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都是局中人 ...
-
不过梁鹏在这件事上大概是用上了他这辈子全部的耐心,连一丁点的不悦都看不出来,反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微微眯着眼睛,拒绝了酒吧里所有前来邀约的热情,专注的等那么一个人。
沈平林早就想走了,陪梁鹏做这种无聊的事确实不是一件能令人愉快的事,他虽然心里万般的不耐烦,但到底还是忍住了。也不知是快睡着了,还是压根死了心。沈平林脸上的淡漠跟酒吧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有点厌烦这里,不是因为自己多么高尚,而是他想起了贺南翔来。
早些年的贺南翔看到的李长青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常年在一起,又常常出入酒吧,那时候的酒吧也是这样吗?
沈平林迷茫了,若是贺南翔早就知道……他又是如何在这样一群人之中自处的,是冷眼旁观,还是设身处地?
想到此时,一人走过来站在一旁,长身玉立,自身从上而下散发着遥不可及的魅力。
沈平林微微抬了抬眼皮,也不知那人是何时来的,与记忆里的贺南翔融为一体,让他又一次想起那句诗来——“出淤泥而不染”。
对了,就是这样。
沈平林也没想到李长青真的会来,一时之间竟觉得掌心微微发热。
“……你来了。”还是梁鹏最先开口,眉宇间相比等人来时的那种喜悦反倒黯淡了一分,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高兴的是他真的赌对了李长青会来,不高兴的是他也没想到李长青真的会来。
这看似矛盾的两相结合,总之结局是既顺了他的意好似也并没有顺他的意。
李长青说:“你不就是想让我来吗?”
梁鹏“啊”了一声,自言自语般的说了句:“是吗。”
李长青看着他,话语里也听不出什么态度来:“你跟他说了什么?”
梁鹏一歪头,笑眯眯的开口:“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李长青顿了顿,说了句:“嗯。”
梁鹏一失神,李长青已经走上前去,二话不说拉起了沈平林。
这时沈平林掌心的汗更多了,连胸口都开始闷起来,闷的他有点难受,也不知是喝酒喝多了,还是惊吓过度,总之人也是半醉半醒,困意倦倦,差点栽倒李长青的胸口上。
李长青皱了皱眉头,盯着梁鹏问:“你给他吃了什么?”
梁鹏站起身来,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点胸闷气短,明明是他自己促成的一番好意,如今怎么他倒是不自在了?他静了静,无暇理会自己的莫名其妙,笑吟吟的说:“助助兴而已,别这样大惊小怪。”
李长青眯了眯眼睛。
梁鹏继续说:“你不是想通了吗?我可看不得你走我的老路,早点告诉他不好吗?”
李长青看着他,目光灼灼,像是要杀人一样。
梁鹏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只觉得这目光,太过……碍眼,于是想也不想的开口说:“你至于生这么大气?当初我们两个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你忘了,光告诉他有什么用?万一他脾气跟你一样烈,就像你当初对我一样,所以我当然要更过分一点。”
说完这些,梁鹏只觉得自己心里更闷了,差点喘不过气,但他还是镇定的强迫自己硬是从包里摸出了一张房卡——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也说出了今晚的最后一句话:“……我是为你好。”
李长青垂下眼看了看那张卡,随即接了过来,淡淡的说了句:“谢谢。”紧接着往外走去。
就这样了吗?梁鹏想。
就这样吧。我是为他好。他安慰自己。
可是,是这样吗?他是为了谁啊,怎么明明心里觉得做了件对的事,做成了反倒越来越不是滋味。
梁鹏想起自己第一次沾毒的时候也是这样心惊胆战,这种滋味他已经好多年没体会过了,那时候的他们在干什么呢?没钱,没人,什么都没有,唯一能走通的一条路就只有毒,也是机缘巧合,或者什么命中注定,总之还真让他走上了这条路。他们关系那么好,生死之交,若是能站在同一个战线只会越来越好,可是他是怎么做呢?
