　　郑择林呆呆的问：“还用追吗？”
　　沈平林说：“当然，再不追。人就要跑了！”
　　“……”郑择林问，“所以你是要去成都了？”
　　沈平林实话说：“不去啊。”
　　郑择林还想说话，沈平林却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想确认一下……”
　　郑择林问：“什么事？”
　　沈平林结结巴巴：“这个吧……有点不礼貌，但我还是想问，你爸是不是叫做……郑少东？”
　　郑择林睁大眼睛：“这你都知道了！”
　　沈平林干干一笑：“我也是猜的。”
　　缘分这东西很奇妙，又不奇妙，奇妙之处在于诸多巧合，不奇妙的却是有些巧合却是人为的。若是沈平林当年没有和贺南翔分开，他就会去成都，郑择林这个人他也早就能认识了。可若是那样，郑择林就不会千里迢迢的来这里。兜兜转转，有些人终究会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