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以南》梦昔笔谈

43、花/径不曾缘客扫

　　这时的九月已经过了三分之一，再有十天贺南翔就会过来，沈平林想着，到时候他来了，还是将李长青这个人告诉他，有些事当面说好像更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将贺南翔这个人完完全全的带到沈新月面前，如果沈新月可以接受，下一个计划便是沈彦拾了。沈新月……应该会接受吧，他想，不过沈彦拾就有点说不清了。
　　就这么过了一个星期，有一日下了晚自习，沈平林在寝室门口，碰到了梁鹏。
　　说是“碰到”这个词其实用的也不是很准确，准确的说应该是梁鹏特意来等他的。
　　按理来说，能在这儿看到梁鹏，沈平林是应该惊讶万分，或者当做压根没看见直接上楼就算了，可又找不到到底是什么原因，竟然让他有所期待，或者说是他心里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会来。
　　沈平林应该是意外的，可他又一点也不意外。
　　梁鹏对他说：“等了你很久，要是再等不到，我就只好明天再来了。”
　　这语气确实像是特意来找他的，而且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沈平林看着他，问：“有什么事吗？”
　　梁鹏甚至还认真的想了想，感觉有事又感觉没事一样，最后竟然笑了笑，说：“想着带你去见个世面。”
　　不知怎的，沈平林听了这句话，恍惚的想起上个月在雅安的那天晚上，韩秋白也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世面这个东西，还有什么好见的？他都知道了。
　　沈平林并不是很想去。
　　但梁鹏却是有备而来：“沈平林，你当炮灰也得知道自己为什么是炮灰吧，一个大学生混在我们这堆人里面，还想着一滴浑水都不沾吗？李长青护不住你的，除非你融进来。”
　　这句话说得没前没后，沈平林也是要懂不懂的，最后竟然真的跟他出了校门。
　　这时刚刚过了九点钟，路上的车子还算得上是多，但也不会特别堵，只是走的很慢。车上只有他们两个，梁鹏也不怎么说话，沈平林也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差点就睡着了。
　　一路上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梁鹏到底要带他去哪。因为这件事，沈平林一直都在走神，一会儿想起雅安的那一晚，一会儿又想起李长青。
　　二十分钟过去，车子停在了一家餐厅门口。
　　餐厅的气氛非常好，也不适合大声说话，甚至还放着点点音乐。
　　沈平林扫了一眼，发现周围的顾客都是成双成对的，瞬间觉得不自在起来。
　　说是要带他见世面呢？这个世面……他确实没见过。
　　沈平林想，原来他想错了，走了一路神，居然没想到重点上，而且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怎么也想不到梁鹏是带他来烛光晚餐的。
　　沈平林早就吃过晚饭，此时也不觉得饿，看着一桌子菜也是没有什么胃口，随便动了两下筷子便又开始了发呆。
　　梁鹏吃东西倒是细嚼慢咽的，像个富家少爷，甚至连一丁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过了那么一会儿，梁鹏瞧着他，问：“不合胃口？”
　　沈平林说：“……我不饿。”
　　梁鹏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但是在吃饭这件事上，还是用尽了耐心，就那么一点东西，足足吃了两个小时。
　　沈平林更是直接发了两个小时的呆，梁鹏对今晚到底有什么事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散场的时候，梁鹏才抽了两张纸，先是擦了擦嘴，然后又一边擦手一边说：“这里环境如何？”
　　“……”沈平林干巴巴的说，“挺好。”
　　梁鹏看着他，将纸慢慢放在桌子上，说：“好好记住这个氛围。”
　　沈平林更是莫名其妙。
　　出了餐厅，已经十一点过了。沈平林原以为两人这就要分道扬镳了，这一晚上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像是来陪别人消愁的。谁料梁鹏却没提要走的事，而是干脆又开车上了路。
　　沈平林看这路线也不是要回学校的，干脆还是闭口不谈，弄得更是心神恍惚。
　　这次梁鹏来到了一所小酒吧。
　　这下终于验证了沈平林的最初所想，果然还是跟韩秋白说的一样。不过为什么要先去餐厅再来酒吧呢？沈平林迷茫了一阵儿，难道仅仅就只是为了让他体会什么叫天差地别？
　　梁鹏轻车熟路的钻了进去，这也本不是什么显眼的地方，门外不值一提，门内却别有洞天，跟雅安的酒吧完全不在一个层面。这哪里有什么能落脚的地方，所到之处无不蔓延着一种酒气，连个能正常穿衣服的都看不到。