时间越长,对于这件事他就越不能告诉李长青,他不想拉这样一个人进入泥沼,可心里又盼望着两人能并肩齐驱。就这样一拖再拖,好景终于不长了,李长青在细水长流的生活中发现了端倪,决绝的离他而去,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梁鹏闭了闭眼睛,手指不自觉的划过眼角,喃喃的开口,自言自语一样:“我虽然一直都很想将你拉进来,但总是不由自主的将你往外推,却没想到,你自己还是要进来,原因却不是因为我。”
这句话也不知是该说给谁听,总之李长青是听不到了。
而沈平林对自己的处境更是不知所措,他只觉得自己身在云端,连脚下踩的是什么地都分不清了。
李长青搀着人走了一段,找到自己的车子将沈平林塞进去,正关上车门,梁鹏也跟出来,调笑一般:“你该不会要带他去医院吧。”
李长青斜了他一眼,绕到驾驶位上。
梁鹏拦住他:“你不要命了是吧,真要去医院?要不要再给你叫个警察啊!”
李长青抬起头,说道:“梁鹏,你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梁鹏:“……”
李长青有好多年没喊过他的大名了,看样子是真的生了气,梁鹏认识李长青这么久,印象中上次看他这样还是两年前,这两年俩人虽然生分,但李长青从来不会跟他急眼,这也挺稀奇的。
不过梁鹏也不觉得尴尬,心里却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脸上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他想自己今晚是有点过分,所以就不跟李长青计较了:“春宵一刻,良宵难得。”
这八个字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说完反倒把他自己弄得心烦意乱。
李长青更是二话没说,扬长而去。
这一路上沈平林总是不好受,浑身上下都透漏着一股无力感,整张脸也是苍白苍白的,像个病秧子,昏昏沉沉,要睡不睡的。
走了一段路后,沈平林清醒了些,抬了抬眼皮,看到李长青,心里稳了稳,喃喃的说:“我怎么了。”
李长青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说:“你中毒了。”
这语气平静的就好像李长青在说“你喝醉了”,就仿佛中毒和喝醉没什么区别一样。
但沈平林还是瞬间定在当场,冷汗当即就冒了出来,人也是更加清醒了。他中毒……中什么毒?他想起梁鹏今晚说的话,一下子害怕起来,心里凉嗖嗖的,沈平林想,他这是吸了毒?会成瘾吗,还是会死人?
就在他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李长青又说:“你以后不碰就不会上瘾。”
这句话无疑给了他一个安定剂,可沈平林还是说不出的紧张,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沈平林心乱如麻,哆哆嗦嗦的摸了摸口袋,想着摸出一支烟来醒醒神,可又突然想起来什么,随即又放弃了,然后他歪过头,眼眶泛红的看着李长青,说:“你是真的贩毒?”
李长青平静的说:“是啊。”
是啊,他承认了,沈平林想,他就这么承认了。
沈平林眯起眼睛,想着从李长青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语气、他的神情,都是如此淡定安然,好像在他的眼里,贩毒也没什么大不了。
沈平林突然烦躁起来,急促道:“我是招你们惹你们了,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个月一直不停的出现在我面前,究竟想干嘛?”
“想干嘛……”李长青笑了笑,“你还想着要置身事外吗?你觉得你是遭了无妄之灾?”
沈平林说:“难道不是吗?”
李长青又笑了两声,眼神随意一瞟:“都是局中人,做什么看客心。”
沈平林吼道:“什么局中人,我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李长青有些不悦但很是耐心的说:“让我告诉你,你和我们究竟有什么关系,你知道当初的那三十万是哪来的?是梁鹏的。梁鹏的钱又是哪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别觉得自己跟我们没关系,你当年就已经和我们沾了关系。”
沈平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个月的日子如梦如幻,莫名其妙,早就沾了关系吗?是啊,若不是……若不是,他们怎么会再次相遇。
火车上的那场相遇终于可以说得通了,李长青大概去外地做了个什么交易,想起当时李长青的那个眼神,他早就警告过自己的,可他当时不明白,不懂那个眼神里的警告,偏偏还要凑上前来。
沈平林几乎将自己的全部身家如实相告,李长青本来不记得他的,是他自己让他想起来,现在才知道他们脱不了干系。这一个月的莫名其妙也终于有了一个解释,他确实是个炮灰,一个夹在李长青和梁鹏之间的炮灰。
沈平林喊道:“对,你们有恩怨,你们两个的恩怨不会自己去解决?你在我面前做的戏不就是做给他看的吗?为什么非要拉我垫背。”
这时候车子停下来,大概到了什么酒店的地下车库,车库里没有一个人,这让两人的对话显得更加激烈。
李长青也不着急下车,只说:“你不是配合的挺好的吗?现在想置身事外了,早干嘛去了。”
沈平林说:“我以为……”
他以为什么呢?他说不下去了,他以为啊,他是李长青啊,是贺南翔记挂着的李长青啊!这样的李长青,怎么会是坏人呢?可好人和坏人之说,这世上也并没有什么评判标准。
