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以南》梦昔笔谈

28、初出茅庐，锋芒露

　　沈平林和贺南翔你看我我看你，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领队的早就见怪不怪的，看到里面终于忙完了，这才又迈着步子进门去。
　　板房搭起来的办公室到底还是临时的，走一步就响一声，不引人注意都难，尤其是六只脚同时走路。
　　沈平林这下终于看清了里面的人物到底是何方神圣，相貌看起来挺柔和的，没有骂人的时候凌厉，应该是三十几岁。看样子还年轻的很，体格也不胖，像个北方男人一样，高高大大，可能是长期在工地上的缘故，皮肤晒得有点黑。
　　“周总，又生气呢？来，给你招了两个助手，西华过来的，”领队的赶紧介绍，“一个土木的，一个建装的。”
　　周总抬起头看过来，眯了眯眼睛，正好撞上沈平林。随即“嗯”了一声，说：“今年来了几个？”
　　领队说：“五个，建工的，园林的，水电的。”然后又抬了抬下巴，说，“还有这两个。”
　　周总抬了抬眼睛。
　　领队已经领悟到意思了，强调道：“分不开，俩人就跟谈恋爱似的。”
　　贺南翔：“……”
　　沈平林：“……”
　　可不就是谈恋爱吗？沈平林想。
　　那个周总应该是刚生了一通气，也懒得再跟自己较劲了，非常不耐烦的说：“行行，就都在这吧。”
　　领队的一听，像是终于交完了任务，客套了两声就跑的没影了。
　　一般能开口骂设计的人基本都是在工地上摸爬滚打过的，经验往往比图纸还丰富，沈平林受他爸爸影响知道一点，当初沈彦拾也跟他说过好多设计师都是想当然，只管效果，很多事故都没考虑到。看样子这个周总应该也是项目负责人。
　　沈平林和贺南翔只有半只脚踏出了校门，实际上还跟在学校里没啥区别，白的就跟纸一样。尽管他俩在学校都是出类拔萃优秀的不得了的人物，到了这儿还是什么都不是。
　　“我姓周，周长河。”周总开始介绍自己，弄的两人赶紧打招呼，利索的报了家门。
　　周长河“嗯”一声，朝他们抬抬手，招呼两人过去，晒好的蓝图几乎占满了整张桌子，沈平林垂着眼看了会儿，才发现是土建的，不在他的领域之内。
　　周长河问：“看出什么了？”
　　沈平林歪着头看了看贺南翔，看他还挺镇定，一直盯着图纸看，也不知道看没看出有什么名堂，总之沈平林是看不太懂。
　　贺南翔静了一会儿，说：“承重不够。”
　　周长河挑了挑眉：“哪里不够？”
　　贺南翔面不改色：“顶楼阳台，面积太大。”
　　“哎呦，一针见血！”门口传来一声，紧跟着进来一人，生的也是长手长脚，相貌堂堂。看上去依然是三十几岁。一进来还挺惊讶，两眼都成了桃花眼：“居然来了两个帅哥！”
　　在四川这个地方，超过一米八的实在不多见，那人也是勉勉强强一米八挂点零，净身高也许一米七八，和周长河差不多。
　　四个人挤在一张桌子上看图纸，沈平林都觉得有点挤了。他一路走过来看到的人几乎都是歪瓜裂枣，能想到的工地上的老板啊什么的也都是大腹便便，就像电视里演的那些暴发户一样，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公文包，走路带过一阵儿风。没想到来了办公室，倒意外了。
　　没有大腹便便，也没有公文包，只有一看就饱受日月摧残的大黑脸。
　　说黑其实也有点过分了，大概是有点古黄古黄的，晒的，就像土一样。
　　那人说：“刚毕业的？还是大四的？”
　　周长河说：“大二的。”
　　那人还没来得及惊讶，周长河已经开始介绍了：“西华送过来的。这是总包的郑总，郑少东。”
　　沈平林和贺南翔又赶紧介绍自己，杵在那其实也不太明白总包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郑少东叹口气：“西华怎么不送两个美女过来做资料？”
　　周长河门清一样，解释道：“都想当负责人，哪个愿意做资料。”
　　“也是，” 郑少东又看了会图，一点不客气，晃了一圈往旁边的椅子上一靠，唉声叹气的说：“要说请个小设计公司确实划不来，除了效果图画的漂亮以外，一点也没啥用处。”
　　周长河无所谓道：“换个设计呗。”
　　郑少东说：“经费紧张嘛。”
　　周长河说：“我看你一点不紧张，方案还没定，图就晒出来了。A区还没装完呢，B区的图纸已经到我手上了，你们想用这套图招标吗？”
　　郑少东说：“嗯，我这不就是提前给你看的？娱乐一下嘛。你看我们做了多少好事，这个项目完了，兴许这个小设计就成大设计了呢！”
