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以南》梦昔笔谈

24、南城以南，少年行

　　沈平林抽空去买了个手机，拿到手后唯一想联系的人就只有贺南翔。
　　这还真叫沈新月说对了。沈平林赞叹两声，什么狐朋狗友一大堆，毕业以后全部各奔西东，根本没有想再联系的念头。
　　熬到了八月底，车票上显示的日期也到了头。
　　沈彦拾又跑到工地上去指挥大部队，看样子不到年关是不会回来了。沈平林心里煎熬，拖着满腔的忧愁送沈新月去报道，时间越近就越紧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九月七号才开学。
　　这意味着他可以陪贺南翔去成都兜一圈。
　　沈平林急匆匆的赶到火车站，可刚跑到广场上就被人拦住了，那人偷偷摸摸的拿出一个手机来，在沈平林面前晃了两下，很小声的说：“两百，买不买？”
　　沈平林：“……”
　　吓他一跳！
　　“不买。”沈平林说。
　　那人也不死心，又露出半边来给他看：“新的，你看，要不一百？”
　　沈平林赶时间，连忙绕过去排队，还是说：“不买！”
　　那人悻悻的收起手机，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沈平林一边排队一边想，那手机估计是偷来的，然后再低价出售，他这种学生党才最容易出手。
　　只是，上次跟贺南翔来火车站，怎么没叫他撞上？
　　沈平林懒得想，排队都排了大半天，差点赶不上车。等来了候车厅，才发现贺南翔居然没进站，这一幕叫沈平林看到了，似乎又跟那晚的梦一重叠。
　　贺南翔还真是一步三回头，沈平林更不是滋味了。
　　他冲过去拉着贺南翔去检票，又急匆匆的钻过地下通道跑到另一个站台，气都没喘匀就跳上了车。然后又慢慢找位置。
　　这次是白天，贺南翔的神情一览无遗，他先是瞧了瞧自己的脸，然后又慢慢的低头瞥到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无端的让沈平林更加心虚，像是有某种感应似的。
　　——他应该知道了。沈平林想。
　　两人默默的来到自己的位置，沈平林是上铺，贺南翔是下铺。中间还隔着一个中铺。
　　沈平林才不会大白天的跑到上面去躺着，只坐在下面发呆。他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个，还是贺南翔先出了声：“你不跟我去成都了。”
　　没有疑问，也不是质问，而是很平和的吐出了一句话。这和沈平林能想到的他的态度一模一样。虽然沈平林已经踏上了这辆火车，可他就是知道贺南翔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于是沈平林只能说：“嗯。”
　　贺南翔不再说话，连个“为什么”都没问。
　　沈平林探过身子朝过道望了两眼，这个车厢没什么人，就连对面的三个床铺都还没人睡。他又收回身子抱了抱贺南翔，说：“你别不高兴，我会时常去成都看你的。”
　　贺南翔还是没说话。
　　沈平林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亲亲他的嘴巴，靠出卖色相了，然后说：“我错了，要不你打我一顿出气？”
　　贺南翔笑了笑，大概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总之已成定局。可没一会儿，他又慢慢的低下头去，整个人都有点暗淡了。
　　“我不怪你。”贺南翔说。
　　沈平林更受不了他这样，他若是因为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因为自己，心里挣扎的要命：“你还是打我一顿吧。我不还手行不行？”
　　贺南翔干脆往旁边一挪，头都偏到窗外去了，理都不再理他。
　　沈平林：“……”
　　贺南翔生这么大气？不会吧。沈平林有点慌神了，差点真的想跟他跪下。
　　沈平林叹口气，碰了碰他的手，说：“你干嘛呢？”
　　贺南翔头也没回：“看风景。”
　　沈平林凑上前去：“这有什么好看的？你看我，看我呗！”
　　贺南翔一动不动。
　　沈平林也没了法子，有点卖惨的样子：“你别这样。我错了嘛。”
　　这次贺南翔回头了：“你哪错了？”
　　“……”沈平林说，“我不该抛下你嘛，对不起。”
　　贺南翔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是说：“你该早点告诉我的，沈哥。”
　　沈平林心里一痛，扯开嘴角问他：“告诉你了，你要怎样？”
　　贺南翔说：“那样我就可以留下来。”
　　沈平林就知道是这样。
　　“所以我才不告诉你。”他说。
　　沈平林原本以为，亲情才应该是这个世上最牢固最可靠的情感，可到了贺南翔的身上，却不是这样了。它变得和金钱挂钩，变得不堪一击。人生得意的时候想也想不起，失意的时候又偏偏记起来。
　　说是人心冷漠，情感凉薄，可又不尽然。他会在你已经要忘了的时候再一次出现在你的面前。
