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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最是人间留不住 ...

  •   第二天的晚上,沈平林在成都下了车。
      走出车站的那一刻,他既觉得高兴,又觉得疲惫,高兴是心里的,疲惫是身上的。
      沈平林在火车上一直处于迷糊的状态,睡也没睡好,也没心思跟人说笑,脑子里总有无数的事在横冲直撞,这样的状态能休息好就怪了。
      他熟门熟路的去一旁的车站坐公交,在路上转了三趟车才终于到了工地附近,马路上没有几个人,连车也看不到几辆。沈平林凭着记忆一路慢慢走,走过很多熟悉的地方,这是他生活过的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只是路还没变,人已经变了。
      沈平林想,他来了,贺南翔会高兴吗?应该会的吧,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等到了楼下,发现门关着,沈平林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自己的钥匙早就还给房东了。他抬头看了看楼上的窗子,灯还亮着,但不是贺南翔那间,他们住的那一间在另一个方向,看不到。
      沈平林更是说不出的疲惫,他拿出手机来,发现关着机,这才自嘲般的笑了笑,笑自己怎么来了成都,反倒迟钝起来。
      然后他又将手机放了回去,想着他和贺南翔的缘分,还是听天由命吧。
      沈平林靠在一边的墙上,拿出一支烟来抽了两口,心里计划着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想,等下如果有别的人出来或者进去,他就跟着进去。要是没有,他就去附近开个房,再看明天能不能碰到贺南翔。
      他只等半个小时,不,一个小时吧。
      沈平林也不是不想早点见到贺南翔,他明明可以打电话的,只要拨了这个电话,贺南翔是一定会来跟他见面的。
      可是他不敢,与其这样,他愿意来个偶遇,然后再做打算。
      可……他又想,万一他们就是没这个缘分,那他要在成都待几天呢?什么偶遇不偶遇的,若是他一直在这里等着,不去开房,哪也不去,就这么等着,那肯定能等的来。
      说白了,偶遇不过人为罢了,就看他有没有那个心。
      沈平林明明知道贺南翔的所有作息时间,他会在早上几点出门,几点到工地上,到了工地上又在什么地方,晚上又几点回来,他都知道,只要抓住那几个时间点,他们总有缘分。
      可他还是想等一等,在没有计划的时间里等一等。
      最后果然还是被他给等到了。
      就像高三那年他从操场上翻墙出去,本着碰碰运气的心态,竟真的在马路上撞到了贺南翔。
      这次也一样。
      就这么一抬头的功夫,沈平林就看到了,只是贺南翔离他还很远,有将近一百米,但沈平林就是知道那是他。
      而沈平林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贺南翔旁边还有一个人。
      沈平林在黑暗里看了一会儿,默默的将烟熄了,然后一个人拐弯进了旁边的巷子。
      渐渐的,他听到有人在说话,很阳光的一种,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沈平林几乎能想象到那俩人的动作,贺南翔一定是不说话也不理人,但他在听。而另一个人呢?听那人的声音,定是没有好好走路,甚至可能会倒着走两步,转一圈又正常点,然后再转一圈,总之一直在贺南翔半步以内的距离,歪歪头,笑一笑,再说两句话。
      这就是贺南翔喜欢的样子啊,即使他现在不动心,假以时日,也会喜欢那人的。
      紧接着就到了门前,贺南翔会停下来看着那人,那人说够了,最后只好蔫了吧唧的说:“好吧,翔哥,我回去了。”
      然后贺南翔会看着他走,再上楼去。
      没一会儿,沈平林又掏出一支烟来,靠着墙抽完了,刚想从巷子里挪出来,又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他侧过身子偏出头望过去,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人是韩秋白。
      好久没见过的人了,那时候还觉得这人可真讨厌,现在再瞧过去,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眼看着那人刷开门进去了,沈平林赶紧悄声追上去,在门要关上的刹那用手挡了挡,那门便不动了,只能从缝隙里看到楼道里的声控灯亮着。沈平林等了一会儿,楼上的门一关一合,半分钟过去后,缝隙里看到的那点光也灭了。
      沈平林推开门,那灯又亮起来,他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身后的门又悄悄合上了,“滴”一声,落了锁。
      沈平林慢慢的走上楼去,转眼就到了贺南翔的门口,他伸出一只手来,静了静,终于敲响了那扇门。
      大概等了十多秒,门开了,沈平林一伸手将那人推进去,一个转身压过去,然后飞起一脚踹上了门,连带着玄关的鞋柜跟着一颤。
      贺南翔靠在墙上,看清了来人,惊讶的不知所措,沈平林一手压着他,另一只手慢慢的贴在他胸口上,感觉到里面那颗心跳的很快,快的好像要从身体里蹦出来。
      沈平林一歪头,笑眯眯的问:“这是惊吓呢,还是激动呢?”
