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以南》梦昔笔谈

41、眼见所非实

　　李长青完全就是个迷一样的人，听贺南翔的描述像一个迷，见了本人更像是一个迷。
　　沈平林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想提一提贺南翔，又感觉好像不太合时宜。
　　梁鹏倒是猜出了他的心思，问他：“想什么呢？”
　　沈平林只好说：“我们去哪？”
　　梁鹏不答反问：“你想去哪？”
　　沈平林不说话了。
　　梁鹏哈哈一笑，说：“当然是送你们回家，不然呢？我可是在火车站等了他半个晚上。”
　　李长青插话进来：“没人要你来。”
　　梁鹏说：“我能不来吗，你一声不吭就去了成都。”
　　李长青反问：“一声不吭你不还是知道了？监视我的毛病就不能改改吗。”
　　“好，我的错行了吧。”梁鹏也不觉得尴尬，只说：“我要是知道你会带回来一个，我就不来了。”
　　李长青没说话，沈平林也没说话。
　　原因是有的，因为他们都知道，李长青根本不会带人回来，就算会，带的人也不是沈平林。
　　沈平林能出现在这里，坐上这辆车，完完全全就是个意外。
　　或者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梁鹏，李长青也不会停下车来叫他上车。他只是个幌子，至于是什么幌子，沈平林就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李长青应该是去了成都，见了什么人，而这个人不能让梁鹏知道。也有可能去成都也只是个幌子，真正见的人，在火车上。那……是火车上那个人吗？
　　沈平林其实也只是匆匆见了一面，早就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了。
　　那……？算了，不想了，既来之则安之，若这人不是李长青，他兴许还没有这样豁达，也兴许根本不会上车。
　　偏偏他就是李长青。
　　既然是李长青，那应该就不是坏人，何况贺南翔念了那么久的人，怎么能是坏人呢？
　　又走了一段，李长青张开口，说：“前面酒店停吧，我们下了。”
　　梁鹏反问：“不回家？”
　　李长青说：“不回。”
　　梁鹏很无奈：“哎，人家跟了你两年，还不知道你住哪，就刚刚还在问你要地址呢，连怎么找你都不知道，不太好吧？”
　　李长青抬了抬眼皮，还没开始说话，只见梁鹏急忙又说：“行行行，停车！行吧？”
　　等下了车，沈平林一句话没说，默默的跟在李长青后面，最终还是去开了个房，说实话，有点浪费，因为都四点了，天马上就要亮了。
　　但沈平林总觉得有很多话想说，而实际上到了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等进了房间，关了门，李长青转过背来，问他：“你是……医院那个？”
　　沈平林说：“是。”
　　李长青“哦”一声，慢慢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示意他也坐，接着缓缓的说了句：“我记得这件事。”顿了顿，又说：“你不用有太多负担，我不需要你还钱。”
　　沈平林没接话，主要他知道，自己就算接了也没用，因为他现在没钱可还。说大话也是没有用的，还不如不说。
　　李长青又说：“你挺聪明的，今天算是你帮了我，我欠你一个人情。”
　　沈平林什么都没问，回答：“我说的也是实话，算不上帮，凑巧而已。”
　　李长青说：“凑巧也讲究缘分，要是没缘，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可凑？”
　　沈平林想了想，说：“你说的对。”
　　李长青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今天就在这儿休息吧，睡一觉，明天晚点走，你要去哪？我安排车送你。”
　　沈平林拒绝道：“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李长青看着他，明明是平视的距离，沈平林却总感觉像是居高临下一样，然后他听到李长青说：“你不能自己走。”
　　沈平林：“……”
　　李长青偏了偏头，隔着一层窗帘，看着窗外：“有些时候，人说出来的话会是假的，所以看到的事也能是假的。表面上我和梁鹏关系很好，实际上每句话都在试探……貌合神离吧。”
