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以南》梦昔笔谈

26、一曲阳关，定三生

　　沈平林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很久，转了几圈就又忘了。
　　贺南翔报完道，一忙就忙到了傍晚，晚上又要开班会。沈平林陪他走了一遭，一个字都没听懂。
　　这几天有点飞雨，所以学校也不急着军训，连着两天都是各个学院的迎新晚会。沈平林看了一场就没意思了，拉着贺南翔出去鬼混，恨不得就住在酒店了，白天也不想出门。
　　因为总感觉离别在即。
　　刚入川的那点喜悦已经消耗的所剩无几，剩下的就是数不尽的空虚。
　　没有贺南翔的空虚。
　　而这样的日子还有四年。
　　贺南翔与自己家都是人丁稀少，亲戚淡薄。近一点的亲人都不一定能联系到，更何况是那些远亲，早就不知道人住到何处去了。所以也只有他们才能体会到对方的孤独。
　　一个人的孤独。
　　他们本可以抱在一起取暖，现在又不得不分开四年，就为了那点淡薄的亲情，那点可以庇护的港湾。
　　不过也幸好只是四年。
　　沈平林想去买张硬座，回去的时候路上就找人吹牛打牌，不然觉得很无聊。可贺南翔怕他受罪，坚持要买飞机票。关键是坐飞机快，沈平林可以迟一天再走。
　　沈平林没坐过飞机，也找不到路。奈何贺南翔坚持，也就随他去了。过后他又问贺南翔，为何他自己不坐飞机，每次都赶火车。
　　贺南翔说他又不赶时间，沿途也能看看风景。这次又是因为有沈平林陪同，贺南翔想多些时间和他在一起。
　　沈平林一想也是，贺南翔不爱说话，坐哪都一样，反正都是消耗时间。
　　在酒店住了那么两天以后，沈平林又没兴趣了，主要是来成都后好像一直在吃米，胃有点受不了。
　　于是贺南翔只得带他去吃面。
　　沈平林也没说话，挑了几下就吃了个干净，剩了半碗汤在那是一口都没喝，然后舔了舔嘴巴等贺南翔。
　　贺南翔倒是适应的好，半点不舒服的反应都没有，放下筷子问他：“好吃吗？辣不辣？”
　　沈平林又舔了两下嘴巴，说：“好吃。辣到是不觉得多辣，就是有点咸。”
　　“……”贺南翔小声说，“你别舔嘴。”
　　沈平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说：“我也不想舔，是真的咸，回味无穷。”
　　贺南翔：“……”
　　沈平林又说：“成都这边口味都这么重吗？这得喝多少水啊！”
　　贺南翔说：“这边湿气重，吃辣的祛湿。”
　　沈平林无从反驳，只得说：“好吧。”
　　吃完面，两人就围着学校转圈，西华真的挺大的，走半天也转不完，沈平林有点晕头转向，转着转着就找不到路了。
　　沈平林想，这要是不尽快熟悉了，上课都找不到地方。
　　上课！沈平林又是灵光一闪，妈呀，贺南翔好像还没去上过课。
　　这一直旷课就有点过分了，除了刚开学那天露过面，班上就再没见过贺南翔这个人。沈平林还有点小内疚，呆呆的问贺南翔不去上课没事吧？
　　贺南翔想了想，说：“有事，主任逮到要写检查。”
　　沈平林没反应过来：“啊？”
　　于是贺南翔哈哈一笑，那罕见的小虎牙又露了出来。
　　沈平林：“……”
　　他这才想起自己真是杞人忧天。上不上课谁管啊！更何况贺南翔还没开课呢，每天都是文艺汇演，去不去的又有谁知道啊！
　　可见高中的最后半年对沈平林的影响有多大。明明前两年半他自己就经常不上课，这还担心别人呢。
　　沈平林说：“既然不上课，我们也别在学校转了呗。”
　　贺南翔问：“你想去哪？”
　　沈平林想不起来，摇摇头，说：“不知道。”
　　贺南翔也不知道了。其实有很多地方他都想带沈平林去，比如去都江堰看看水，再去青城山看看山。后来又觉得有点远，时间太短了来不及，还是哪里都不要去了，就这样待在一起最好。
　　沈平林也有点懒，懒得走路，懒得把自己弄那么累。来这一趟多不容易，他是来享受的，不是来受罪的。
　　去逛逛夜市吧，好像又有点不对，大中午的，何况两个男的有啥好逛的，又不买衣服。逛公园吧，这附近有公园吗？这大学倒是挺像公园的。
