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以南》梦昔笔谈

42、风雨本是无心起

　　九月份的天气还是很热的，沈平林自回到学校后，几乎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高冷男神，好多人都怕他似的，都不敢特意来接近。沈平林被弄的莫名其妙，最后还是三点一线的开始了泡图书馆的日子。
　　就这么泡了半个月，沈平林自己也没了意思，感觉还是得找点事来做才能打发时间。好无聊啊，想想他过去二十年，好像也就这两年过的异常单调，也不知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其实也全靠贺南翔的这些电话，和电话里的声线吧，这让他不禁开始想，要是没贺南翔，他可怎么过啊！
　　他也就靠这点点精神抚慰来度过未来的两年了。可见谈恋爱是多么焦心的一件事，没贺南翔的那些年他不是也好好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人果然还是不能太过享受，没尝过那种滋味之前，谁也不知道尝过之后会这样难以自拔，但还是有绝大多数的人喜欢这种滋味。
　　又甜蜜又煎熬。
　　沈平林也不例外。
　　但他这种思念并没有持续两天，就被另一种感情给占据了。
　　——因为李长青来了。
　　这让他被迫的将对贺南翔的那些念想与煎熬，通通抛在了脑后。
　　沈平林不是不想了，是真的没有时间去想了。
　　李长青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强硬的挤进了他的世界。
　　说是“挤”这个字是真的用的很对，因为李长青不同于韩秋白，他不会像韩秋白那样咋咋呼呼的说“我在追你啊！”，也不会跟那些想要和他有个什么一夜情的对象一样跟他说“我们去开房啊”，李长青在各方面表现的都很绅士，很成熟。
　　他从来都不会对沈平林说什么露骨的话，当然也不会说什么情话。
　　李长青总是内敛的，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就是给人一种很暧昧的错觉。
　　虽然是这样，沈平林就是发现，自己摆脱不了。
　　李长青总会出现在各种场合，就在他眼前，故意一样，沈平林躲也躲不掉。
　　其实也可能真的是故意的。沈平林想。这种逢场作戏的感觉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他们之间哪里有情谊？只不过在外人看来像那么回事罢了。
　　好像他俩真的谈恋爱似的。
　　李长青会专门到学校来，就仅仅是为了陪他散散步，吃顿饭，有时候还会在他上课的时候来，听课听得也是异常认真，好像他自己也是这个班上的一员似的。沈平林去图书馆的时候，李长青也会跟他一起去，每日每日，就这样，两人不闻不问，几乎没说过什么话，但就是如影随形，形影不离。
　　李长青的话很少，跟贺南翔一样，就默默的跟在他的身边。
　　唯一不同的是，同贺南翔一起的时候，沈平林总是想着多说点话，说不完的话。到了李长青这儿，俩人倒是默默无言，连沈平林这样的人，在那种气场下，都成了个透明一样。
　　有时候沈平林也会默默的打量一下身边的人，俩人这种状态，若真的像陌生人一样，其实是挺尴尬的，总有种被人监视的错觉，要是换个人过来，沈平林早就炸毛了，他是肯定要质问那人说：“你老跟着我干嘛？神经病啊！”
　　可李长青不一样，李长青能给人一种温柔的模样，旁人一看，只有柔情蜜意。
　　渐渐地，沈平林也不能分辨出这其中的真假来，只有跟着他假戏真做一样，好像这人就是贺南翔。
　　直到有一天，两人在逛校图书馆的时候，李长青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那时候沈平林正在一堆建筑书里面翻，李长青在他对面，穿过架子的空格正好能看到对方的半张脸，他听到李长青说：“你经常逛图书馆？”
　　沈平林回头四处看了看，确认了李长青是在跟自己说话，才慢慢的回了句：“嗯。”
　　李长青笑了笑，说：“你话很少。”