　　沈平林没说话，其实他早就看明白了。
　　李长青将头转过来，看着他，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沈平林想了想，“是有一个问题。”
　　李长青：“说说看。”
　　沈平林咽了口口水，小声的说：“你认识……贺南翔吗？”
　　李长青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清一样：“什么？”
　　沈平林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没什么。”
　　李长青也很默契的什么都没问。
　　接下来便是两人的相对无言，沈平林放下了满腔疑惑的同时，反倒还有点久违了的感觉，就好像先入为主一样，说实话，即使他们称得上是第二次见，但沈平林就是觉得，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就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即使什么事都不干。
　　但——大概还是因为贺南翔吧。
　　那天晚上沈平林到底是怎么睡着的，其实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可能也是因为太累了，又太晚了，所以一沾床就自然而然的犯困，印象中李长青是没有上床的，他站在窗口抽了两支烟，烟雾很快就弥漫了半个房间，沈平林无从判定他到底在想什么，而他自己又想什么呢，也已经无暇可想了。
　　第二日，沈平林着实是睡到了自然醒，也真的应了李长青的那句话，晚点起。
　　起的确实是挺晚的，都中午了。
　　沈平林揉了揉额头，也不知怎的，突然腰酸背痛，浑身上下哪哪都觉得不舒服，这是后遗症吗？他迷茫的想着，果然人还是不能闲下来，前两天还在工地上风吹日晒，这猛地住了下酒店，反倒还不习惯了。
　　这是什么毛病啊。
　　沈平林看了看房间里的设施，想着昨晚发生的事，就跟做梦一样，让人分不清真假，唯一能验证是真的那个人，早就不见了。于是他跳下床来脱了衣服洗漱一番，然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退了房。
　　刚一出酒店，沈平林正准备着是找个车去车站，还是找个车直接回平山，纠结了一阵儿，反倒被太阳晒得发烫，就这么两分钟的功夫，后背已经出了汗。
　　他这还是刚洗的澡呢。
　　算了，沈平林想，还是找个黑车直接回平山吧。
　　再纠结一会儿，指不定得热成什么样。关键这太阳还跟成都的太阳不一样，成都的夏天是只是晒，北方的夏天是真的热，热的都不像是在北方了。
　　沈平林左右看了看，穿过一条街过去，就在路边的餐厅随便吃了些东西，再出来时，一辆车子开过来，正好停在他面前。
　　沈平林直视过去，预感着这司机肯定要说：“去哪啊，火车站？车站？哪个站？二十……十五……走不走！”
　　可惜想象中的声音没能来，驾驶位上倒是下来一个人，喊他：“嫂子吧？”
　　沈平林：“……”
　　那人说：“我叫张磊，李哥让我在这等你，说是你要去哪就送到哪。”
　　李哥？沈平林想，李长青！
　　不过，送人就送人，喊什么嫂子，这什么称呼啊！
　　沈平林不由自主透过车窗往里面看了看，当然，什么都没看到。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这车应该挺贵的，这么好的车怎么能是黑出租呢，他刚刚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磊也回头看了看，心领神会的说：“李哥不在，只有我送你。”
　　沈平林想想也知道他不在，要是在的话，他醒来能看不到吗？跟自己一块下楼不就行了。他当然也不在意李长青到底在不在，只微微扯了下嘴角，说：“我自己走吧，不顺路。”
　　张磊说：“没有不顺路，就是专门来送你的。”
　　“……”沈平林说，“这个时间……堵车吧。”
　　张磊笑了笑：“堵车不就更应该送吗？上车吧，嫂子。”
　　沈平林差点咬到了舌头，刚想着再说点什么拒绝，张磊已经顺手打开了车门，然后朝他说：“李哥说是一定要送你的，不论你是否同意。”
　　沈平林眯了眯眼睛。
　　张磊继续说：“不管什么戏，都要有始有终，对吧，嫂子？”
　　沈平林想了想，朝左右看了看，然后一言不发的钻进了车门，等张磊上了车，沈平林才慢慢的开口说：“去平山。”