      贺南翔抓住他的腰,说:“……又惊又喜。”说完那颗虎牙便露了出来。
      沈平林看着这人,这一路的风尘与疲惫似乎统统不见了。
      贺南翔抿了嘴,低低的喊了声:“沈哥。”
      沈平林挑了挑眉。
      贺南翔继续说:“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
      沈平林说:“刚到,告诉你不就没意思了吗,高兴不?”
      贺南翔扬了扬嘴角:“高兴。”
      沈平林哼了一声,松开他,一个转身慢慢挪到沙发上坐着,接着拧了个身子趴在沙发背上,眼睛一眨,望着贺南翔,说:“我饿了。”
      贺南翔走过来,碰了碰他的手:“我给你煮碗面吧。”
      沈平林赶紧说:“快去吧。”
      他撑着下巴看贺南翔进了厨房,忙碌了一会儿,人就又看不真切了,因为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贺南翔半边身子,还是侧身。
      有多久没看到他了呢?沈平林想,也就一个月而已,怎么跟过了好几年似的,他都快不记得贺南翔长什么样了。
      他好像变了,头发也长长了。
      沈平林还是有点享受这样的生活的,回到家有人在,饿了会有人做吃的,这样恬静淡然的生活多好啊。
      尤其那人是贺南翔。
      没一会儿,贺南翔便端着面出来,见沈平林懒得动,便放在了茶几上。
      沈平林也将就着没起身,自然而然坐正了身子,一弯腰拿起筷子挑了两下,热气呼了他一脸,湿润润的,他愣了愣,一筷子一筷子的挑起来吃了一干二净。
      放下筷子的瞬间,沈平林抬起眼来,看到贺南翔正盯着自己,他闪躲了两下,最后还是正眼看过去,四目相对。
      沈平林往沙发上一靠,弯了弯嘴角,贺南翔靠过来,看着他,问:“沈哥,你怎么了?”
      沈平林攥了攥衣角,感觉手有点抖,他酝酿了一路的话,到了嘴边上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自欺欺人的和贺南翔保持着恋人的关系,以为他不说两人就能一直好下去,可他来了这里,才知道,不能的。
      贺南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刚刚在楼下是不是看到了?”
      沈平林愣了愣:“什么?”
      贺南翔说:“我可以解释的。”
      沈平林想了半天,这才想起刚刚在楼下和贺南翔一起回来的那人,实际上他早就忘一边去了。贺南翔还要给他解释,究竟是谁需要解释啊。
      贺南翔说:“他是郑总的儿子,我……”
      沈平林低下头去,打断他:“我知道了,阿翔。”
      贺南翔看着他:“我不想你这样。”
      沈平林一歪头:“我怎样了?”
      “沈哥,你怪我了。”贺南翔说。
      沈平林笑了笑:“我还要怪你?”
      这半是疑问又半是肯定的一句话,暗藏了极大的嘲讽。他怪得了谁啊。
      沈平林将头偏回去,喊他:“阿翔……”他闭了闭眼睛,终于将此番来成都的目的宣之于口,“我们,分手吧。”
      贺南翔不可置信的、震惊万分的抬起头,喃喃的说:“什么?”
      沈平林说:“我遇到李长青了。”
      贺南翔猛一听到这个名字还有点不适应,反应了好半天才想起李长青是谁,也是,好多年没看到的人了,以前还能经常想起,可是这两年来,他脑子里早就被沈平林占满了,李长青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贺南翔呆呆的说:“那又怎么了,你觉得我会跟他走?”