　　沈平林动了动嘴巴，刚想反驳两句，顿了顿，又忍住了。
　　然后李长青又说：“跟他一样。”
　　沈平林下意识的问：“谁？”
　　这次李长青没回答，手里也不知拿了本什么书，打开来翻了两页，答非所问一样：“你去过图书大厦吗？”
　　沈平林愣了愣，思维也跟着他跳跃过来，半晌才说：“没有。”
　　李长青头也没抬，只专注的盯着书看了一会儿，再翻过一页后，他才继续张开口，说：“那里的书比这儿多，想去看看吗？”
　　沈平林实话实说：“想过，但也想着先看完这些再去。”
　　李长青将手里的书放回架子上，然后抬着头找了找，似乎是在找下一本该拿什么，一边找一边说：“书是看不完的，择优才是正确的选择。”
　　沈平林也将手里的书放回去，看着对方的眼睛默默无言。
　　李长青说：“这里的书虽然也很多，但更适合你们这些学生，成年人应该有更广的视野。”
　　沈平林眯着眼睛想了想，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另有深意一样，于是他说：“那就去看看吧。”
　　就这样，两人来了图书大厦。
　　那时候的沈平林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愿意跟李长青混在一起，也许是因为好奇，也许是因为好感，但更多的大概还是因为贺南翔，后来他再仔细的想一想，又觉得是因为贺南翔这个原因其实也是个借口，一个能让他自己心安理得的跟在李长青身边的一个借口。
　　因为他和李长青的这种关系，完全就是没有道理的。
　　李长青没有自己开车来，而学校门口就是公交站台，站台边上站满了人，那天是阴天，已经闷了快一整天，随时都可能有场雨要落下来。
　　这场雨降下来，天气也会慢慢凉起来。
　　两人没在站台等一会儿，公交车便来了，车上没有座位，但好在还不是高峰期，所以站着的也没有几个人。
　　沈平林往后走了两步，站在了离门口不远的位置，一只手抓着钢管，李长青也走过来，彼此紧挨着，连一厘米的空隙都没有，沈平林一歪头就能看到。
　　走了那么几站之后，车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司机刚起步两分钟，然后就是一个急刹。
　　沈平林晃了两下，不自觉的朝车窗外看去，堵车了。
　　而李长青也被人群挤得挪到了他的身后，两人几乎紧贴着，沈平林莫名的开始紧张起来，想着离他远一点，可车上已经没有了他能动一动的位置。
　　公交车就这样停了有五分钟，才又慢慢起步了。
　　这时候，旁边车道的车子一个挨一个的往前走，这样一对比，就显得他们的车走的格外慢。
　　沈平林低着头，将视线瞄到了窗外去，没一会儿，一辆白色的车跟上来，与他们的公交车并行了一段，又慢慢落到了后面。
　　沈平林的视线也跟着那辆车游离。
　　等到了下一个站台，车上的人也跟着下了一大半。
　　李长青慢慢的挪回他原来的位置。
　　沈平林侧着身子找了找，看到原先那辆白色的车变了车道，正跟在他们后面。
　　沈平林偏回身子，歪过头看了看李长青，两人都没有说话，等车子重新上了路，他才听到李长青开口说：“是梁鹏。”
　　沈平林心领神会的说：“哦。”
　　他其实猜到了。
　　梁鹏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李长青的一举一动，李长青对此也是一清二楚，也早就习以为常。一个光明正大的监视，一个看破不说破，说到底是谁无心谁无意，局外人又怎么看得清楚。
　　时间就这样被拉得老长，明明到图书大厦的距离没有多远，沈平林却觉得走了很久一样，等到了站，也是不由自主的想回头看一看梁鹏还在不在，后来又一想觉得这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于是也就坦然的走进了门去，想要回头的那种冲动也继而消失不见了。
　　总之，是别人的故事，好像与他无关。