　　梁鹏无疑也是很受欢迎的，他是这儿的常客，刚进来不久就被一个男孩子扑过来挂在身上，梁鹏显然也没拒绝他的热情，两人缠在一起转了两圈，梁鹏托起那人的下巴，在那男孩的嘴巴上蹭了蹭。
　　那个男孩子说了两句什么，一只手伸进梁鹏的衬衣下摆，接着开始往上摸，梁鹏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对此很是享受，这样迷离的状态跟刚刚在餐厅吃饭时的气定神闲完全判若两人。
　　一个极富挑逗，一个又尽情享受。
　　旁若无人，飘飘欲仙。
　　但也不尽与此，酒吧的每个人几乎都是这种状态，很快沈平林旁边也围了人过来，这和在雅安时还不一样，沈平林几乎没有拒绝的余地，谁会跟你商量什么去厕所打一炮之类的话，完全就是直接上下其手，直挑的你欲罢不能。
　　沈平林不自在的躲了躲，目光又看到梁鹏和那男孩在灯光下的失魂暧昧，梁鹏手上多了一瓶酒，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很干脆的喝了一大口，然后勾住那个男孩的腰，慢慢将嘴里剩下的半口渡过去，嘴角的那点光亮在灯下尤为刺眼，像一块薄荷糖似的，清凉沁人。
　　沈平林已经受不了了，在这样下去任谁都把持不住，他最需要的便是去外面吹口冷风。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自己的窘境，沈平林打算溜之大吉，谁料刚一个转身便被别人扯住了胳膊，是梁鹏。也不知这人是怎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竟然这么快就能注意到他，还这么快的拦住了，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刚刚梁鹏有没有在尽情的享受，还是在作戏给他看。
　　再看刚那小男孩呢早就不见了踪影，也不知被梁鹏打发到哪里去了。
　　沈平林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其实他和梁鹏称不上是认识，能跟他出来已经是他脑子发昏大错特错了，居然还出来这么久，还来这种地方，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沈平林都有点生气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梁鹏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还生气了？这才哪到哪呀。”
　　沈平林没说话。
　　梁鹏凑到他的面前来，仔细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说到底长青到底是干什么的，你不想知道吗？小朋友。”
　　沈平林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没那么想知道，关他什么事呢？不过这句话无端的倒让人觉得有点郁闷，也不知是因为梁鹏的莫名其妙，还是因为他说的这句话最后加了那三个字，小朋友。
　　他哪里小了。
　　沈平林想，好似在他们眼里，自己就真的是个毛头小子一样。
　　可还没等沈平林有所反应，就有个女人跌跌撞撞的冲过来，将两人拉起的手直接撞开。
　　沈平林被撞到一边，晃了两下稳住身形，这时候又有个男人冲过来，步子摇摇晃晃，一张脸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的清楚涨的通红。那人拉住之前那个女孩的胳膊，俩人拖拖拉拉，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喝醉了？沈平林想。
　　然后沈平林隔着那两人的身影看到对面的梁鹏，他就像看戏一样站在一旁，微微眯起了眼睛。
　　再看那两个人拉扯了半天，也不知是男人真的喝醉了手上无力，还是女人力气太大，竟然两下就挣脱了还反手给了那男人一巴掌。
　　清亮的掌声在这样乱糟糟的酒吧里显得一点都不违和，若不是沈平林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这里，其实他也不见得能听得见。
　　但他听见了。
　　这一巴掌不止打蒙了那个男人，还进而激发了他的兽性，他也只是有那么两秒的迟疑，然后就想也不想的挥起了胳膊打算报仇。男人打女人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何况还是醉酒的男人打女人。可在这个小世界里就像是常事一样，周围的人也只是随意瞟了一眼，然后事不关己一样，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可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那个男人天生压迫女人的力量并没有显现出来，那一胳膊抡过去不声不响的，像是两个情侣在打情骂俏。纠缠了那么一阵儿，女人推了那男人一把，转身就要跑。
