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以南》梦昔笔谈

22、物我皆忘，不可言

　　沈平林有点不合时宜的想到曾经看到过的一篇作文命题。
　　每一朵玫瑰都有刺，正如每一个人的性格中，都有不能被容忍的部分；爱护一朵玫瑰，并不是非要努力把它的刺去掉，而是学习如何不被它刺中，还有如何不让自己的刺刺伤别人。
　　每一朵玫瑰都有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
　　平心而论，他不能太自私。
　　尽管沈平林知道，如果他一定要让他留下来，贺南翔也是会同意的。然后就是面对两个家庭的各种琐事，和从前一样，没完没了。夹在中间的人才最为难。
　　这样想着想着，就格外的想念贺南翔。
　　不该啊。他还这样年轻。
　　别人的十八岁都是脱离父母与老师的掌控，尽情的享受工作前的最后时光。而他呢，不但没有脱离，反而是一种拖累。
　　这也怪不了谁，都是原生家庭的罪过。
　　只是为何是贺南翔？
　　他那样清冷的人物，白的像雪一样，无欲无求，却也要进入这世俗中。他能离开这座城市确实是个很好的办法，起码能求得几年安稳，实在不应该因为自己再过的心焦。
　　沈平林想，想什么呢？好像他也顾不上再想了，因为他看到了贺南翔。
　　风尘仆仆，却满身光亮。
　　沈平林登时想起一句话来，“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贺南翔说他是一道光，沈平林却觉得，贺南翔才是那道光。
　　逆光而行，依然璀璨耀眼。
　　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贺南翔，此刻所有的情绪和烦恼都抛在脑后去了，他顾不上想那么多，只有想他，想他，还是想他。
　　沈平林快步跑过去，觉得自己的心从来都没这时跳的快，他扯了扯嘴角，扬着眉毛问：“你没走？”虽然他早就知道。
　　贺南翔推着那辆自行车，眼底从惊讶露出很多喜悦来：“没走。你怎么来了？”
　　沈平林说：“来看你呗。碰个运气，还真叫我撞着了。”
　　贺南翔笑了笑。
　　于是沈平林便赌了一把，眯着眼睛问他：“你给我打电话了吗？”
　　贺南翔将车子推到楼梯那，一阵儿响声又惊起了楼道的声控，头顶的灯一下亮起来。贺南翔转过身，连眼神都有点暗淡了，他说：“打过，没打通。”
　　沈平林也靠过来，倚在栏杆上盯着他瞧，两人面对面的注视良久，一直到灯灭了，贺南翔才伸长胳膊，揽住沈平林。
　　贺南翔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懒洋洋的声调透着点点悲伤：“后来……就没时间再打了。沈哥，你别怪我。”
　　沈平林有点答非所问：“我很想你。”
　　贺南翔说：“我也想你。在……就特别的想你。”
　　沈平林略微动了动，贺南翔便抬起头来，两人又对视一会儿，贺南翔说：“你好像瘦了。”
　　沈平林“嗯”了一声，笑嘻嘻的说：“我这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你也瘦了。”
　　贺南翔笑了笑。
　　沈平林便亲了他一口，说：“你看上去好困。没睡好？”
　　贺南翔说：“嗯。”
　　沈平林接道：“这么困还不在家睡觉，大晚上的出来兜风。”
　　贺南翔说：“家里不方便。”
　　沈平林“嗯？”了一声。
　　贺南翔又说：“我爸来了。”
　　“……”沈平林说，“哦。”
　　他没想到贺南翔就这样说了出来，沈平林本想咽在肚子里再不提这件事的，现在才恍然发现，其实贺南翔什么都知道，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贺南翔说：“我上次见他，还是去年秋天的时候。”
　　沈平林想起去年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他翻墙出来找他，贺南翔也是像现在这样，眼底深的好像沉了海。原来——他并不是因为自己考试超了他，而是从很久以前开始，这种忧郁就出现了。他只要留在这里，就总是忧郁的。
