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以南》梦昔笔谈

57、此地一为别

　　沈平林默默的沿着台阶出了门，穿回刚刚那个走廊，再次来到了那片种满桑叶的地方。小姑娘们依旧围着一堆蚕转来转去，转眼来到了一间房门口。
　　文翔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进去。
　　沈平林脚步一停，也不知怎的，突然就不敢动了。
　　文翔看了他一眼，侧过身让出一条路来。
　　沈平林在这一动作中瞳孔收了收，依旧没有动作。
　　文翔一歪头，似乎笑了笑，问他：“怎么，不想见了？”
　　沈平林看着他，这人这样年轻，感觉和自己差不多，模样比自己还小，有没有二十岁呢？他想，但也可能就是这样的外貌才最骗人。明明长相很邪气，笑起来又有点无辜。做的事也人畜无害的样子，实际上又很残忍。
　　因为就在他侧身的那一瞬间，沈平林看到他后腰上别着一把枪。虽不知是真是假，但这样的情形也不容他觉得不是真的。
　　沈平林眼皮一跳，隔着眼前这扇门过去便是贺南翔。他知道。但他没有立刻回答，等了半晌，他才略微一笑，说：“既然来了，这最后一面还是要见的。”
　　文翔沉吟了片刻，一转身走开了。沈平林从他的背影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但这人本来也没什么喜怒——至少从他来到现在，是没有的。
　　沈平林掌心微微冒出来点汗，看着那人越走越远，他不动声色的在衣服上蹭了蹭，等没那么湿润了，这才抬起脚步走上前去，推开了这道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布局也有点奇怪，正前方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旁边摆着一张桌子，而贺南翔正站在那扇窗子前看着窗外。
　　沈平林走了几步，又停住了。
　　离得这么近，他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筐，筐里面有很多的桑叶还有蚕，沈平林的手指细微的颤了颤，隔了好一会儿，身后的门又关上了。
　　沈平林回头看了看，模模糊糊的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人。他没去在意，转过头来继续朝前走了两步。
　　贺南翔没有回头，沈平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透过那扇窗子看到外面的长廊，甚至还能看到刚刚他和文翔一起去过的那间屋子。
　　原来，他的所有举动，都在贺南翔的视线里。
　　沈平林又走了两步，贺南翔动了动，转过身来。
　　沈平林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药味，只见贺南翔说：“你别过来了，沈哥。”
　　他又说了一遍，沈平林想。
　　他不远万里的赶来这里，贺南翔非但不觉得喜悦，还总是想将他置之门外。
　　沈平林脚步一顿，轻声说：“你就在这，我不来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他重复了两遍，声音都开始哽咽了，“你要是有事，我会后悔一辈子。你要我怎么办。”
　　贺南翔张了张嘴巴，到底没开口。
　　沈平林看着桌子上这些蚕，这和那些蛆啊、虫啊，多像啊！他最害怕这些小东西了。
　　贺南翔明明知道。
　　可他偏偏要故意这样。
　　沈平林又硬着头皮走了几步，终于来到他的面前，那股药气便更加明显了。沈平林抓住他一只胳膊，感觉自己的手掌又有些湿润了，他说：“你还想用这些东西来吓我，它们和你比，哪有那么重要，你就是拿在手里，我也会过来。”
　　贺南翔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缓缓的伸出另一只手探出去，像是故意一样，但虚虚弱弱的，带着点虚情假意，就在他快要碰到其中一只蚕的时候，沈平林连忙抓住他扣回来，然后他听到贺南翔小声的“嘶”了一声，又微微笑了笑。
　　沈平林看着他嘴角的这一抹笑，突然就撸开了他的袖子，贺南翔来不及反应，松松的垂在他的手上。
　　只见他半只胳膊都包满了纱布，也不知是哪个医生的技术水平不过关，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纱布上浸了大片的血迹，渗透出来，触目惊心。
　　沈平林双手颤了颤，又去摸他另一只手，可临到一半，他又放弃了。