　　进了大门，沈平林这点小小的心思，也很快的就被别的东西给替代了，主要还是图书大厦内部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李长青说的也没错，图书大厦确实跟校图书馆不一样，校图书馆充其量对所有的书进行了一个分类，像是个小书店一样，品种虽然也多，但称不上是眼花缭乱。图书大厦的书才是数不胜收，每个楼层对应的都是不一样的。沈平林曾经虽然无数次的路过过这里，但这还真的是他第一次来。
　　前几年是因为没兴趣，这两年是因为没想过这个问题，要不是李长青提议，他也不会想着过来看一看，毕竟看书对他来说不是一种缺他不可的爱好，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在哪看不一样。
　　就这样逛了一层之后，沈平林乘着扶梯上了二楼，转过一个弯道后，他朝下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梁鹏进了门来。
　　沈平林也见怪不怪了，随便拿了本书坐在了离玻璃栏板最近的位置上。
　　这个视线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梁鹏在一楼闲逛。
　　李长青也在这个位置朝下看了一会儿，眯了眯眼睛，转身走到了文学名著那一栏。
　　沈平林看他翻了好几本书，要看不看的，走过好几个架子之后，最后拿了本《三国演义》过来。
　　刚坐下没两分钟，梁鹏也跟着上了楼。
　　沈平林早就看到他了。
　　但还是任由他像是偶遇一样大大方方的来到他们身边，笑容很是不羁：“真是你们啊！”
　　演技确实很好。
　　李长青抬了抬眼皮，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说破。
　　梁鹏一屁股坐下来，说：“长青，你怎么还做公交车呢？我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跟了你们一路呢。”
　　李长青没说话，沈平林倒是意外一惊，感叹这舟推得确实很顺水也顺手。
　　沈平林也无心看书，就借着看书的由头听梁鹏说话，顺便也细细的打量了下梁鹏这个人，那晚的匆匆一面沈平林没有看的很真切，这时候再反观回来，反而有了种不太一样的感觉。
　　梁鹏眼里总是有种不太寻常的光，尤其在看向李长青的时候，这种光亮，就像……就像一对恋人？
　　脉脉含情又眉眼带笑。
　　但说出来的话，却是：“难得的看你对谁这样上心。”
　　李长青歪过头，说：“我对你也很上心。”
　　梁鹏哈哈一笑：“你这样说的我都有点……嫉妒他了。”
　　沈平林不好再继续听他们说，心里想着李长青哪里对他上心？都是假的。所以只好直接越过他们，将视线直直的对准了正前方——那是刚刚李长青拿书的位置。
　　基本跟文学扯上关系，所有的顾客都是望而却步的，年纪小一点的学生喜欢看青春小说，或者买一些课外读物，练习题练习册，年纪大一点的更是直奔跟职场有关的题材，到了文学这一栏，反倒有很多退休的老人闲逛。
　　其中也有个年长一点的老者，看上去就跟普通的老人不太一样，很像个知识分子，就跟大学里边的教授一样，戴着一副眼镜，手指几乎是一本接一本的划过去，生怕错过了什么，或者纯粹是因为有点老花。
　　到最后，他也没选择有胶封的新书，而是选了一本已经拆封的旧书，翻开来瞟了两眼，便拿着书走到扶梯口，跟着下了楼。
　　沈平林的视线也跟着他下了楼，眼看着他一路走到了收银台的位置，然后揣着那本书出了门去。
　　沈平林皱了皱眉头，继而听到梁鹏说：“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这问题是对自己说的，沈平林回过神来，慢慢的开口说：“不知道。”
　　梁鹏懒懒的往后一靠，自嘲一样：“长青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难道你还想走我们当初的老路？”
　　李长青平淡的开口，说：“不一样。”
　　梁鹏一歪头，说：“你是跟我们不太一样，你多高尚啊！但……那又怎样？他只要在你面前一天，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你脱不了干系的，沾了这一滴浑水，你就不再干净了。”