      沈平林说:“不是你会,阿翔,是我会。”
      贺南翔疑惑的看着他,不是很能明白。
      沈平林倒开始耐心的解释了:“李长青这人呢,你应该知道的。”
      贺南翔眼睛一颤,忽然明白了,他说:“……我不知道。”
      沈平林咬咬牙,继续说:“我为什么选他,他好在哪,你应该也知道。”
      贺南翔眼睛一红,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沈哥!”
      沈平林忽然说不下去了,这通谎话他自己都觉得牵强。
      贺南翔问:“你跑了三千里,就为了跟我说这些?”
      沈平林心里一跳,脱口而出:“是啊!”
      贺南翔悲哀的看着他。
      沈平林避开他的视线:“你也知道,这个月我们通话总是不顺利,你细想一想就会发现,我所有的支支吾吾、不明不白,都是因为当时……他就在我旁边。”
      贺南翔忽然岔开话题:“他的酒吧开起了?”
      沈平林点点头。
      贺南翔又问:“所以他过得还不错?”
      沈平林又点了点头。
      贺南翔吸了一口气:“你说他好,好在哪啊沈哥,我和他一起待了十年,我怎么会不了解他。”
      沈平林:“……”
      贺南翔盯着他,说:“最后一次见他,是他来学校找我,后来他这个人就不见了,我开始找了很久,听说了很多事。”
      沈平林不由自主的看过去,问:“什么事?”
      贺南翔还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每个字说出来都让人心里一颤:“他找我之前就已经成功了,酒吧开业那天晚上,来了很多人,可是,有人在里面吸毒,警察缴获的毒品将近两百克,其中五十克是高纯度、新型毒品,市面上根本没有,还死了一个人,当天就贴了封条。现在他算是东山再起了,沈哥!”贺南翔连声音都抖起来,明明每句话说的都很平静,但连起来就是能让人感到震慑,“你真的想好选他了吗?”
      沈平林听了,哈哈笑了两声,忽然轻松起来:“所以,你从头到尾都知道。”
      贺南翔眼前一晕:“所以你也知道?”
      沈平林不知道说什么了,这通谎话终于说到了头,不但没能让人相信,反而还被戳穿了。
      贺南翔恍惚说:“你知道,可你还是想选他?”
      就和他当年是一样的,无论李长青做了什么,又正在做什么,他们都愿意选择他。
      贺南翔自言自语般的问道:“他到底有什么好?”
      是在问沈平林,也在问他自己。
      沈平林心里一酸,忽然有了满腔的愤懑:“他有什么好?我也不知道啊,贺南翔,你到底想听什么?是我要选他的吗?你是出来了,可我身陷囫囵出不来了,你的李哥变了,我没办法你知不知道?他倒是会护着你,放你远走高飞不跟你联系,我呢?!”
      他吼道:“你也知道我遇上你之后总是倒霉,以前倒一些小霉,微不足道,我觉得没关系,可是跟你在一起越久,我就越不对,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更大的霉运还在后面。我真是倒了大霉才认识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认识李长青。要不是李长青我怎么会这样?你不早点说,你怎么不早点说?”
      吼完了这一通,沈平林才恍然意识到,他不想说这个的……可他说出来了,就这样不留情面的说了出来,可能这才是他心里最阴暗而真实的想法。
      所以他潜意识里还是怪贺南翔的,怪他明明知道可就是没有告诉他。如果他早知道,他可能在知道那人是李长青的那一刻就掉头走掉,要不是贺南翔这迷雾弹,他怎么会觉得李长青是个好人呢。
      沈平林一阵儿眩晕,喉咙里好像被卡住一般,卡了很久,而贺南翔默默的听着,一言不发。
      沈平林忽然泄了气,他怪得了谁啊,阴差阳错罢了。
      这时贺南翔说:“对啊,我该早点说的。”
      十年,那十年里他什么没见过?在网吧的时候还有半分清净,可转到酒吧之后,那真是连一分清净都没有了。从李长青想跳出来单干的时候,他就想过这个后果,如果仅仅是在酒吧打工,那可以理解为是旁观,可一旦成了这酒吧的老板,那便是纵容了。
      贺南翔什么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想到会碰到沈平林这样的人,他生活在灯红酒绿的阴暗里,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从来都是别人抛弃他,还从没有谁会主动靠近他。
      沈平林这道光照进来,将他从阴影里带出来,可他做了什么呢?他却将他带进了阴暗里。
      可贺南翔也想过了,从俩人在一起的第一天,他就设想过他和沈平林的无数种未来,还有无数种阻碍,他都有应对之策。他百分百的确定那些都不是问题,哪怕他自己动摇了,他都有办法将自己拉回来,可他唯一没想到,沈平林会先放弃。
      这种可能贺南翔没有想过,或者说他内心里其实想过,只是脑子不敢承认,他一直逃避这个问题,所以也无法演练发生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他总是拿他的沈哥没办法的啊!