　　车子开出一段后，沈平林偏了偏脸，看着后视镜，视线里总有辆车不远不近的跟着，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有了点点的不满来：“车可真多啊。”
　　张磊没说话。
　　沈平林将头靠在靠背上，无力的感叹了一声，无非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
　　车子没开多久，便开到了大桥上，还是当初贺南翔送他回家的那条路，只不过换了个人送，心境也就不一样了。
　　沈平林想着，要不要告诉贺南翔一声？
　　可是，该怎么说呢？是从两年前的医院说起，还是应该从昨天说起。
　　这前后发生的事，连贯起来，他自己都没能搞得清楚，这个李长青到底是干什么的？和梁鹏又是个什么关系？但他知道，自己昨晚的一番作为，好像就这样不知不觉的闯进了另一个世界，然后挣脱不得，出不去了。
　　搁几年前，沈平林是不会觉得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就是搁在昨天，他也想象不到。
　　被人监视着总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总觉得做什么都没了方便，就连联系贺南翔这个人，都变得不是那么方便了。
　　明明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现在做什么都显得不是那么普通了。
　　车子又开了一阵儿，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沈平林下了车来，默默的回了家，心里想着，最好这个时候沈彦拾不在，当然沈新月也不在就更好了。
　　老天爷还是听到了他的祈祷，两个人确实都不在，而且好像也没有回来过的征兆，这代表着他去成都两个月，居然没人知道。怪不得沈彦拾一个电话都没来过，那么沈新月呢？学校没放假？不会吧，就算是高三了也不能这样啊。
　　沈平林一个人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又出了门，觉得好像回家也没什么意思，早知道他就不回来了。
　　要说平山离市区其实也不远，就是公车有点少，要不他读书的时候都是拼黑车呢，只是有时候一个人，也只能挤一挤公交车罢了，就是走过去不太方便。
　　沈平林还想着，这刚一回来又要回去，是不是有点不太对。谁料走到门口时，才发现，张磊居然还没走。
　　沈平林一笑，有点心不在焉似的，抬脚又上了车。
　　“去科大吧。”他说。
　　现在已经是两点过，到了学校应该也就三点多，八月份已经过完了，外省的学生应该早就赶车过来了，他就算现在回学校也不会太早。如果宿舍有人的话，也好，没人呢，那就更好了。
　　沈平林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出来，有些事恐怕很复杂。
　　这其中复杂的程度也很难以想象。
　　返程的途中，沈平林再没开口，一路就进了科大的校门，张磊更是直接将车子开到了他宿舍楼底下。
　　沈平林跳下车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瞧了瞧。
　　这车子，还挺扎眼的。他想。
　　等上了楼，发现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这正好又印证了他心中所想，这一切来的都很合适。
　　沈平林走到阳台上朝下望去，这个角度刚刚能看到张磊的车，可那车已经不在了。
　　他走了，沈平林想。
　　这无疑也是件好事，说明他们只对他的住所感兴趣，对他的行踪倒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沈平林拿出手机来充电，回来这一天，他还没顾得上给贺南翔打个电话，也不知道贺南翔有没有联系他。
　　冷淡了这一天，其实他已经没有了昨晚那么迫切的心情，总得来说，是他又不想告诉贺南翔关于李长青这个人了。
　　他能说什么呢？难道还要贺南翔马上赶回来不成？没那个必要吧。他们……也有五年多没见了吧。
　　五年前李长青走的时候没有给贺南翔留下一点消息，准确的说，他好像又没走，他还生活在这座城市，而且离得也不远。
　　他没有特意避开谁，只独独避开了贺南翔。
　　不在同一个圈子的两个人，即使就住在一个城市，哪怕就是同一条街道，一辈子也不见得就能见一次面。