　　沈平林直觉梁鹏说的这个人就是自己。
　　图书馆本就需要安静，所以梁鹏的声音也不是很大，不仔细去品，几乎都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怒意来，是针对自己的，一腔怒意。
　　李长青甚至没理会他这种怒意，只说：“我说的不一样不是因为这个，我和你一样，但不会跟你做一样的事。”
　　这句话听起来就跟绕口令一样，梁鹏饶有兴致的跟着“哦？”了一声。
　　李长青不再理会他，抬头看了眼沈平林，对他说：“你刚刚在看什么呢？”
　　“……”沈平林干巴巴的说，“看一个人买了本旧书。”
　　李长青心不在焉的问道：“眼熟吗？”
　　“什么？”沈平林问。
　　李长青说：“书眼熟吗？”
　　沈平林说：“……没看清。”
　　李长青笑了笑。
　　沈平林有点莫名其妙。
　　这时候，梁鹏倒显得更是有兴致，眯着眼睛问了句：“你上个月到底去成都干嘛了？”
　　李长青张了张口，刚想回答什么，梁鹏又赶紧阻止他，说道：“别再说什么是去找他的话了，我才不信呢。”
　　李长青跟着说：“好吧，你说的对。”
　　“那我猜一猜……”梁鹏凑过身来，慢悠悠的说：“你是去见了一个人，就在火车上。而那时候，他……也在火车上。”
　　后面这个“他”自然就指沈平林了。
　　沈平林不由自主的带入了火车上的那个人，心里想着梁鹏好像猜对了。而他自己，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梁鹏似乎开心起来，一只手拄着下巴朝李长青眨了下左眼，这才说：“这么说你想通了？以前不都是避之不及吗？还为此跟我生疏了两年。”
　　李长青说：“现在不一样了，总要养家糊口才行。”
　　“养家糊口？”梁鹏指了指沈平林，问道，“你是说他吗？”
　　李长青干脆说：“嗯。”
　　梁鹏身子跟着一僵，一瞬间又不是那么高兴了，停顿了好久才慢慢吐出一个字来：“好。”
　　好在哪，沈平林不知道，就这么接二连三的几句话，他也不是很能听得懂，更别说从这几句话中东拼西凑出一个故事来，他想不出。
　　梁鹏也转过头来，盯着他左瞧右瞧，似乎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特别来。
　　沈平林深知自己没什么特别的，他才不会傻到去相信李长青说的每句话，充其量他应该是当了个炮灰吧，一个夹在梁鹏和李长青之间的炮灰。
　　他自己不信是有道理的，梁鹏却是相信了，而且相信的也很有道理。
　　就这么看了那么几分钟之后似乎还真让他看出了什么特别来，梁鹏甚至还笑了笑，明明口气像是质问一样，声音却小的不得了：“你还说没跟我做同样的事，他这样，跟当初的你有什么区别？你以为你能护住他？”
　　梁鹏闭了闭眼睛，不等李长青回答，喃喃自语一样，继续说道：“不在同一条船上，你谁都护不住，更何况当初你还偏偏要跟我作对呢。你一定要跟我作对，我就护不住你，你懂吗？”
　　“护不住就算了。”李长青声音很轻，轻到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说了这样一句话，但梁鹏还是听到了。
　　梁鹏说：“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断了我们这些年的情谊，好，好得很！”他站起身来，似乎受了好大打击，连身形都有点不稳了，“看来当初是我错了，早知道……我就该拉你进来，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就这样，梁鹏走了，不欢而散。
　　沈平林自己也是云里雾里，不知道该将自己置于何地。
　　李长青也合上书，慢慢的说：“我们也回去吧。”
　　沈平林点点头。
　　等出了大厦的门，外面依然是闷的要命，说是憋着一场雨，但这场雨到底没有落下来。
　　接下来的好几天李长青都不再出现了，那个时常跟在他身边的人就这么一刹那间离开了他的世界，让人恍然觉得前些天的一切就跟排练一场任务一样，做完了，也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