　　于是沈平林也顾不上了，楼道里没有人，昏暗又狭窄，他顾上会不会有人来，也顾不上会不会有人看到。总之他就是想亲一亲他，疯狂一点，攻城略地。
　　沈平林说：“我知道。”
　　贺南翔便望向沈平林，望着他的一双眉眼，直望到了心里去。
　　沈平林觉得那朵沉在海里的花，渐渐地浮出水面，然后在日出的时候，变得更加娇艳了，像火一样。
　　他说：“没关系。我在。”
　　贺南翔点点头。
　　沈平林转开话题，问他：“你报志愿了吗？”
　　“没报。”贺南翔直起身绕到另一边去，很自然的开始推他那辆摩托车，似乎是刚想起来问，“你怎么这么晚过来？还回去吗？”
　　沈平林歪了歪头，说：“回哪？平山？不回，我这些天都在这儿，而且——晚上才有空嘛。”说着说着就又有点不正经了。
　　贺南翔已经将车推了出去，长腿一跨便上了车，沈平林很自然地坐在后面。
　　骑了一段路，沈平林才想起来问：“去哪？你不会要送我回平山吧！？”
　　贺南翔说：“不会。”
　　沈平林放下心来，说：“你这个假期都不回成都了？打算报哪个学校？”
　　贺南翔说：“嗯，不回。都行。”
　　沈平林说：“不能都行，说个名字出来。”
　　贺南翔想了一会儿，说：“西华吧。”
　　沈平林问：“你知道学校在哪？”
　　贺南翔说：“知道。”
　　沈平林说：“那你想报什么专业？”
　　贺南翔想了想，说：“土木工程。”
　　沈平林也想了想，说：“好。”也不知道贺南翔是有心还是无心的，然后沉默了半晌，才又说，“得去买个手机，不然想找你都找不到。”
　　贺南翔说：“好。你呢？”
　　“我？”沈平林有点头疼，但还是笑呵呵的说，“不然我学设计？”
　　贺南翔没吭声。
　　沈平林又说：“夫妻搭配，干活不累嘛！”
　　贺南翔：“……”
　　沈平林哈哈大笑。然后又细细的感受了一下，本是燥热的天气，也因为这点爱恋，而逐渐变得清爽起来。
　　他凑过去贴在贺南翔背上，低低的说了句：“你要带我去哪，要不就去开个房吧。”
　　这话题转移的甚是流畅。
　　沈平林看不到贺南翔的表情，但想也知道他会笑。其实沈平林没那个意思，只是这个月有点累，想找张床躺一躺。毕竟贺南翔家里不太方便，他不想去，而且医院的陪床他都躺够了。
　　他也想过告诉贺南翔他自己的事，可话到了嘴边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贺南翔已经挺烦的了，就不要再给他增加烦恼了，何况沈彦拾都挺过来了。
　　去年冬天的时候一起开房还坦坦荡荡，沈平林也体会不来什么叫不好意思。可跟贺南翔一起久了，一说要去开房，都有点做贼心虚了。
　　在前厅等半天才拿到房卡，等的沈平林觉得心中有鬼。好像来宾馆的，都是要干啥坏事一样。不然开什么房！
　　沈平林想了想，既然来都来了，就算先前没那个意思此刻也有了。上了楼刚刷开门，沈平林便将贺南翔推了进去，然后一脚踢到门上，“砰”一声，又关上了。
　　贺南翔靠在墙上，沈平林便凑过去吻他，吻了好久，才拽着他的衣服将人拉到床边上。
　　于是沈平林开始扯他的衣服，扯了半天又开始毛毛躁躁了，不满道：“怎么夏天了还这么费劲！”
　　贺南翔低低的笑起来。
　　沈平林停下动作，眯了眯眼睛，猛的一下将贺南翔推倒，然后跳到他的身上，居高临下的说：“你还笑！每次都让我先动手，你自己没手啊？！”
　　这次贺南翔露出了他的那颗小虎牙。
　　沈平林不怎么能看到他这样笑。平常贺南翔只是微微笑一笑，或者抿一抿嘴角，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笑了。这样恍然一瞟，他都有点爱上贺南翔这口好牙了。
　　沈平林有点得意忘形：“开心吧，哥就是这么招人喜欢。”
　　贺南翔说：“嗯。”
　　沈平林哼了声，从他身上翻下来，懒洋洋的往床上一躺，说：“你来，不然总显得我很饥渴。”好像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贺南翔歪了歪头，问他：“你晚上吃饭了吗？”
