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以南》梦昔笔谈

45、有因必有果

　　一直到第二日中午，沈平林才缓缓醒过来，房间里依旧昏昏暗暗，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可身体上的种种特征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昨日的荒唐一夜。
　　沈平林迷茫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恍惚了一会儿，不悲不喜，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他和贺南翔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那不敢想的唯一一种可能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那便是他们完了。
　　他和贺南翔是一定要完了。
　　这世上多少情侣分手是因为双方的性格不合，感情破裂，可他与贺南翔却偏偏不是因为这些，反倒因为这些局外人而将自己弄到这个地步，真是不该。
　　李长青几乎一夜没睡，静静的看着他，意外似的，说了句：“我还是低估你了，其实你心理的接受度还是很大的。”
　　沈平林动了动眼皮，问道：“你知道贺南翔吗？”
　　李长青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知道。”
　　沈平林闭上眼睛，无悲无喜的说：“高三那年，一次分班让他坐在了我旁边，我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跟他在一起，你们从小就认识的，我该怎么办？为什么偏偏是你。”
　　李长青“哦”了一声，淡淡的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你。”
　　沈平林说不出话来。
　　李长青总觉得他有点要死不活的，气不打一出来：“你别怨天尤人了，是我对不起你吗？是你自己闯进来的。我的生活本就没有你，你们。”
　　沈平林睁开眼睛，想了想，有些疲倦，慢慢的开口：“你说的对。”
　　沈平林之前总是想着，李长青和梁鹏是突然来到他的世界的，这个突然打的他措手不及，可对于李长青他们来说，自己又何尝不是突然来了他们的世界。
　　没有人能事先预料会遇到什么人，也没有人能知道自己今后会走怎样的路，所有的事都是有因必有果。
　　事出有因，因果循环。
　　大概就是这样一个道理。
　　沈平林不会对发生过的事做无谓的挣扎，因为他心里知道，他并不无辜。
　　李长青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桌上拿过一盒牛奶递过来，低声说：“把它喝了吧。”
　　沈平林接过来，慢慢撑起身子靠在床头，手里的奶温温热热，还带着些水汽，像是在热水里浸热的，他将吸管插进去，慢慢吮了一小口。
　　也不能怪他喝的这样慢，主要是他实在一点胃口都没有。
　　李长青在这件事上也发挥了他无限的耐心，就这样默默的看着他喝，也不说话，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什么不正常来。
　　平心而论，沈平林已经够淡定了，并没有给李长青造成什么困扰。可李长青就是觉得，这样死气的一张脸，看起来实在称不上有多舒服。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起来，是沈平林的。
　　桌子太远，他有点够不到，也懒得去接，索性就等它那样响，沈平林也不觉得烦。没一会儿铃声停止了，过了十多秒又开始响起来。
　　这次李长青伸出一只胳膊来，拿起手机递到他面前。
　　沈平林盯着那屏幕看了一会儿，也不接，眼睛却渐渐红了。
　　是贺南翔。
　　李长青也看到那屏幕上的字，扯过他的胳膊，想将手机塞进他手里，可刚碰到他的手腕，沈平林却猛地一甩手，反应极大：“别碰我！”
　　李长青猝不及防，手上一个不稳，手机便掉到了地上。
　　俩人均是一愣，李长青呆呆的看着那屏幕，亮了又灭，手机再不响了，房间里终于静起来。
　　李长青眯了眯眼睛，默默的将手机捡起来又放在桌子上，一歪头，说：“恼羞成怒了？”
　　沈平林终于有了点生气：“不应该吗？”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跟梁鹏走，又莫名其妙的被下了药，然后莫名其妙的跟人上了床……醒来却发现一切都变了，虽然这一切事情不能完全怪到别人身上，可他就是觉得……可恨啊！
　　为什么就是他呢？
　　李长青闭了闭眼睛：“我没想到，你和阿翔在一起。”
　　沈平林冷冷的看着他。
　　李长青叹口气，低声道：“我好些年没见过他了，你看到他就这样沉不住气，这怎么能行。”
　　沈平林说：“这跟你没关系。”
　　李长青点点头：“他是跟我没什么关系，你呢？我虽然对你没什么感情，但也见不得你和别人不清不楚，既然踏了我这条船，哪还有下去的道理，尽快分手。”
　　沈平林僵了僵，气得浑身发抖，他生气是因为他知道李长青说的没错。
　　他和贺南翔完了，就这样完了。
　　这个他早就想到的，但一直欺骗自己不要去想的后果，轻飘飘的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也瞒不过任何人。
　　但沈平林还是说：“你怎么比得上他。”
　　李长青沉沉一笑，并不反驳他：“我是比不上。”
　　沈平林偏过头去：“你不联系他，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李长青说：“你说是就是吧。”