　　周长河斜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他无聊，话也不想说了。
　　郑少东早就习惯了，心平气和的说了句：“别生气啊，你这一通电话我就过来了，哪个乙方跟你一样，敢这么对甲方不客气。”
　　周长河强调道：“我没叫你过来。”
　　郑少东：“……”
　　周长河继续：“我在电话里已经说完了。”
　　“是，你可算出了这口恶气！”郑少东也不在意，头一歪又瞟到了贺南翔，一下来了精神：“西华年年给你们这些施工单位送人，你这一来就两个，分我一个呗！”
　　周长河抬了抬眼睛，漫不经心的重复：“分不开，俩人在谈恋爱。”
　　郑少东：“……”
　　贺南翔：“……”
　　还有沈平林：“……”
　　的确在谈恋爱，可他怎么那么想笑呢，沈平林都有点憋不住了。
　　郑少东眯了眯眼睛，要近视不近视的，主要是想看清贺南翔，他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谈恋爱更应该跟我走，以后俩人是甲乙方，合作关系。留你这就都是乙方，竞争关系。”
　　“……”周长河有点无语。
　　沈平林听了也是：“……”
　　郑少东又说：“贺南翔是吧？跟我去B区盖别墅呗，你说呢？”
　　贺南翔歪过头看沈平林，沈平林在心里叹气，刚刚他还在想不能分开的事呢，这一转眼贺南翔就被人看上了，关键还专业对口。沈平林不好拽着贺南翔不放，觉得也行，分开就分开吧，再说，隔得也不远，老这样黏在一起也不是个事。于是朝他一笑，点了点头。
　　郑少东逛了一圈，就这样将贺南翔给拐跑了，沈平林唉声叹气一会儿，又想了想，觉得这不叫拐。贺南翔很优秀，他这样优秀，别人喜欢他很正常。
　　接下来沈平林就有点无所事事了，主要是装施这边都快收尾了，样板间做的不多，大多数还是清水房，就空在那里，有的只有横梁和立柱，有的做好了隔间。
　　周长河拷了他两套原始结构图，喊他自己画着玩。
　　没过两天，郑少东又遣人送了一套蓝图过来。
　　周长河翻了翻，这次倒没发飙，整理了两下就丢到一边去了。
　　过后沈平林问了贺南翔，可算是明白了问题究竟出在哪。A区别墅本就设计的好好的，二楼挑个一百八十度的小半圆阳台，其实也没啥用，纯粹为了美观。最主要的还是是屋顶的露天花园，三百六十度旋转，美则美矣，就是得风吹日晒。
　　成都本就爱晚上下雨，夏天太阳又晒的要命。到时候肯定卖相不好，小业主装修还得自己出钱修雨棚。
　　这下好了，B区别墅弄了个不上人的屋顶，两层小别墅一跃成了三层，室内面积多了一层，却少了个观景阳台。
　　然后设计单位倒是敢想又敢画，图一出成了二百二十五度，还要弄块玻璃幕墙遮风挡雨，以为自己是海边的全景酒店呢，楼下连根立柱都没有，整个玻璃房在那飞起。
　　说到底还是施工经验不足。长期在办公室画图，不下工地难免考虑不周。有可能忘了，也有可能根本没想起。不管它是外表出挑，还是功能齐全，图纸改了一套又一套，改完了依然是个烂楼。
　　沈平林问：“那你怎么想的？”
　　贺南翔说：“不好说。”
　　沈平林思索道：“太高了！”
　　贺南翔笑了笑，不谈这个话题了，问他：“沈哥，你没有不高兴吧？”
　　沈平林知道他说的是没分在一个区的事，其实贺南翔不提，他早忘了。他才不会因为这么个小事不高兴，甚至还眉开眼笑的：“那个郑总说的也没错啊，常言道，夫妻搭配，干活不累。你懂不懂？”
　　贺南翔：“……”
　　沈平林：“哈哈哈。”
　　他虽然这样说，但其实心里还是有点着急的，感觉一来工地，他和贺南翔的差距就有点明显了。
　　沈平林有点怕跟不上贺南翔。
　　虽然现在想这些还有点为时过早，但沈平林就是不自觉的想到了，他还想，也许自己这两年在学校不声不响，就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如果不再努力一点，贺南翔就飞的更远了。
　　沈平林来成都已经将近十天，前前后后一直在忙，房子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去租。好不容易轮到休假，两人在附近转了大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
　　沈平林从没租过房子，贺南翔也是，所以就有点理想化。环境好些的确实贵，差点的就受不了，不上不下的又紧挨着马路，感觉吵的很。
　　选房子是一件痛苦的事，但是人又不能避开这种痛苦。要生存就要有住的地方，无论是租房子，还是买房子。