　　沈平林有点懵：“……没有啊。”
　　贺南翔一个翻身压在他上面，说：“我也没有。”
　　沈平林：“……”
　　“所以呢，先去吃个饭再来？”沈平林说。
　　贺南翔的手摸到他的腰上，朝他莞尔一笑，说：“不，做完再吃。”
　　沈平林有点想翻白眼：“那你问什么问！快脱衣服！”话音刚落，皮带扣“咔吧”一声响，接下来便是排山倒海般的欲望呼啸而来。
　　老实说，他都有点适应贺南翔了。虽然他们也算不上是身经百战，但男人在这方面总是无师自通，何况他们已经厮混了大半年，不说有多么熟练，至少也不是那种毛头小子了。
　　贺南翔才是以肉眼所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天赋异禀。两人又年轻，总有使不尽的精力。可以通宵达旦的玩一晚上，第二天依旧生龙活虎。
　　一番折腾下来，沈平林累的筋疲力尽，瘫在床上不想动。他想，他与贺南翔这样契合，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大概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一个人，能让他这样喜欢，即使面前这人在别人看来是如此的寡淡，可他偏偏就是喜欢。
　　“要洗澡吗？”贺南翔碰了碰沈平林。
　　沈平林觉得腿软，还有点困：“不想洗，你去把空调打开。”
　　贺南翔爬起来拿遥控，刚打开没几分钟，沈平林又“嘶”了一声，说：“……还是关了吧。”大夏天的居然还挺冷。
　　于是贺南翔又将空调关了，用手戳了他两下，说：“让你去洗澡呢。”
　　沈平林翻了个身，干脆闭上眼睛了：“不去。”
　　贺南翔说：“那你明天别又嚷嚷不舒服。”
　　“……”沈平林很无奈的睁开眼，不情不愿的下了床，跟梦游似的晃荡到浴室，冲了两下倒精神了，容光焕发，俨然换了一个人。朝外面大声嚷嚷：“我不舒服怪谁啊！”
　　贺南翔靠在浴室门口：“……”
　　沈平林又伸出一只胳膊来，将人拽进去，浴室里的热气一直往上升，让人有点看不清对方的脸。沈平林比贺南翔矮一点点，垂下眼来首先看到的便是他的嘴巴。
　　贺南翔这张嘴长得很漂亮，就是常常抿在一起，尤其在平日里，总给人一种冷淡的气息。
　　可沈平林知道，贺南翔其实是炽热的，尤其动情的时候。当然——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这种感觉就像是得到了一件宝贝，别人欣赏不来。只有羡慕。
　　沈平林搂着他的腰，低低的说道：“一起洗啊。”
　　贺南翔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
　　然后沈平林扬了扬下巴，冲他挑着眉毛，说：“贺南翔啊，想舒服的时候就不要想不舒服的事。今日荒唐事，来日何其多……”
　　话未说完，贺南翔便吻了上去。他想，有些时候，沈平林还是闭上嘴更好，比如，在床上的时候。绕是他这样沉稳的人，都险些招架不住了。
　　现在才知道，喜欢从来就是一瞬间的事，不了解一个人，还是可以很喜欢，很喜欢。
　　现在才了解，喜欢一个人，原来就是很想念，很想念。想念和他一起的每一天，想念和他每一天都一起。
　　这次沈平林是真的倦了，胳膊都不想抬，耷拉着眼皮说：“困死了。”
　　贺南翔却满面春光，还没刚见到他时憔悴。沈平林想，怎的贺南翔费了一番力气，倒更精神了，多么的不科学。
　　但他懒得去想，只将自己缩进被子里，迷迷糊糊的说：“我今天不回去了，你也别回了。”
　　贺南翔说：“嗯。”
　　沈平林有点神志不清：“你妈不会找你吧？”
　　贺南翔哭笑不得：“找我干嘛？”
　　沈平林说：“怕你走丢了，被人拐跑了呗。”
　　贺南翔：“……”
　　沈平林继续神志不清：“说反了，我操！”