　　他知道，结果都是一样的。
　　贺南翔不是来不及反应，而是真的没力气反应。
　　一滴泪毫无征兆的落下来，沈平林看着他松松垮垮的胳膊，轻声问：“疼吗？”
　　贺南翔说：“疼倒不怎么疼了，就是没有多大力气。”
　　当然没有力气了，沈平林想。已经断了吧。
　　沈平林试探着说：“你这样还怎么去工地上。”
　　贺南翔低头看着他，用很好听的声调喊他：“沈哥。”
　　他说：“我可是要当领导的人，怎么能事事亲力亲为，指挥别人就够啦。”
　　沈平林晃了晃，不由自主的说：“也对，你最厉害了。”
　　贺南翔沉默了一会儿，仔细的想着什么，终于说：“我以为我自己可以解决的，却还是高估了自己。”
　　沈平林拉着他坐在一边的沙发上，低低的开口：“要真那么简单，还要警察干什么。”
　　贺南翔笑了笑，微微伸出一只手来，碰了碰茶几上的水杯，稍微用了几分力气，那水杯便顺着这股力量掉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碎了。
　　沈平林怔怔的看着这一举动，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贺南翔这是连杯子都拿不起了。
　　可还没等他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贺南翔已经弯下腰，慢慢捡起一片碎片，递到他的面前。
　　“……干什么？”沈平林问。
　　贺南翔目无波澜的盯着他，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后腰上有道伤口，你用这个把它划开。”
　　“什么？”沈平林不太懂。
　　贺南翔说：“我手不方便，沈哥。快一点。”
　　沈平林的睫毛微微一颤，半晌才接过来。贺南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微侧过身去。默默不语。
　　沈平林低着头掀开他的衣服，蓦然看到他的身上有很多青紫的伤痕，这说明他也曾搏命和人打斗过，可是没用。贺南翔似乎已经觉得不疼了，极力表现的像个没事人一样，可沈平林知道，不过是因为有了更痛的伤口，所以这些小伤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沈平林手指轻轻颤抖，好半天才慢慢附上去，摸上他后腰处那块伤疤，看样子已经好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轻轻碰触着那出伤口，小心翼翼，生害怕再弄痛他，即使他知道，他这点点贴近，贺南翔根本不会有什么反应。沈平林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这里面有什么？”
　　贺南翔微微歪了歪头，没吭声。
　　沈平林闭了闭眼睛，抬起手再次划开那道疤，动作快的连他自己都没法想象，可他还是在这一秒的时间里听到贺南翔轻轻的一声闷哼，带着点痛苦，带着点……忍无可忍。
　　他直接忽略了贺南翔的这声压抑的气息，伸出两只手指探进去，摸到一个冷冰冰、又带着点体温的微小金属。然后他又用一秒的时间将它抠了出来，隐隐约约看到贺南翔头上冒出些细汗。就在这时，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沈平林像是没听到一样，不动声色的将那个小东西握在手里，那只手还贴在贺南翔的衣服里，另一只手绕到贺南翔的头上，强行扳过他的脸，对准那薄薄的、冰凉凉的唇吻了上去。
　　贺南翔被迫仰着脸，以一个不太舒服又很暧昧的姿势接受着这个吻，周围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们忘我的吻着，也不知是谁的手胡乱的扯着谁的衣服。
　　直到，身后的门又悄悄的关上了。
　　沈平林结束了这个吻，将头埋在贺南翔的肩膀上，微微喘着气。这一腔爱意酸甜可口，这一处吻脉脉含情。
　　沈平林喃喃的开口：“他把你弄成这样，就是为了找这个？”
　　贺南翔微微笑了笑：“他大概还不知道。”
　　沈平林没吭声。
　　贺南翔又说：“但他确实怀疑了，所以只有先让我不能动手。”
　　……所以，断了他的手。沈平林想。
　　他轻声问：“你打算把它放在哪？”
　　贺南翔想了想，就着这个姿势，说：“你把开关打开，放回去就好了。”
　　原来是定位器，不是摄像头。
　　沈平林说：“警察会来吗？”
　　贺南翔没有立刻回答，但还是说：“会吧。”
　　沈平林心里觉得苦涩涩的，问他：“那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来？”