　　让你想忘都忘不了。
　　贺南翔总是能想他所想：“这些我避不开的。”
　　正如他也想他所想。
　　沈平林说：“所以你才要走。”哪怕避开一天也好呢。
　　贺南翔问：“那你呢？”
　　沈平林说：“我和你正相反，我不得不面对，但你可以选择不面对。所以你必须走。”
　　贺南翔不说话了。其实他想说，走了又能怎么样，那只不过是一时的快活，他迟早还是得回来。
　　沈平林揽着他的腰，说：“也就四年嘛，到时候毕业了，我就去成都找你。好不好？”
　　贺南翔说：“万一你要考研呢。”
　　“不了吧。”沈平林回答：“要是考研，我就考到成都去。你今后会在成都上班吗？”
　　贺南翔说：“不知道。没想那么多。”
　　沈平林说：“你慢慢想，到时候我就跟着你，你赶都赶不走。”
　　贺南翔歪过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我记住了，你不许再反悔。”
　　沈平林：“……”怎么感觉跟套路一样呢？
　　“那你不生气了嘛。”沈平林问。
　　贺南翔说：“没生气。”
　　沈平林放了心，两人都心照不宣的再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
　　火车一站一站的过，陆陆续续的又上来一批人，整个车厢就有点挤了。就连对面的三个床位都有了人。沈平林规矩了很多，话都不敢大声说，歪着头瞥贺南翔，瞥的他一直想笑。
　　贺南翔觉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呢？”
　　沈平林看对面的三人玩手机的玩手机，睡觉的睡觉。突然就凑过去亲了贺南翔一口，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坐好，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的说：“没什么，想做点坏事。”
　　贺南翔摸摸嘴角，笑了笑。
　　临到傍晚，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床铺上，沈平林眯了眯眼睛，贺南翔便把窗帘拉上了。
　　沈平林忙道：“别拉！有没有点情调啊！”
　　贺南翔：“……”于是他又将窗帘拉开了。
　　沈平林看着对面下铺睡得不省人事的乘客，小声的埋怨两句：“要是对面没人就好了。我坐到对面去，那样我们就可以来个浪漫的阳光晚餐。”
　　贺南翔动了动身子，说：“有多浪漫，吃泡面吗？”
　　沈平林刚想回答，中铺的一位大哥似乎是被太阳晃到了眼睛，迷迷糊糊的伸出一只胳膊来，“刺啦”一声，窗帘又拉上了。
　　沈平林：“……”
　　贺南翔低低的笑起来。
　　沈平林哼了一声，很不满道：“扫兴！”然后拿着两盒泡面去接水。
　　吃完面，太阳又渐渐阴下去。
　　沈平林脱了鞋，支棱着两条腿晃了晃，再扭过头去，发现贺南翔居然拿出一本书来，看的沈平林目瞪口呆：“坐火车还带书，你累不累啊？”
　　贺南翔面无表情的回答：“不累，就这一本。”
　　沈平林：“……”
　　贺南翔给自己找了个事做，沈平林就无聊了，先前刚上火车时的精力消失得一干二净，即便身边坐的是贺南翔也不能提起他的斗志，渐渐地都有点困了。
　　沈平林打了个哈气，问：“我们到哪了？”
　　贺南翔说：“河南。”
　　沈平林被火车晃得有点晕，大惊道：“才到河南！”
　　“……”贺南翔还算镇定：“你累了就上去睡一觉。”
　　沈平林倒是不觉得有多累，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有点无聊。上火车前还想着二十几个小时也就那么回事，一晃就过去了。谁知道上来了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也不知道从前贺南翔是怎么熬的。
　　沈平林看贺南翔已经老僧入定了，觉得没啥意思，便爬上去睡觉，睡也睡不安稳，总感觉要到站，迷迷糊糊的总能听到人说话。再睁开眼睛时灯都开了。
　　沈平林撑着身子朝下面喊：“到哪了？”
　　贺南翔站起身来，对他说：“还是河南。”
　　“什么！”沈平林咆哮道。
　　贺南翔叹口气，说：“马上到陕西了。你饿不饿，下来吃点东西？”
　　沈平林又躺了会儿，很无奈的撑着栏杆跳下来，说：“怎么这么慢。你以前也这样？不无聊吗？”
　　贺南翔说：“坐两次就习惯了。”
　　“好吧。”沈平林安慰自己。要是往后自己赶火车也拿本书好了，不然就睡觉？好像光躺着也不是个事。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受罪也是自找的。就像贺南翔说的，坐两次就习惯了。
　　沈平林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就有点坐不住了。东逛西逛的在车厢里转，转了两圈又没了意思，坐在窗子边上唉声叹气。
　　“好无聊啊！”沈平林说。
　　贺南翔走过来坐到他对面，说：“要不下一站我们下车走走？”