　　那男人总算有了力气，抓起人不放，女人终于害怕起来，哆哆嗦嗦的说了两句什么。
　　男人囔囔道：“走什么走！走哪去？”
　　女人明显不愿意。
　　沈平林看不下去，但也无意于多管闲事，只是走上前去挡了一下，恰到好处的能让那女人反手一推就将男人推倒在地，等那男人再踉跄的爬起来，哪里还能见到那女人的身影？她早就跑到门外面去了。
　　男人左右找了两圈，愣是没想到要跟到外面去，在原地站了那么一会儿之后，眼神开始恍惚起来。
　　周围的人看了会儿渐渐没了兴致，又该干嘛干嘛去了。
　　沈平林看着那人，那人也歪过头来瞟了他一眼，语气不耐烦似的：“你谁啊？”
　　沈平林没说话。
　　那人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沈平林，目光从最开始的涣散又慢慢聚焦起来，接着失声笑了下，连身子都往前探了探，说：“小弟弟，跟哥哥一起玩玩呗。”
　　沈平林不动声色的退了两步。
　　那人又想往前探，可刚迈出一只脚就被人扯到一边去了，那人反应慢了半拍，刚想着骂两句，猛不丁的一抬头看到一个人。
　　是梁鹏。
　　那人似乎是真的喝多了，脑子迷糊，眼睛也不太好使，摇了两下头之后，一下睁大了眼睛，慌了神，明显是有点害怕，然后脚底虚浮的又往来之前的方向去了。
　　沈平林直愣愣的看着那人从自己眼前走过，站也站不稳，显然是醉的不轻。
　　梁鹏也盯着那人瞧了半天，直到再也看不到人，才慢慢的吐出一句话来：“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沈平林说：“喝多了。”
　　梁鹏呵呵的笑了两下：“我看不止。”
　　语气听上去平平淡淡，但话里却是万般肯定。
　　梁鹏甚至还饶有兴致的叫来服务员，要来几瓶酒，两人面对面的坐在沙发上，好像要跟他谈天说地的谈上一整夜。
　　“看来李长青是真的没告诉你。”梁鹏说。
　　沈平林定在那里，眼神惊疑的看着他，说：“你指什么？”
　　“当然是……”梁鹏一歪头，用口型说了两个字，“毒品。”
　　沈平林心里一颤，莫名的开始紧张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这两个字，还是因为说这两个字的人是梁鹏。
　　这么一番比较，沈平林才恍然想起，韩秋白算什么？韩秋白跟他们比，简直什么都不是。
　　梁鹏从上到下将他看了一遍，似乎是将他心里的形态看了个透彻，这才酸酸的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一句话：“他还说跟我不一样。”
　　沈平林想也不想的说：“他当然跟你不一样。”
　　梁鹏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说：“那你倒是说说，哪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沈平林自己也说不上来。
　　李长青和梁鹏这两个人都是突然间闯进他的世界的，梁鹏从头到尾给他的感觉就只有压迫，沈平林跟他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想着下一句话该说什么，应该怎么接，哪句话说的对，哪句话又好像说错了。
　　而李长青呢？李长青给人一种平淡如水的温情，那种感觉……就像跟贺南翔在一起时，差不了太多。
　　试问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人，哪里有一样呢？
　　梁鹏咄咄逼人一样：“他和我做着同样的事，你说说，哪里不一样？”
　　沈平林：“……”
　　梁鹏说：“说不出话来是吧。好，我给你举个现实的例子，就拿今晚来说吧，我带你走过的每一个地方，见的每一个人，李长青都见识过。若是今晚带你来的是他，我说的这些话便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了。你觉得他不知道吗？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还没告诉你罢了。不过没关系，我替他说也是一样的。”
　　沈平林呆呆的问了句：“你们……”
　　梁鹏看着他，说：“我们什么？吸毒？”
　　沈平林点了点头，不太能相信似的，主要……不像啊！
　　梁鹏将桌上的酒打开，先是给沈平林倒了一杯，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端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小口，用眼神示意沈平林，提醒道：“先喝口酒压个惊吧。”
　　沈平林看着眼前的酒杯，没说话，也没有动作。
　　梁鹏不以为意的，接着道：“我们不吸毒。”
　　沈平林刚松了一口气，就又听到梁鹏说：“我们贩毒。”