      这实在是一件恼人的事。
      这时候沈平林侧过身子,看着贺南翔这样实在不忍心,想着抱一抱他,可他才刚搂上那人的肩膀,又非常不满足的想亲一亲他。沈平林缓缓的凑过去,就在两唇即将相碰的时候,他又清醒过来,然后猛的退了回来。
      不该啊,他配吗。
      想到这里,贺南翔突然钳住他,沈平林惊了一跳,本能的想要推开,可贺南翔就是扯住不放。
      从前都是沈平林占主导地位,贺南翔从来都是配合的,而不会像今天这样。沈平林退一分,贺南翔便进两分,等实在没了退路,沈平林便投降了。
      贺南翔紧紧盯着他,眼眶愈来愈红:“你还要逃吗?”
      沈平林无奈的放松了自己。
      贺南翔又说:“他在我们之间明明就微不足道,我不信你会喜欢他。”
      说完他的唇便凑过来,沈平林还是不自觉地避开了,那一吻便落在了他的脸上。
      沈平林眨了下眼睛,深深体会着这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慢慢开口说:“……可我跟他上床了。”
      贺南翔鼻头一酸,将头靠在沈平林的肩上,低低的开口:“是你愿意的吗?”
      沈平林看不到他的眼神,也不太想辜负这段深情,骗人的话再说不出口了,只好实话实说:“不是。”
      贺南翔说:“你为什么要因为他放弃我?这明明只是件小事。”
      “不是小事,阿翔。”沈平林又重复了一遍,“这不是小事,你知道的。”
      贺南翔说:“我不介意的。”
      “我介意的,”沈平林开口,“……我介意。”
      然后他感觉到贺南翔的力度更大了,一双手掐的他整个背都在隐隐犯痛,可这些小痛算得了什么,贺南翔那伤感的、虔诚的、带着点祈求的声调才让他更加疼痛。
      贺南翔说:“沈哥,你能再等一等我吗?”
      沈平林叹口气,低声道:“如果我是女人,我一定依靠着你,等着你,所有的压力都给你,你来扛,我来享受,哪怕十年二十年……可我是男人,我想让你依靠我,而不是拖累你。如果我是女人,我可以跟你结婚,可以跟你生孩子,青春给了你,年华给了你,芳老也给你,我受了那么多罪,是一定要你补偿我一辈子的。那个时候我就赖定你了,你赶都赶不走。”
      贺南翔说:“你说过的。”
      沈平林问:“什么?”
      贺南翔回答:“最后这句话,你说过的。”
      沈平林都要气笑了:“你就只记得这句话。”
      贺南翔赌气一般:“沈哥,你不能再反悔了。”
      沈平林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阿翔,你值得更好的。”
      贺南翔张了张嘴,其实他想说,“你就是最好的。”
      但他同样知道,他的沈哥是打定主意要离他而去了。
      沈平林说:“我们都是男人,你这样好,实在不该拘泥于儿女情长,你有更大的格局,更大的天地。”
      ——只是这天地再大,也不会有我了。
      可是好舍不得啊,这才是他最软弱的地方。
      贺南翔说:“我哪里好,你才是最好的。”
      恋爱的时候,眼里心里看到的对方都是最好的,沈平林一直觉得贺南翔像天仙一样,贺南翔也一直觉得沈平林像清泉一样。可就是这样的误解,才让他们说不清道不明,心里各自永远维持着自己心里的那道光亮,然后迫不及待的想将对方推向更亮的地方。
      他们都是最好的,在彼此眼里,在彼此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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