贺南翔觉得他好,于是他也自然觉得他不错,可是现实却告诉他,不是,都是假的,这个月的安然宁静是假的,温柔体贴是假的,逢场作戏是假的,连他这个人……都是假的。
什么都是假的,没有一个是真的。
沈平林只觉得眼前发黑,摇摇欲坠,这个月所有的经历都开始变得朦朦胧胧。刚知道这人是李长青的时候,他也曾窃喜过,得意过。还暗地里拿自己和这人做了一番比较,觉得这人确实是极好极好的,怪不得贺南翔喜欢,可贺南翔记挂着这人又怎么样,这人再好,贺南翔也是他的了。
为了贺南翔,其实私心里也是为了他自己,他观察着李长青的一切,享受着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日,有时连他自己也分不太清到底跟他一起的是李长青还是贺南翔,他们的相似之处何止一点。
可现在看来……都是假的。
李长青说:“今天的事就当给你上了一课,出门在外不是谁都可以相信的,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碰的,碰了就要受得起这个后果,不然你就别进这个社会。”
沈平林想,这是他想碰的吗?可纵使再不甘心现在一样是受了罪,他颤抖着抓住车把手,很费力的才抠动了车门,可刚要有所动作,车门再次锁死了。
沈平林愣在那里:“现在我连走都不能走了吗?”
李长青说:“你这样能去哪?”
这个问题连沈平林自己都蒙了,可他还是说:“不用你管,我回学校了。”
李长青说:“学校早关门了,你还回去干嘛?冷静点,等你缓过来再走。”
沈平林没说话。
李长青沉默了几秒钟,平声静气的解释:“也许梁鹏就在哪里看着我们。”
这句话让沈平林觉得可恨,他转过来咬牙切齿的说:“我不想跟你在一起行不行?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吗?我今天看到的还不够多吗,你们到底想让我看什么?梁鹏又想看什么?我看到你们就烦,看到你们就受不了!”
李长青也生了气:“你一脚踏进了这个圈子,就要承受这个圈子的脏乱。你就是受不了也得受着!”
听完这句话,沈平林一下子难受起来,不是心里的难受,而是身体上的。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梁鹏显然也是有分寸的,掺的量并不多,跟常年混迹在这个圈子里的瘾君子相比,只怕连塞牙缝都不够,可他忘了沈平林是第一次。
这一晚上的毒瘾终于在这一刻完全见了成效,沈平林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眼前发黑,就跟快要死了一样,整个人轻飘飘的身在云端。
混乱中他感觉有人半拖半抱的拉着他走,刚走几步他就受不了,腿一软差点摔到地上去,这时候脚下终于一轻,沈平林觉得自己飞起来了,然后他抬了抬眼皮,迷迷糊糊的看到一个人的下巴,那人低下头来,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抱着。
沈平林觉得自己应该是出现幻觉了,不然他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人这么像贺南翔呢?他的睫毛很长,平时也不怎么爱笑,总是板着一张脸,就像现在这样,可若是他笑起来,一定会露出一颗虎牙来。
沈平林想了想,一只手不自觉抬了抬,想要摸一摸那人的嘴巴,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所以只好说:“……阿翔。”
那人低下头。
沈平林又说:“你笑一笑。”
那人也没有什么动作,过了好一会儿,他被人丢到了床上,沈平林只觉得胸腔内有无数种力量在横冲直撞,他想喝口水,可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甚至还想打人,这满腔的怨恨无从发泄,逼得他只能自怨自艾,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理智告诉他他这是毒瘾犯了,应该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可沈平林哪里还有什么理智。
这时候有人拖起他的身子,嘴边上递过来一杯水,沈平林就着喝了两口,转瞬就抓住了那人的手,他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阿……阿翔。”
沈平林说:“……我难受。”
那人没说话,却推开了他的手,背过身去,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沈平林迷茫的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不太明白怎么就松开了,不过他也不在意,两下爬过去抱住了那人的腰,轻声说:“我好想你。”
那人脊背一僵,立刻站起身来,连带着沈平林跟着在床上一歪,差点滚到地上去。
沈平林神情恍惚,明明长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瞳孔里的焦距却始终对不上,反而还有点水汽似的,脱口而出:“阿翔,你别走。”
那人回过头来,终于说了话:“你再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
沈平林笑了笑:“忍什么啊,你抱一抱我,我就好了。”说完,他又爬到床边上抱住那人,一点点吻上去,先是吻了吻他的脖子,然后才是下巴,最后又贴上了那人的嘴巴,浅尝辄止,眉宇间露出一点得意来:“你不想吗?每次都假正经。”
那人的眼神沉了沉,低声叫他:“沈平林。”
沈平林一歪头,说:“错了。”
那人说:“什么?”