　　更何况，是他有心躲着你呢？
　　那你怎么找的到？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说到底，是李长青不愿意见贺南翔，从昨晚的态度来看，沈平林就已经知道了。
　　李长青怎么可能不记得贺南翔呢？他们几乎算是一起长大的，可他听到这个名字，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若不是故意的，那也就只有一个解释了——这个李长青并不是贺南翔口中的李长青。
　　不过这样想起来确实有点牵强，很多的凑巧其实都已经侧面印证了。两年前贺南翔在医院为李长青的父亲忙前忙后，同样也是二话不说就拿了三十万。
　　三十万，多么巧合的三十万。
　　若是李长青当时去医院其实也是为了他自己的父亲呢？只是后来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不得不放弃，然后就正好砸到了他沈平林头上。
　　巧确实挺巧的，可这世上的事又有谁说得清呢，所有的幸运都是命中注定，所有的不幸也只是冤冤相报。
　　沈平林充了一会儿电，然后拨通了贺南翔的电话，两人互相问候了两句，随便扯了点闲话，也就没得说了，索性又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很多天，张磊再没出现过，李长青更是没出现过，他们就这样消失了很多天，沈平林的生活也步入了正轨。
　　接着沈平林抽空去母校瞧了瞧沈新月，发现自己这妹妹脾气是真的不大好，对自己的态度更是越来越不好。
　　高中那边管的越来越严，他一个优秀毕业生居然也能被门卫拦在外面，说什么都进不去，最终只好让沈新月出来了。
　　沈新月连出来都是不情不愿的，别人有亲人来看都是高兴的活蹦乱跳，沈新月这人就不一样了，而且还是完全的相反，一脸的苦瓜相。
　　沈平林啧了两声，说：“你这小小年纪能不能别这么苦大仇深的？我来看你你不高兴？”
　　沈新月抬了抬眼皮，瞧着他，不答反问：“你这两个月去哪了？”
　　沈平林被噎了一下：“去找个班上嘛。”
　　沈新月哼一声。
　　沈平林又说：“你还说我呢，你又去哪了？这学校一天假都没放？”
　　沈新月说：“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我去工地上了。”
　　沈平林想了想，问：“咱爸好吗？”
　　沈新月说：“嗯。”
　　沈平林点点头，问她：“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沈新月说：“不要，你去那边给我买两本书回来吧。”
　　沈平林一歪头：“什么书？”
　　沈新月一本正经的说：“黄冈题库。”
　　沈平林：“……”
　　“要不要这样啊！”他说。
　　沈新月转身就走：“不买算了。”
　　沈平林忙说：“买买买，行了吧！你要不要这样啊，你做的完吗？哥家里那么多书，都给你搬来行不行？”
　　沈新月说：“你那都多少年了，早就过时了。”
　　“……”沈平林说，“行，你说的都对！”
　　没一会儿书买回来，沈平林递过去，调笑道：“我发现一个问题，你不是我妹妹。”
　　沈新月看着他。
　　沈平林继续说：“你是我祖宗！”
　　沈新月嘴角动了动，看样子是有点想笑。
　　沈平林也扬了扬嘴角，说：“要笑就笑，憋着干嘛呀。”
　　沈新月抱着书低了低头，抿着嘴开始笑。这模样也不知怎的，沈平林一看便想起贺南翔来，不由自主的说道：“国庆节你放假……我带你去见个人？”
　　沈新月说：“谁？”
　　沈平林说：“你嫂子。”
　　沈新月又不高兴了：“不去！”
　　“别拒绝这么快啊！”沈平林说，“你就不好奇？”
　　“是有点好奇，她比我好看吗？”沈新月回答。
　　沈平林蒙了一瞬，突然想起来这女人的脑回路确实不一样，这有什么可比性吗？他想。但还是实话实说：“没你好看。”男人怎么能用好看来形容，比你帅倒是不错。不过硬要用好看来形容的话呢，也还是挺好看的。但他没说出口，只在心里默默的想了下，而且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吗。
　　沈新月又突然高兴了，笑了笑，说：“好吧，我回去了。”
　　沈平林说：“嗯。”
　　等沈新月拐过眼前那栋楼，沈平林也跟着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