　　贺南翔很无奈的扶了扶额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沈平林已经睡着了。于是他起身穿好衣服，下楼去买吃的。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沈平林就做了个梦，他梦到贺南翔踏上了去成都的火车，他没去。沈平林心里有愧，跑到火车站去送人，又不敢露面。等到了火车站，才发现贺南翔一步三回头的朝进站口看，看的沈平林抓心挠肺，好想将他大骂一通：“看什么看！你可快走吧！”
　　然后贺南翔好似真的听到了他的心声，这下别说一步三回头了，连个歪头的姿势都没有，人家大踏步的检票进站，长腿迈的比谁都快。
　　沈平林有点后悔，想追上去说：“你别走！”这也顾不上躲躲藏藏的了，猛的冲上前去，可到了检票口才发现自己没票。于是他就只能大声的喊贺南翔的名字。
　　贺南翔回过头来，淡淡的说：“你不是要我走吗？”
　　沈平林急忙说：“我也跟你走！”
　　贺南翔张开嘴，说：“你这个骗子。”
　　语气淡的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没有激烈的怨恨，也没有失望过后的悲伤。总之，他一点表情都没有。就是这样没有表情的一张脸，才让沈平林觉得有点胸闷气短。
　　他想过的伤心呢？失望呢？怨恨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
　　就因为没有，沈平林才知道，贺南翔真是一点留恋都没有了。
　　沈平林当头一棒，感觉浑身都在晃，差点晕过去。挣扎着说：“我不骗你了！我不骗你……”接着又晃了两下，“咣当”一声响，倒地上了。
　　“我操！”沈平林呲牙咧嘴的从床下爬起来，这下真的是摔醒了，元神渐渐归位，才发现自己做了梦，连肢体动作都跟着梦走，梦里倒梦外滚，这一滚就滚到了床底下。
　　“……”沈平林这个无语哦。
　　这一晚上被贺南翔折腾的够呛，做个梦还要被他折腾。
　　可他梦到啥来着？沈平林都有点忘了。
　　他“哎呦”一声又爬上床，这才发现床上没人！
　　沈平林大吃一惊，渐渐又想起自己梦到了个啥。贺南翔走了！还一点留恋都没有！
　　这可急死了沈平林，急急忙忙的就要套衣服，可刚套了个上半身，门一响，贺南翔走进来，手里提着一袋子晚饭。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你看我我看你，贺南翔挺的笔直，沈平林半跪在床上，重要的是……没穿裤子，下半身光溜溜——好一副春光乍泄的场景。
　　贺南翔喊他：“……沈哥。”
　　沈平林烦躁的吼他：“别喊！”他想，果然人不能做亏心事，因为半夜来的不是鬼敲门，而是敲心。这可吓死他了！
　　贺南翔说：“你怎么了？”
　　沈平林往床上一坐，说：“没怎么。你出去不说一声。”
　　贺南翔说：“你睡着了。”
　　沈平林很泄气的往床上一躺，心想，算了。
　　贺南翔将袋子放到桌子上，走过来坐在床边上，说：“你以为我走了。”
　　并不是疑问句。沈平林回答：“嗯。”
　　贺南翔翻到床上来，趴在一边看着他。
　　沈平林歪着头看他的眼睛，说：“我今天是特意来找你的，我知道你没回成都。”
　　贺南翔没说话。
　　沈平林又说：“前些天我在医院看到你……”
　　贺南翔动了动嘴角，问：“你在医院？”
　　沈平林“嗯”一声，说：“我爸住院了。不过没事，马上就出院了。你呢？”
　　贺南翔沉默了一会儿，没多问，只说：“是李叔叔，李长青的爸爸。”
　　沈平林想起傍晚看到的贺南翔的爸爸，恍然明白了一点点。李长青一家对贺南翔来说，不仅仅只是养育之恩，而且，李长青陪他长大，这份情，三十万远远不够。
　　沈平林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个荒唐的梦。贺南翔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怎么会不在乎他呢？只是他又迷茫了，他就这么一点点爱意，又抵得上贺南翔这么重的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