　　贺南翔说：“没找到吧。”
　　沈平林手上用了些力气，仔细感受着触手的那处开关，伸出大拇指来按了下去，然后动了动身子，突然看到窗外闪着一抹光。
　　沈平林眯了眯眼睛，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贺南翔也跟着挪过来。
　　沈平林看着窗外那漫天的火光，情不自禁的笑了一声，悲哀的说：“你看，他把证据毁了，真快啊！”
　　贺南翔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
　　沈平林摇摇晃晃的退回去，又坐在了沙发上，冷眼看着手里的定位器，幽幽的闪着光。这东西还有用吗？他想。文翔那么精明狠辣的一个人，这东西又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坚持几个小时。
　　沈平林手上沾满了血迹，目光涣散，直直的越过它望着前方的空气，也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过去，他才长舒一口气，突然端起一杯水来将它放在嘴里冲了下去。
　　贺南翔睁大眼睛，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强自伸出一只手来去摸他的嘴，沈平林微微一偏头，那只胳膊便从他面前掉了下去。
　　他说：“别费力气了，已经咽下去了。”
　　贺南翔眼眶微微发红，死死的盯着他：“你要干什么？”
　　沈平林眼睫湿润润的，望着他，喊他：“……阿翔。”
　　贺南翔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沈平林说：“我要送你回去。”
　　贺南翔用尽力气才抓住他的手，不可置信道：“你又要抛下我？”
　　沈平林微微别过脸。
　　这一动作彻底将贺南翔激怒，他忍无可忍的、低低的从鼻腔里发出一点声音：“沈平林！你又要抛下我！”他死死的盯着他，心里难过又着急，使劲让自己说着伤人的话，“沈平林！你敢！你这样做，我再不跟你好了！”
　　沈平林将脸转回来，朝他笑了笑，没什么力气，带着万分难以言喻的悲伤。他说：“跟我好，有什么好的。”
　　贺南翔震惊的看着他，咬牙切齿的喊他：“沈哥！”
　　沈平林望着他：“你在这儿，我会分心的。”
　　贺南翔说：“我离开了你，难道就不会分心吗？”
　　沈平林低下头，捂了捂脸，小声说：“你在这儿，我只给我自己一天时间。如果你走了，我可以等你三天。”他喃喃的开口，像是对着贺南翔，更像是对自己，“所以，我会等你带着人，回来找我。”
　　那时候因为年轻，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所以才对事事无所畏惧。因为有爱的人，有可以等的人，所以才会想着背水一战。
　　沈平林不知前路漫漫还有什么，然而他却庆幸着，自己遇到的对手是文翔。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毒枭，总比那些久经沙场的大人物更好对付。
　　他没有理想化，他只是觉得自己和文翔同样的年纪，这个年纪，比的就是谁胆子更大。
　　而没有了贺南翔，沈平林便无所畏惧。
　　他抬起头，再看了一眼贺南翔，这一眼饱含深情又决绝坚定。也昭示着他再不会回头了。
　　贺南翔怔怔的看他站起身，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站起来，就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外面的两人也似乎有感应似的，将门打开，让出一条路来。
　　文翔正在外面。
　　背后的火势越来越大，沈平林闻到一股烧焦的烟味，看到他站在中央，微微仰着头，审视着飞到天上的烟屑，眼神里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倒像是一个小孩子正在观赏一场有趣的游戏。
　　等欣赏够了，文翔又低下头来看了一眼沈平林，接着是贺南翔，他仔细打量着这两个人，似乎又发现了什么趣事，眼睛稍微眯了眯，慢条斯理的开口说：“走吧。”
　　三人一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说来也挺奇怪，文翔从来都不对他们有任何怀疑，连半分试探都没有过，也不知是真的不在乎，还是自信过了头。
　　这一路都静悄悄的，到了站，文翔倒显得越发诡异起来，尤其是看到李长青和梁鹏以后，整个人都显得很奇怪。他来来回回在这四人中间转了好几圈，摸了摸下巴，似乎想起了点什么，接着又皱了皱眉头。