沈平林说:“你叫错了。”
那人跟着说:“你也叫错了。”
沈平林嘻嘻哈哈的笑了两声,只觉得跟他说了这两句话,身上的那点难受劲渐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种种甜蜜。他亲了亲那人的眼角,然后轻轻一拽就躺在了床上。他手上没有多大力气,那人也不知是在配合他的动作,还是真的动了情,总之压在他的上方,眉宇间既有忍耐又有一种不清不楚的情愫。
沈平林勾住那人的脖子,提醒他:“你还忍什么?快点……”
那人也如他所愿。
过了好一会儿,沈平林出了些汗,整个背上酥酥麻麻,身体里像着了一把火。
干柴烈火。
等一切归于平静,沈平林还是觉得不安稳,这场梦断断续续,一波又一波,连头顶的灯都是昏昏暗暗,身旁的人更是不真不切,像个幻影一样。
可不就是幻影吗?沈平林想,贺南翔还远在千里啊!
想到此时,沈平林不受控制的微微紧张起来,似乎连心跳声都开始变得大了,他微微喘息了两下,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可闭着的眼睛总也睁不开,只有紧紧的皱着眉头,睡一阵儿迷糊一阵儿,乱梦纷飞。
又过了一阵儿,沈平林闻到一股烟味,但身上还是觉得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背着这座上走了好远好远,总也走不到头,只能不停的往前走,最后他终于累的走不动了,眼睁睁的看着渺茫的前方依旧没有出路,也就只能趴在地上等死。
这时候前方慢慢有了光亮,沈平林被这光照的刺了下眼睛,一下子明朗起来。
可那人背着光,沈平林看不到他的模样,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告诉他,是贺南翔。
沈平林笑了笑,心里正高兴着,那人又走得近了,他却一下子笑不出来。
不是,不是贺南翔。
是李长青。
沈平林一梦而醒。
然后他看到床边上坐着一人,那人手里还夹着半支没有抽完的烟,烟雾慢慢的在他眼前散开,那人的模样也一览无遗。
这好不容易的清明时刻,让他刹那间看清了对方,沈平林震惊道:“……是你?”
李长青说:“是我。”
沈平林只觉得荒唐,他做了什么?他这是做了什么……一瞬间满腔的懊悔涌上心头,除了悲哀尽是悔恨。
他怎么对得起贺南翔,又该怎么面对贺南翔。
李长青看着他这副模样,好似他俩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你至于这样三贞九烈?刚刚可不这样。”
这是在提醒他,都是他自找的。
沈平林心里烦闷,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但他已经无暇去想了,脑子里像是有颗炸弹,将他的思绪炸的稀碎。
李长青抖了抖烟灰,接着又吸了一口,慢慢将烟雾吐出来,嘴角带着点点不易察觉的嘲讽:“你以为到了这一步,你还走得掉吗?从火车上相遇的那天开始,你就已经踏上了我这条路。”
沈平林抬起眼皮看了看对方,只看到一片烟慢慢的缭绕起来,然后汇聚成一个影子,他仔细的看了看,喃喃的说了句:“……贺南翔。”
李长青拿烟的手指也跟着动了动。
而在那片烟雾中,沈平林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难得的,唯一一点点,关于李长青的温柔记忆,也随着那片烟雾消失不见了。
李长青吸了口烟,在无人能听的时候,像自言自语一样,细细的说:“这条路这么长,总得有个人来陪才行,一个人多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