　　沈平林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说：“算了吧。又去看铁路？”
　　贺南翔抿了抿嘴。
　　沈平林一手拄着头，一手敲桌子：“火车上怎么这么安静。跟我想的不一样。”
　　贺南翔想了想，说：“要不去硬座那边转一圈？”
　　沈平林也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快走快走！”
　　话一落，人已经站起来。
　　沈平林兴冲冲的往那边走，这个时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刚吃完东西，睡觉还有点早，何况坐着也不能睡着。
　　相比硬卧来说，确实热闹非凡，聊天的聊天，吃东西的吃东西，看书的，看电影的，打牌的，随处可见。就连过道都不太能找到下脚的地方。
　　沈平林可算是找到了乐趣，他脸皮厚，凑过去看人家打牌，没一会儿功夫就加入了战队，兴致勃勃的聚众赌博。渐渐的连贺南翔都忘了。
　　整个车厢学生最多，都是半大的少年，有自己走的，也有家长送的。家长陪同的相对来说就要收敛一点，像沈平林这种没人管教的，差点跳到座位上。
　　连乘务员都来回转了两三遭，不停的推销啤酒饮料方便面，沈平林好无语，他在硬卧那边待了一下午也就见过这乘务员一次，到了这边才多大一会儿，都来三次了！
　　早知道他就买硬座了！不过贺南翔那么喜静的一个人，怕是受不了。
　　沈平林连连摇头，脑子一下灵光了，贺南翔，贺南翔人呢？！他一下站起来，暗骂一声“我操”，然后晃着身子前后左右的看了好几遍都没看到人。
　　对面那哥们儿问他：“找谁呢？”
　　沈平林说：“刚跟我一起过来的那个，去哪了？你注意没？”
　　哥们儿说：“那谁能注意啊，那么大的人也丢不了，赶紧出牌。”
　　沈平林心不在焉的又打了两把。
　　哥们儿又问他：“你们在哪下啊？”
　　沈平林说：“成都。”
　　哥们儿说：“呦，终点站啊！”
　　沈平林“嗯”一声，觉得没啥意思了，正好这时候乘务员又来检票。沈平林将牌一丢，在兜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来，差点就当成逃票的了。他只好原路返回，一边走一边想，票是在贺南翔那还是丢在床上来着？
　　就这么穿了两截车厢，一下又安静了，俨然又是另一个世界。
　　沈平林都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的功夫就看到了贺南翔，还是背影。贺南翔对面坐着个老大爷，笑起来慈祥的像小时候印象中的他爷爷，只是记忆有点远，他有点想不起来了。
　　沈平林也没细想，三两步就闪了过去，这才发现俩人在下象棋。
　　“……”贺南翔这个兴趣爱好呦，都跟老头子混到一个队伍了。
　　沈平林也不吭声了，就靠在一边看，看着看着更加的哈气连天。正要神游在外的时候，对面那大爷哈哈一笑，又把沈平林给吓醒了。
　　大爷连连赞叹：“不错不错。英雄出少年！”
　　看样子是贺南翔赢了，沈平林倒比贺南翔还得意，那是，他看上的人能差得了吗？各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沈平林差点都想抱着人亲一口了。
　　贺南翔偏过头看了看沈平林，然后朝那大爷笑了笑，三人道了别，又回到自己的位置。
　　沈平林坐了一会儿，一下反应过来，揪着贺南翔的衣领说：“贺南翔啊，你怎么不跟着我？我说你跑哪去了，在火车上还找了个忘年之交。”
　　贺南翔咧开嘴一笑：“沈哥，你魅力最大。一车厢的姑娘小伙都在看你。”
　　沈平林哼一声：“看我？所以你就跑了？”
　　“我没跑。”贺南翔说。
　　沈平林伸出手挠他两下：“还说没跑，我都找不到你了！”
　　贺南翔忍着笑两声，往后一歪便躺倒了床上，沈平林抓着人的手，不受控制的也跟着倒了。
　　车厢的灯早就熄了，似乎整个世界的人都陷入了睡眠，两人也不敢大声说话，就你看我我看你的望了半天。
　　贺南翔告诉他：“沈哥，我们进四川了。”
　　沈平林正趴在他的上方，闻言“嗯”了一声，说：“你快到家了。”
　　贺南翔说：“下了车你先跟我回家吧，我带你去见我外公外婆。”
　　沈平林动了动：“啊？”他还以为直接去学校报道呢。
　　贺南翔喊他：“沈哥。”
　　沈平林招架不住，忙说：“行行行，别喊！”
　　于是贺南翔笑了笑，然后凑上去吻他。火车上的床铺比高中宿舍的床还要窄，沈平林歪着身子有点伸不开腿，想多亲一会儿又怕人看到，连忙坐直了，差点撞到中铺的床板。
　　贺南翔也坐起来，两人装模作样的东看看西看看，发现所有人都睡得很死，根本不会有人发现，顿时又笑起来。
　　沈平林说：“你一天都不睡，不困吗？”
　　贺南翔说：“有点。但舍不得睡觉。”
　　沈平林也说：“是舍不得，良宵难得，可惜……”
　　贺南翔：“……”
　　沈平林呵呵笑两声，一转身站起来，一只脚都踩上了扶梯，又朝他抛了个媚眼，然后蹭一下就窜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