　　沈平林愁眉苦脸，说：“要不我们还是再找个酒店睡会吧。”
　　贺南翔也被他带的有点没精打采了，整天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快睡着了一样。他说：“先坐会儿吧，还早呢。”
　　沈平林一想也是，两人只好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大夏天的，怎么看都觉得像两个傻帽，还好成都阴天，感觉又要下雨，但还是来来往往的引起不少人注意。
　　沈平林好想吼那些人两声，谈恋爱嘛好稀奇？有什么好看的。后来一想确实挺稀奇，两个男的嘛。
　　沈平林说：“好多人看我们。”
　　贺南翔无所谓道：“他们羡慕不来。”
　　沈平林哈哈一笑，他们在火车上时，其实还有点局促不安，生怕别人看到，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这到了学校反而大大方方起来，可能是因为周围都是同龄人的缘故。
　　沈平林又想起报道那天在广场上碰到的墨镜男，翘着二郎腿问贺南翔：“你说我们这种人别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贺南翔歪过头来看他：“哪种人？”
　　沈平林说：“就我俩呗。落单了还能看出来？”
　　贺南翔四处看了看，似乎是发现了个可疑对象，然后对着那人抬了抬下巴，说：“他应该是。”
　　“我操啊！你也能看出来？”沈平林刹那间放下腿，眯着眼睛望过去，模样是看不太清，猛一看还有点秀气，不过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贺南翔想他所想：“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沈平林不明白了：“那你怎么看出来的？”
　　贺南翔说：“不是看的，是感觉吧。”
　　“什么感觉？”沈平林伸出一只手来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嘻嘻的说：“当初看我也是感觉？小雷达啊贺南翔。”
　　贺南翔任由他那样搭着，也不动：“我当初也不太能确定。”
　　沈平林：“嗯？”这什么意思？
　　贺南翔说：“你应该是被我掰弯的。”
　　沈平林挑了挑眉：“弯？”
　　贺南翔飞快的亲了他一口，然后若无其事的说：“对，沈哥，你弯了。”
　　沈平林舔了舔嘴角：“蓄谋已久啊！”
　　贺南翔没有否认。
　　沈平林又靠在后面，吃醋一样：“成都的男同还挺多，乱花渐欲迷人眼啊！”
　　贺南翔说：“这句诗不是这么用的。”
　　沈平林哼一声，说：“我就这么用。”
　　贺南翔想了想，说：“花开堪折直须折。”
　　沈平林真的要笑了，差点都想把他按在椅子上：“我操啊，你敢！”
　　贺南翔躲了两下，说：“不敢！”
　　沈平林满意了：“这还差不多。”说完又哈哈大笑，差点笑岔气。笑完又感叹还是南方的水土养人，这一个个的，不管男女，都挺俊俏。
　　贺南翔则说：“沈哥，你最俊。”
　　沈平林：“……”
　　贺南翔这人真是入了他的灵魂了，他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
　　这时候又有人从他们面前过，还是女生，一身纱裙飘来飘去，就跟电视里的画面重叠了似的。这果然跟高中不一样了，那时候都穿校服，难得有机会看到女生穿裙子。
　　沈平林看了两眼，又觉得没意思了，心想女生果然只适合看，第一眼是挺赏心悦目的，看久了就有点疲劳了。
　　“我果然不喜欢女生。”沈平林想，但他好像也不喜欢别的男生，他只对贺南翔有兴趣。
　　然后那女生也转过头来，与沈平林四目相对，沈平林也没将视线移开，继续想，贺南翔哪里特别？
　　对视了几秒后，那女生又将视线移开了，轻飘飘的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不到十米又回过头看了看，接着好像笑了笑，又转身走了。