　　沈平林说：“他一直想着你，也一直在找你。”
　　李长青无所谓道：“可他找不到我。”
　　沈平林回过头来，直勾勾的盯着他：“是你不想见他。”
　　李长青叹口气：“怎么办呢？他那么聪明，我可不能再带在身边，留个祸害。”
　　沈平林咬了咬牙：“……他不懂的。”
　　李长青有一刹那的失神，目光波澜：“对，他不懂，他不懂。”他喃喃的说了这样两句话，语气里尽是悲哀，沈平林有些奇怪，他悲哀什么呢？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只见李长青突然生了气，语气里也像是发了疯，连声音都抖了起来，“你以为他多干净？你别天真了！他从小就跟我一起，什么人没见过？他十二岁就住在酒吧了！他不懂？他妈的最懂了！”
　　沈平林愣了愣，想起这一个月来，好像还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也不知是在跟何人赌气，还是不甘心拿自己与贺南翔做比较。沈平林想着，他曾经也是贺南翔那般的人物，也曾与贺南翔比肩而立，可现在，两人终究是桥归桥路归路。
　　沈平林挣扎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一个道不同……”李长青哈哈笑了两声，满是讽刺，“说起来我当初开这个酒吧的钱还是他投资的，你以为他脱得了关系？”
　　沈平林震惊道：“他拿你当哥哥看，敬你爱你，你还这样认为？”
　　李长青反问：“我凭什么不能这样认为，我难道没敬重过他吗？”
　　沈平林一愣。
　　李长青继续说：“我当年要是就这样拉他上岸，还有你什么事。”
　　沈平林：“……”
　　李长青慢慢平复下来，低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压力，工作上的，生活上的。你以为你能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其实不能。进了这个社会你就不得不承担这些。哪有人一辈子单纯。”
　　这句话好似是说给他听的，又好似是李长青在自言自语，沈平林只见他说完这句话便再不吭声了，眉宇间似乎又恢复了最初见面时的那种凌厉与冷淡之气。
　　然后李长青突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盯着他：“收拾收拾，我送你回学校。”
　　就这样退了房，李长青乘电梯去了地下车库，而沈平林一个人朝门外走去。
　　他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一身衣服，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烟酒味，然而还不止这样，除了外在的狼狈之外内里也已经狼狈的不行，沈平林简直都开始厌恶自己了。
　　等出了酒店的大门，外面依然是艳阳高照，经过昨夜那一晚，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难道要像个姑娘一样哭哭啼啼或者寻死觅活吗？也太傻了，他又不是姑娘，可这世上也没人规定男人不能因此哭闹，可这怎么能是他沈平林做出来的事，不就是被人咬了一口。
　　路上的车辆来来往往，地球还是照常运转着，所有的人和事看上去都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谁都没有变，只有他不一样了而已，哭闹有什么用。
　　李长青说的没错，都是剧中人，这世上所有的事既有恩那便一定有偿，他承了人家三十万的恩情，又哪有不还的道理。
　　在等车的空隙，手机又突然响起来，沈平林吓了一跳，在这片闹声中将手机拿出来，才注意到原来是贺南翔。
　　沈平林张了张嘴，心里一阵儿酸涩。
　　他又打过来了，这时候来，偏偏这时候。
　　沈平林木然的点了接听，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他该说什么呢？贺南翔又会说什么呢？
　　沈平林静静的等着那边先说话，只见贺南翔喊了声：“沈哥。”
　　沈平林说：“嗯。”
　　贺南翔停顿了一下，说：“……对不起，沈哥。”
　　沈平林心里一跳，干干的问：“怎么了？”
　　贺南翔说：“十一工地上有点忙，我可能……”
　　沈平林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贺南翔不会来了，他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一会儿觉得不来也好，自己这样怎么见人，一会儿又是一阵儿失望，他们明明说好的。他还想着十一将贺南翔带到沈新月那，或者沈彦拾那，他们明明说好的。
　　明明说好的，也不知到底是谁先失了言。
　　俩人在电话里都沉默了，沈平林静了好半天，听到电话那边响起一阵儿声，像是谁打开了电视还是用手机放了首什么歌，紧接着他又听到贺南翔的脚步声，最后那阵歌声渐渐小了，贺南翔的呼吸声倒大了起来，沈平林听到自己用鼻腔发出一个字来：“嗯。”
　　然后一滴眼泪竟掉了下来。
　　沈平林慌忙的将它擦掉。
　　贺南翔也连忙喊：“……沈哥？”
　　沈平林说：“嗯。”
　　贺南翔说：“你不高兴。”
　　隔着这千山万水，沈平林强迫自己笑了笑，抱怨道：“我当然不高兴，你不早点说。”
　　贺南翔应该没听出什么来，只说：“我以为我能过去的。”
　　沈平林来回走了两步，说：“我没怪你，你早点说我可以过去看你嘛。”
　　贺南翔小声说：“我不想你那么累。”
　　沈平林抬头看了看天，继续说：“我也不想你那么累啊。”
　　这时候，李长青终于将车开出来停在他面前，副驾驶的车窗落下来，沈平林弯下身看了看里面，径自拉开车门坐进去，刚刚扣上安全带，又听到电话那边有个男孩的声音响起，沈平林听得很不真切，用力的分辨出好像是两个字：“翔哥。”