　　沈平林有点找不到东南西北，自从来了成都，他永远都找不到路。开始以为一直往前走就都是同一个方向，后来走着走着，就走偏了。成都的路弯弯绕绕，绕的人脑子也跟着乱了。
　　他只好跟着贺南翔走。
　　贺南翔不会迷路，他还知道很多地方，就像是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一样。这让沈平林特别的好奇，问他是不是经常出来逛。
　　贺南翔说：“是。”
　　沈平林更来了兴致，贺南翔平时话都不怎么说的人，他不太能想象的出来：“怎么逛？一个人？”
　　贺南翔回答：“星期天的时候，坐公交车转圈。”
　　沈平林问：“怎么个转法？”
　　贺南翔说：“哪个车先来就上哪个车。”
　　沈平林有点明白了，贺南翔这两年是真的在围着成都兜圈子。上了车看到哪里不错，就跳下来转一转，再在附近的站台上车，如此循环，乐此不彼。
　　真没想到啊，他俩倒调换了位置。
　　一个喜静的人，经常坐公交出门看风景。一个爱动的人，天天泡图书馆。
　　……无常啊，世事无常！
　　沈平林叹了口气，又继续找房子。最后终于选到了一个漂亮的套一。房间倒不是很大，住久了可能都会觉得有点挤，但挤也挤的很温馨，不知道上一任房客是不是个女生，因为墙上贴了很多图案。
　　不是墙纸，就是一朵一朵的花，还有很多只蝴蝶围着飞。从走廊的楼梯爬上去有个屋顶阳台，房东在上面种了一排西红柿，都快熟的样子。
　　就这吧，沈平林一点也不想走路了。其实这也挺好的，距离工地不远，坐几站公交就到了。如果晚上回来的早，可以不坐车，就散散步也行。还有工地上永远尘土飞扬，这里确实能让人觉得很干净，不是肉眼所见的干净，而是他心里的那种清爽。
　　——只要与贺南翔同在一处。
　　过一过小日子，不担心前途，也不担心命运。没有压力，也没有纷争。
　　挺好的。
　　他们东西不多，房子里又什么都有。拿两件衣服就可以过完一个夏天，搬家就显得尤其快，也不过是将行李从宿舍拖到这儿罢了。
　　直到这个时候，沈平林都从来没为钱发过愁，沈彦拾确实说到做到，这两年又东山再起，让他和沈新月过得不错。贺南翔家境也不错，当年父母离婚多半的财产其实是在他自己头上。
　　来一趟成都很简单，租个房子也很简单。
　　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都很简单。
　　沈平林撑着身子坐在床上休息，一双眼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怎么看都怎么觉得有点奇怪。这像什么呢？他想，怎么感觉像是结了婚？
　　别人的恋爱都搞得惊天动地，每个月总要闹两次分手，床头打架床尾和，实在受不了干脆就不和好了。
　　而他们呢？这日子过得就像老夫老妻一样，和谐共处，连拌句嘴都不会。
　　沈平林瞄了瞄贺南翔，突然又明白了，这样的还能吵起来，才真是见了鬼了。
　　要说两人这两年多同床共枕的次数也是数不清了，这还是头一次同居。沈平林竟然还挺习惯的。
　　大学时同寝室的舍友搬出去住两天又搬回来，没多久又搬出去，不外乎就是因为恋爱的时候，总觉得对方哪里都好，哪里都美。可真的生活在一起，就变得懒散了。懒得收拾，懒得动，各种小毛病接踵而来，久而久之，就觉得和刚认识时的那种惊艳大相径庭。
　　沈平林的臭毛病就是觉得自己哪都好，魅力四射，而贺南翔偏偏也觉得对，哪都对。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
　　贺南翔最好的地方却是他的眼睛，因为他面上总也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柔情蜜意，尤其是看向沈平林的时候，多情且认真。
　　沈平林被他无端看的有点心虚——虽也不知道到底在心虚什么。
　　“横竖是他先动的心，是他追的我。”沈平林想，他也太好追了，贺南翔一个眼神，就已经把他拿下了。
　　沈平林干脆朝他挑了挑眉，仰着一副销魂的姿态，说：“贺南翔啊，春宵苦短。”
　　贺南翔抬了抬眼睛，有点不为所动。
　　沈平林就不干了，手脚完全不听使唤，抬起胳膊来将人一拉，便双双倒在了床上。
　　贺南翔自上而下的看着沈平林，他貌似是瘦了一点点，下巴比以前尖了，隐隐冒了些胡子出来。
　　他们已经二十岁了。
　　贺南翔喊他：“沈哥……”
　　沈平林“嗯”了一声，说：“在呢。”
　　贺南翔低着头笑了笑：“这叫白日宣淫。”
　　于是沈平林说：“你和我想的一样，假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