　　耳边响起一阵儿声：“好看吗？”是贺南翔的。
　　沈平林问：“什么？”
　　贺南翔说：“刚那个女孩。”
　　沈平林认真的想了想，好看吗？刚光顾着想贺南翔去了，他不知道：“没看清。”
　　贺南翔“嘶”了一声，又唉声叹气：“沈哥，你这么招人喜欢。”
　　沈平林有点嘚瑟，他早就知道了，高中的时候就爱臭美，自我感觉特别好：“你才知道啊！”
　　贺南翔说：“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北边。”
　　沈平林问：“你不放心什么？”
　　贺南翔说：“都不放心。”
　　沈平林：“？”
　　贺南翔看着他，扬了扬嘴角：“你没看出来？”
　　沈平林说：“看什么？”
　　贺南翔无奈道：“刚那女孩一直看你，她喜欢你。”
　　沈平林呵呵一笑：“喜欢我？不会吧，你怎么不说喜欢你呢！眼睛挺毒啊，贺南翔，你怎么什么都能看懂？一眼你就知道了。”
　　贺南翔：“……”要说纯，还是沈哥最纯。他都有点无从接口了。
　　沈平林想了想，感觉不太对了，说道：“我们这是干嘛呢？坐这欣赏帅哥美女吗，走了吧。”
　　贺南翔也有此意，站起来，说：“去哪？”
　　沈平林也站起来了，揽着他的肩，边走边说：“问你啊小雷达，我又不认识路。”
　　“……”贺南翔说：“要不我带你去锦里？”
　　“什么里？”沈平林问。
　　贺南翔叹口气：“没什么。”
　　等到了目的地沈平林才恍然大悟。
　　青瓦木窗，古韵十足。
　　一条街走过去，有茶楼有客栈，有酒吧也有戏台，还有很多吃的，沈平林对吃的不太感兴趣，倒是那些手工艺品深得他的喜爱。
　　一个个小人雕的是栩栩如生，不过喜欢归喜欢，他也只是觉得有趣，并没有心思花钱去买，况且雕的又不是贺南翔。
　　走到尽头又见一牌坊，上刻“西蜀第一街”。
　　沈平林与贺南翔对视两眼，拐个弯，继续往前走。
　　贺南翔说：“百年木板门，千载石板路。”
　　沈平林笑笑：“念什么呢？”
　　贺南翔朝他抬了抬下巴：“你自己看。”
　　沈平林顺着看过去，只见那面墙刻满了字，不由自主的接道：“漫游锦官故里，争仰蜀相遗徽。”
　　贺南翔说：“四百米古道诗与画，两千年桑海雷和电。”
　　这时好多人站过来拍照，沈平林被挤到一边去，赶紧拉着贺南翔走了，走了一段路又哈哈大笑：“附庸风雅。”
　　贺南翔说：“沈哥，后面还有更风雅的。”
　　沈平林挑挑眉。
　　然后便是，小桥流水，银杏之下。
　　沈平林看的眼花缭乱，荷包一个个挂的到处都是，拍照的更是数不胜数，他还没挤进去就又被挤出来了。
　　沈平林说：“这什么啊？这么多人！”
　　贺南翔：“……”
　　他也有样学样的买了个荷包，刷刷的写了几个字，折了两下就塞进去封死了，沈平林都没看清。
　　但猜也知道写的是什么，沈平林好得意，非得问出个所以然来：“小阿翔，求姻缘啊？”
　　贺南翔懒得理他。
　　沈平林又说：“拿出来呗，我还没写呢。”
　　贺南翔想了想，竟真的拿出来了。
　　沈平林心想，这么好说话？
　　贺南翔又将那张纸拆开，沈平林眼巴巴的望过去，可拆了一半又不拆了。贺南翔这折纸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居然是自上而下。要不是有折痕，他差点以为这是卷起来的了，而且还挺均匀。
　　沈平林赞叹两声，只看到纸上下半截写了“贺南翔”三个字，再上面的却是不得而知了。此刻他也没心思再一探究竟，拿起笔在旁边加了三个字——“沈平林”。
　　贺南翔又将纸折起来，塞进荷包里。
　　两人绕到长廊里面，本想寻个少的地方挂起来，奈何里面也挂满了，根本无处下手。外面依然是排着队拍照的。沈平林走到中间去，催促道：“就这吧，快点！”
　　贺南翔依言绑在上面，绑完两人又对视一眼，觉得尴尬的不得了，好傻啊！尴尬完了又哈哈大笑，沈平林推着贺南翔：“快走快走！”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他早就分不清自己的是哪个了。太多了。