　　沈平林愣了两秒钟，几乎不过脑子的开口道：“你旁边有人？”
　　问完自己倒尴尬起来，只见贺南翔说：“没有。”
　　沈平林蒙了一瞬，随即打着哈哈笑了两声，说：“我旁边有人。”
　　贺南翔没说话。
　　沈平林说：“等我忙完再给你打。”
　　就这样匆匆挂了电话，沈平林也不知是自己心虚还是害怕，他努力想着刚才的那两个字，“翔哥”，猜测着贺南翔身边是真的有人，可贺南翔说没有，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说出来一定会有误会，所以不能让他知道。
　　贺南翔是出轨了吗？沈平林想了想，接着自嘲般的笑了笑，怎么可能呢？他这疑心的毛病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总不能自己出了轨还要给别人也安个罪名吧，贺南翔怎么可能出轨，而且就算出轨了又怎么样呢，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平林盯着手机发了一阵儿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和贺南翔的关系，按理来说贺南翔十一不能来无疑是一件好事，他们大概要……分手了吧，可就连分手这件事，他都是不情不愿的，甚至沈平林还想着，总归贺南翔是不知道他和李长青的事的，只要他不说，神不知鬼不觉，还和从前一样不好吗。
　　可贺南翔那样的人，他怎么好意思欺骗，又怎么能欺骗。
　　都是用了一腔真心，谁不想有真心的回报，难道他要等贺南翔自己知道了再来恨他怨他，还要等着贺南翔来开这个口吗？
　　他沈平林是有多大的脸呀。
　　李长青也在这时开口：“我劝你还是别和他联系了。”
　　这个“他”自然说的就是贺南翔。
　　李长青都听到了。
　　沈平林又发了会呆，这才说：“知道了。”
　　这一路尽是无言。
　　等到了学校门口，沈平林解开安全带就要拉车门，这时李长青扯住他的胳膊。
　　沈平林抖了两下，慢慢回过头来，说：“还有事？”
　　李长青看着他，缓缓开口，说：“别想着报警，你这点信息非但不能让我们损失分毫，反而还会将你自己搭进去，何必呢？”
　　沈平林心里一颤，没说话。
　　李长青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不甘心是吧？不甘心你就留着我身边，久而久之，自然能发现什么，总能将我们一网打尽，你说呢？”
　　沈平林想了想，不太明白李长青为何会这样说，但还是回答：“知道了。”
　　李长青又看了他两眼，松开他的胳膊，说：“晚上我让张磊来接你。”
　　沈平林眼睛一颤，“嗯”了一声，当即拉开车门下车。
　　逃不掉了吗？他想，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才能完，他掉进这场局里面连出去都不能了吗，多悲哀。
　　就这样魂不守舍的走了几步，刚走到校门口，沈平林余光瞟到一辆车，他不自觉的看过去，很突兀的看到了梁鹏。
　　那人靠在车头，懒洋洋的盯着他瞧，沈平林直视过去，看到那人将自己全身上下瞧了个遍，他不自在的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欲盖弥彰的扯了扯衣服。
　　梁鹏突然间就站直了。
　　沈平林又看了他一眼，快步的走进门去。
　　这一日都心神恍惚，沈平林早上就旷课一上午，下午更没心情去上课，干脆回了宿舍蒙头大睡。
　　到了晚上才渐渐苏醒，沈平林下楼去吃了些东西，回来时看到张磊等在宿舍门口。他装作没看见一样，径直上了楼。
　　就这样张磊夜夜都来，沈平林完全当他不存在。白天照常上课下课，吃饭都在食堂解决，整个人连学校的大门都不出了，直到国庆节到了，沈平林不太想回平山，在图书馆待了一天，晚上又看到了张磊。
　　不过这次张磊没顺他的意，也没像从前那样默默的看着他上楼，而是拦住了他的去路，喊他：“嫂子。”
　　沈平林皱了皱眉头，说：“你告诉他，别再来找我了。”
　　张磊没说话，回过头看了看停在一旁的车。沈平林也看过去，看到李长青下了车来。
　　他突然紧张起来，看着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双脚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
　　李长青走到他身边站定，先是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十来天了，你这性子也该耍够了，还要我亲自来接你吗？”
　　沈平林没说话，心里想着李长青还真觉得他俩是在谈恋爱吗？这场戏演上了瘾。耍性子，李长青竟然把他当女人看。
　　李长青看了一眼张磊，那人很识趣的上了车，然后将车子开走了。
　　沈平林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接着他听到李长青说：“你不跟着我，怎么能有证据呢？”
　　沈平林：“……”
　　“你们到底想干嘛？”他说。
　　李长青还认真想了想，最后说：“可能无聊吧，找个人陪一陪。”
　　沈平林不说话了。
　　李长青也不说话了，转过身往一边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似乎在示意沈平林跟上。
　　沈平林却没动静。
　　李长青笑了笑，说：“你这么怕我？不该啊。”
　　沈平林想说，谁怕你了，他只是不想再跟他们沾上关系了。
　　可李长青只是抬起头看了看天，这才说了句：“学校可真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