　　梁鹏终于忍不住了：“你看什么呢？”
　　文翔又走了几圈，极其认真的问了一个问题：“你们四个到底什么关系？”
　　“……”梁鹏无语了一会儿，避开这个话题，“我们可以走了吧？”
　　文翔不说话，转而去盯着沈平林。
　　沈平林目不斜视的回望过去，两人面对面的对视了半天，文翔这才“嗯”了一声，说，“是可以走了。”紧接着，似乎很是为难的说了句，“可是……该让谁走好呢。”
　　沈平林思索了片刻，说：“你让他们三个走，我留下。”
　　谁料文翔说：“三个人？也太多了吧，只能选一个。”
　　梁鹏挑了下眉毛，低声道：“以一换一，你还想怎么样？”
　　“我也不想怎么样，”文翔笑了笑，看了看沈平林和贺南翔，说：“我觉得他们两个对你好像不怎么重要，要不还是李长青留下吧。”
　　梁鹏马上说：“不行！”
　　文翔想了想：“不然你亲自留下来？”
　　梁鹏一歪头，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对他说：“那你可得想好了。”
　　文翔犹豫了一番，绞尽脑汁的说：“那可怎么是好，你在这儿我才最不放心。”
　　梁鹏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
　　文翔说：“那不然你们还是原封不动的回去吧，贺南翔留下，我不为难你们，你们也别为难我了。”
　　李长青动了动。
　　沈平林也马上说：“原封不动？你把他弄成这样算是原封不动吗！”
　　文翔叹了一口气：“你冷静点。”
　　贺南翔也动了动，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沈平林低下头看着他那一双手，慢慢说：“他必须走，而且必须马上去医院。”
　　文翔一皱眉：“这你可冤枉我了，不是我治不了，是他自己不肯好好治。”他猜测着，试探着说了后半句，“估计就是不想让你看到吧，你看，连石膏都不让打。”
　　沈平林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接着文翔说，“我觉得你们四个挺奇怪的，在一起不好吗，何必要分开呢。留下谁，你们剩下的三个不都得回来吗？”
　　沈平林心中一震。
　　文翔打着商量的语气，笑眯眯的继续说：“要不你把配方写给我，我让你们四个一起走，怎么样？”
　　好半天，沈平林才说：“我没有配方。”
　　文翔失去了那点点笑意，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平林继续说：“那些东西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再说了，就算有，我写了你信吗？”
　　文翔说：“是不怎么信。”
　　沈平林说：“所以我教你，你让他们走。”
　　文翔倒是惊讶了：“你教我？”
　　沈平林坚定道：“对，手把手的教。直到你学会为止。”
　　文翔仔细的斟酌了一下，还是说：“那也只能一个人走，你选谁？”
　　沈平林看着他，说：“贺南翔。”
　　他说：“我要鹏哥亲自护送，他什么时候到成都，我什么时候动手。”
　　文翔想了想，叹一口气，说：“到成都也太久了，这样吧，他上了飞机你就动手，你想想，我本事再大，也不能指挥飞机返航吧？”
　　梁鹏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对着沈平林说：“你这算盘打的挺响。”
　　沈平林沉默不语。
　　文翔说：“鹏哥，凭你的本事，你是不会回来了吧。”
　　梁鹏冷笑一声：“你把他留在这，我能不回来吗，我才是赔了夫人又折了兵。”
　　这个“他”字一听就知道是李长青，文翔哈哈笑了两声，“如果你更有本事，也可以带他一起走。”
　　梁鹏上前一步：“当真？”
　　文翔看着他，说：“当真。”
　　梁鹏咬了咬牙，说：“好。”
　　不料，李长青倒不怎么情愿，梁鹏看了一眼沈平林，目光如炬，突然转过头愤怒道：“救了一个又一个，你还真把自己当英雄了？”
　　李长青淡然道：“我哪是什么英雄。”
　　他也从来都不想当什么英雄。
　　梁鹏很轻很轻的笑了下，问他：“你留下来，又能干什么？”
　　李长青身子晃了晃，默默的说：“也对。”他确实无济于事。
　　这时，沈平林也走上前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李长青回过头去，微不可微的点了点头。
　　文翔匪夷所思的看着这几个人，浑身上下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茫茫然想不通，心里泛着点酸气，还有点……不自在，因而极为不耐烦的说了句：“你们有完没完？”