　　转了一圈又到了外围，沈平林垫着脚终于看清这些人要拍照的原来就是一块石头。
　　上刻“缘定三生”。
　　难怪。
　　沈平林走的那天晚上成都下起了大雨，他们一路坐车匆匆赶到机场，取了票后离登机不到两个小时，两个人都感觉饥肠辘辘。
　　于是贺南翔带他去了机场餐厅，沈平林坐在餐桌上，面对服务员拿来的菜单，他脑子迷茫的感觉到了什么五星级饭店一样，一百零八块钱，有生以来见过最贵的一碗面。
　　沈平林小声说：“要不我们换一家？”
　　贺南翔也开始察觉出来，这个价格显然也不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不是拿不出钱，是觉得实在没必要，然后他们转身去了旁边的德克士。货架上的快餐已经卖的所剩无几，他点了两个汉堡，两杯饮料。
　　沈平林吃的大口，他实在饿的心慌，玻璃幕墙之外是成都的夜，贺南翔就坐在他的对面，如果不是在机场，他似乎觉得他们是在约会。
　　而现实却是分别在即。
　　沈平林说：“国庆节我来看你。”
　　贺南翔答应一声，也没要求他一定来，似乎是知道万一又发生什么变数，一场期待又落了空。
　　沈平林说：“别不高兴，我真的来。”
　　贺南翔笑了笑。
　　沈平林又说：“我会想你的，你要经常给我打电话。没话说也要打。”
　　贺南翔说：“好。”
　　沈平林回过头四处看了看，问他：“你带书了吗？”
　　贺南翔愣了一会儿，说：“没带。”
　　沈平林哈哈一笑：“我还想着遮一下呢。”
　　贺南翔不明所以。
　　沈平林又说：“不过也不管那么多了，反正也没人认识我们。”
　　说完，沈平林凑过去，面对面的，极其认真的，吻了贺南翔。
　　窗子上定格住这一幕，仿佛永恒似的。
　　他们都在想，也顾不上了，管他呢！别人是厌恶也好，是羡慕也罢，总之他们就这样做了。
　　这一吻告别了过去，这一吻又即将迎接未来。
　　机场是所有故事的开始之地，也是离别之地，更是重逢之地。
　　主动一点，勇敢一些，这个故事才会开始。
　　沈平林说：“我爱你。”
　　这句话他想了很久，原本以为是说不出口的，现在到了风口上，却又不知不觉的从嘴边蹦出来。
　　贺南翔说：“我也爱你。”
　　我爱你。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不过脑子，沈平林算是体会到了。怪不得电视里都演，男人说这句话是信手拈来，好像他爱上一人很快一样，亦真亦假，说出来就跟“你好吗”一样镇定自若。
　　其实不是这样的。
　　在说出口之前他也酝酿了很久，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找个浪漫的场所，然后有准备的，动情的说出来。
　　可真到了某一刻，什么浪漫不浪漫的也就顾不上了。
　　我爱你。是身不由己，不是言不由衷。
　　上了飞机，沈平林的位置靠在窗口，透过窗子他看到一架架的飞机停在一旁，身上有些发热，他穿的有些厚，因为下了雨。他来成都也没带衣服，身上穿的所有衣服都是贺南翔的。
　　这个时候飞机开始起飞了，成都的万家灯火一点点消失在宇宙的夜空，飞机的窗子上多了一层雾，遮住了整个成都的繁华。已经到了半夜，沈平林实在困，歪着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也不太安稳，沈平林想，他和贺南翔之间大概半个中国的距离，先前想的多好，不过异地四年。真正一分别，想着那人很难才能看见，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们要在一起需要使尽无限的力气，他的一腔孤勇需要背水一战，他想，即使困难重重，也要用力向前。
　　这架飞机带走了他，连带着带走了他整个青涩的青春。少年时光从此再不复返。
　　——
　　北城以北，汤汤淇水，南城以南，有我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