　　声音不大不小，大到别人听不清，小到只有沈平林一个人能听见。但沈平林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激动的站起身来，刚想开口大声的反驳他说“不可能”！可……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沈平林被这个雷炸的六神无主，缓了好半天才又慢慢坐下来，认命一般接受了这个现实，然后不知不觉的竟真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真的应了梁鹏那句话——这酒确实是用来压惊的。
　　梁鹏解释道：“准确的说，是提供贩毒的场所。”
　　沈平林转念一想，瞬间明白过来。
　　等喝完这杯酒，他才喃喃的说了句：“不可能。”
　　这句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其实连他自己都有点不相信了。
　　不可能什么？他到底是该相信贺南翔心里的那人，还是该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呢？可他好像也并没有亲眼见到什么，除了一身都是迷的李长青，让他猜不透看不透。
　　这么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梁鹏也问：“哪不可能？”
　　沈平林说：“他和我一起时……”一起时做了什么呢？他又说不上来了，他们什么都没做，李长青也只是陪他看了十多天的书而已，最多的还是贺南翔口中的那十年，那十年，也是李长青年少的十年啊，人可是会变吗？
　　就算变了，沈平林也万万想不到会和毒品扯上关系。这是多么遥远的一个词啊，光是听到，就感觉距离自己十万八千里。
　　沈平林只好说：“你说的跟我看到的不一样。”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你不懂吗？”梁鹏嗤笑一声，这语气好似在嘲笑他的天真与无知：“小朋友，等你一只脚踏进了这个社会，再来跟我说这些话吧，人心这种东西，你怎么能看的清呢？”
　　那时候的沈平林并不知道，少年之心其实最是被容易激怒，年少时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而变得暴躁，而梁鹏也恰到好处的利用了沈平林的年轻气盛。若是再长个几岁，沈平林就会明白，身外的人和事他其实大可不必参与进来，也没有义务尽职尽责的去了解。
　　那也是沈平林第一次因为这个少年之气而吃了大亏。
　　沈平林想说，不是这样的，可不是这样又是什么样呢。
　　梁鹏歪了歪头，四处打量了一番，然后又一一指给沈平林：“你自己看，那边那桌，还有那边，包括在台子上跳舞的那个，你能看出他们哪里不正常？不过你要是不信，大可走近些去看看，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他说完这句，懒洋洋的往后一靠，像是一个老师，在传道受业，然后将他眼里的所有不堪一一道来，“这世上有多少人，表面上看似光鲜亮丽，有个体面的工作，还有个不错的职位，在外人看来条件是很好很好的，月工资也是上万，可偏偏就是这种体面的人，到了晚上就完全的变了一个人。他们也有压力呀，不释放出来怎么行呢？吸毒，这才哪到哪呀。或者就你身边这些学生呢？还是老师眼里的三好学生，天之骄子，才最是让人意想不到。”
　　沈平林又喝了一杯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口稳稳的说了句：“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梁鹏笑了笑，说：“我早就说过了呀。”
　　沈平林疑惑的看向他。
　　梁鹏一摊手，说：“李长青想保护你，可我偏偏要让他知道，他护不住你的，除非你融进来。”
　　“……”融进来吗？沈平林想，纵使他不想进来，不是也早就进来了吗？他们何时征求过他的意见。而且李长青要保护他？这怎么可能呢，也不知梁鹏是哪里来的错觉。
　　“而且……”梁鹏朝他眨眨眼睛，“我也想知道，长青究竟还有多久，才会出现。”
　　沈平林迷茫的问：“什么？”
　　梁鹏自顾自的说：“是有点久了，已经超出我的预算了，我还以为我们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他就会来。你觉得呢？”
　　沈平林实话实说：“不知道。”不过……大概不会来吧。
　　梁鹏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朝他一笑，说：“他要是不来，我可就要怀疑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了。”
　　沈平林静了静，不悲不喜的，慢慢的开口说：“本来也没什么分量，他不会来的。”
　　梁鹏托着下巴，问：“这么没自信？”
　　沈平林也不愿意多说此事，因为他并不是不自信，而是自信的知道，他和李长青的一切。
　　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