　　梁鹏看着他，嘴角稍微弯了弯，也不知是不是在笑他的无知。好一会儿，才一抬脚走了出去。
　　犹如自由出入无人之境一样，完全把自己当了主人。
　　文翔挥了挥手，懂眼色的手下赶紧跟上去，还有两个催促着李长青和贺南翔也走了。
　　沈平林看着那背影，挪了挪脚步。等到贺南翔迈过了那个门槛，他又极其盼望着那人能再回一回头。
　　他心里想着，这一定是最后一眼了。
　　可贺南翔仅仅只是停顿了一下，就又迈着步子离开了。
　　他没有再看我一眼。沈平林想。
　　是不想再看了，还是不敢再看了。他无从得知。可是，这样也好。
　　沈平林本以为接下来会很顺利，他只需要等着贺南翔上飞机的消息，然后就会被带到文翔的另一个实验室。
　　可他还是没想到，文翔这人依然不按套路出牌。他似乎对这一切都不怎么感兴趣，对毒品的事也不怎么上心，做什么事都是随心所欲，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让人根本就摸不到头脑。
　　可沈平林知道，他留给自己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可他也不能贸然的开口，那样会显得很刻意，所以他只有等文翔什么有兴趣。
　　在这半日的空挡，文翔什么正事都没干，先是拉着沈平林平平静静的吃了顿饭，心情大好的样子，然后又带他去那个养蚕的农场转了一圈。火已经灭了，只留下一片灰烬，还有些残余的木屑，带着点星星的火光，露出半个大坑。小姑娘们依然在前面忙着养蚕喂蚕，丝毫不关心后面发生了什么。
　　沈平林看着地上这焦黑的一片，默不作声。
　　文翔盯着他的目光，慢慢问：“想什么呢？”
　　沈平林张了张嘴，说：“这木头搭起来的房子，确实好烧。”
　　文翔莫名其妙的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答案挺意外，也挺满意。
　　到了傍晚的时候，文翔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又很平静的挂了。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没有多大偏差，因而就显得平静。
　　沈平林抬眼看着他，他也回望过来，甚至还笑了笑，对他说：“果然三个人都走了，你放心了吗？”
　　沈平林微乎其微的松了口气，反问道：“你放心了吗？”
　　文翔呵呵笑了两下：“他们迟早还会回来的。”
　　沈平林没说话。
　　文翔说：“所以，趁他们回来之前，带你去……玩一玩。”
　　沈平林：“……”
　　文翔嘴上说带他去玩，倒还真的带他去了，两个人，对现在的局势丝毫不关心。沈平林猜不到这其中的用意，给人的感觉倒像是和当初的韩秋白与梁鹏如出一辙。
　　因为文翔带他去的地方是酒吧。
　　文翔这人也算是不要命了，一个手下都不带，还堂而皇之的跑到大庭广众之下，要是警察来的再快一点，沈平林都怀疑他是在自投罗网了。
　　可是不是的，沈平林知道，年轻人爱玩爱冒险，这是天性。赌对了，也是一条出路。
　　文翔哪会对他们没有怀疑，他既然在等着梁鹏返回头来，也就代表着他同样等着警察找上门来。他这样无所顾忌，是因为他知道，就算是警察来了，也不会拿他有什么办法。
　　就像梁鹏一样，他既然亲自斩断了自己一条线，那么就一定也想好了退路。他能只身来云南，也能全身而退，那就一定还有什么沈平林不知道的事正在发生着。
　　他想，到底是什么呢。警察又会在什么时机才会出现呢。李长青能暗自将摄像头和定位器交给贺南翔，连梁鹏都不知道，警察现在又查到了几分。这个定位器在他身上还有没有用，还能坚持几天呢？
　　一系列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横冲直撞，沈平林瞧着舞池里群魔乱舞的人群，逼迫着他不得不去想眼下最重要的问题，便是……他现在应该做点什么才对呢？
　　沈平林转身看着文翔，那人正坐在他对面，遥遥的朝他举起酒杯，然后淡淡的抿了一口，很享受的样子。
　　沈平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酒杯，犹豫了一小会儿，也端了起来。这时，突然有一人从身后经过，撞在他身上，沈平林的手一颤，半杯酒晃了出来。
　　文翔直直的越过去看着他身后，沈平林也一扭头，看到一人匆匆忙忙的跑过去，对自己是否撞到人完全不知情。
　　沈平林将杯子放回桌子上，突然又不想喝了。
　　文翔不甚在意的叫来服务员，又给他点了一杯。
　　没一会儿，文翔掏出手机来，拿在手里转了两圈，然后站起身走到了一边去，也不知在和谁通话，好久都没回来。
　　沈平林垂下眼，盯着面前的酒杯看了一会儿，突然将一个小东西丢了进去。
　　那是一颗小小的、又能让人上瘾的水晶。他早上其实做了两颗。
　　沈平林瞧着那朵花渐渐淡去，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端起杯子来一口喝了干净。
　　文翔还没有回来。
　　沈平林等了一会儿，也不觉得喝下去到底有什么古怪，只是在心里作用下觉得有点闷，还有点热。他径自走到卫生间去洗了把脸，又盯着镜子瞧了瞧自己，没发现有什么变化，心里那点燥热也渐渐下去了。然后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看到一人侧身站在隔间里，也不关门，不像是在上大厕。
　　沈平林上前走了两步，那人也没注意到，他又轻轻的上前几步，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古怪的味道。
　　沈平林脸色一变，脚步突然顿下来。
　　那人在吸毒。他想。
　　沈平林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没有多管闲事，一个转身迈着步子离开了。
　　回到座位上，文翔也已经回来了，手里把玩着手机盯着他看，沈平林在这视线中倒了半杯酒抿了一口，听到文翔轻轻的笑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沈平林抬眼看着他，没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文翔接到个电话，挂了之后突然神神秘秘的对他说：“再带你去个地方。”
　　沈平林跟着他的步伐出了门，看到几个陌生的人正站在门口，见他们出来，眼睛眯了眯。沈平林看过去，只见其中两个正架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外套有些长，像是整个人都埋在了衣服里面，姿势也不太对，既让人觉得正常又让人觉得很难受。沈平林看不真切，总觉得眼前的景象像是蒙着一层纱，但又揭不开。
　　文翔停下步子，冷眼看着这些人。
　　这时，有人问他：“是你报的警？”
　　沈平林一歪头，看到文翔笑眯眯的承认了：“是我。”
　　他心中一震，抬眼看着眼前的人，脑子里不由自主的闪过两个字——便衣。
　　沈平林想，文翔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被带上一辆警车，这车停在树荫下，不走过来看，根本很难发现。他们坐在最后排，沈平林越发的觉得这样的局面很诡异。没想到文翔还反过来安慰他：“别担心，只是去派出所做个记录。”
　　沈平林更加的云里雾里，想开口说点什么，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说了两个字：“随你。”
　　车子还没开，似乎还有警察正在酒吧里搜寻，沈平林等了好半天，模模糊糊透过窗子看到两个人又架着一人走来，他皱着眉头看了看，想起中间那人的衣服有些熟，是刚刚在厕所碰到的那个。
　　车子终于发动了，开车的警察倒很随和，一点都没有外面那几个一本正经，一边开车一边对他们说：“派出所离这不远，你们去做个记录，要不了几分钟。”
　　沈平林没吭声，文翔“嗯”了一声，新奇又高兴。
　　这些警察一定想不到最大的毒枭就坐在他们车上。沈平林想，他们也一定不会朝着这方面想，抓了这两个小喽喽，能让他们放松警惕至少一个晚上，更何况，又有谁会觉得毒贩还会报警抓人吸毒呢。
　　那警察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很好奇的问道：“对了，你们是怎么发现的？”却只字没提发现什么。
　　“这个啊……”文翔想了想，随便就扯了一个谎，“他撞我身上了，我想打他一顿，不过看他的样子怪吓人的，不太正常，所以没敢动手。我又不甘心，只好报警了。”
　　那警察笑了笑：“哪不正常了？”
　　文翔想了好半天，才说：“说不上来，别是有什么精神病吧。”
　　警察说：“那幸亏你没动手，这帮人都不要命的。”
　　文翔说：“我也不敢啊。”
　　沈平林听他胡言乱语到这个地步，心里暗暗笑了一下。
　　两人聊着有的没的，一路上就没停过，文翔看似说了很多话，偏偏又每一句都跟毒品没关，很巧妙的避开了一个又一个，沈平林冷眼看着这一切，想不通他到底要干什么，又害怕自己会有什么反应，干脆一句话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