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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华灯 ...

  •   傍晚时分,落日融融悬挂在地平线上,华灯初上,人行往来,车马交汇。
      赵姨因为放假回家了,中午大家都对付着用面食解决,晚餐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随意,云颂下楼,打车去了最近的超市。
      蔬菜区花花绿绿,因为熟知周家父子的口味,云颂没费多少时间就挑选完毕,在水果区称了一点石榴和柠檬后,因为腾不开手,就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路灯明亮,将已暗沉下来的天幕也照亮,云颂张望着车流,好不容易有车停下,要上去的一瞬间,无意间瞥了一眼马路对面,那里停着一辆黑色轿车,竟然和周荇的是一个款型。
      云颂只当自己眼花,没多想就坐进了车里。
      那头云颂满载而归,这头周荇才找到一个临时停车位,他不常来这条路,都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开了一家超市。
      家里有两个等着吃饭的小孩,他这个当家长的,忙完工作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就是那个做饭的。
      想想有几分好笑,云颂回来了,他居然就开始操心这些平日从不在意的日常琐事来。
      不同于云颂的果决,周荇站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很有几分踟蹰,周筵吃什么都一样,但云颂在外地念了这么久的书,口味变化了也未可知,他还真有些不知从何下手。
      等周荇提着袋子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到极致,晚上的高峰期也已经结束,一路畅通无阻。
      把车停进车库时,他往一楼看了一眼。
      意外的,竟是灯火通明。
      窗沿上落着暖色调的光影,窗外树影纵横交错,自来冷清的房子,竟突然有了几分人间红尘的热闹。
      周荇从后门进去,那里离厨房更近,谁想一开门,就迎面飘来一阵饭菜的香味。
      云颂站在亮眼的灯光下,束着围裙,正着急忙慌的从洗手池捞菜,那头油已经热了,她哗地一把放下去,油与水互溅,她躲了一下,才抄起铲子开始炒菜。
      周荇就站在后面看着,没有出声打扰她。
      云颂的厨艺来自于母亲,初中的时候母亲身体就已经很差,没办法长期站着,总是她坐在旁边指挥,云颂在灶台前忙活,时间久了,手艺熟悉了,她自己也逐渐摸出些门道来,有时还能创造几个新鲜菜式。
      是以一顿晚饭,对她而言不过小事一桩,只不过周宅的厨具五花八门的,找它们反而费了点力。
      将菜从锅里铲出来,放到一边,云颂琢磨着冬瓜排骨汤应该快好了,回身找调羹时,猛地撞见不知在后门处站了多久的周荇,吓了一大跳。
      云颂:
      “呃……叔叔?”
      见他挑了下眉,她视线下移,注意到他脚下的一大袋,脑子慢了半拍反应过来:
      “叔叔你也去超市了啊?”
      那刚才看到的那辆车还真的是他的啊。
      周荇没回答,只是侧首往厨房里看了一眼:
      “在做什么菜?”
      云颂替他拿起那个袋子,后退一步,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瞎做的……”
      本来就是顺手的小事,这么摆到他面前,倒像是邀功一样,云颂厚不起这个脸皮,顾左右而言他,想让周荇赶紧离开。
      周荇观察着她的神色,确定上面写着“你赶紧走别捣乱”几个大字,才笑了一声把事情丢给她,他没有回书房,坐在客厅随意地拿了份报纸看,时不时抬眼往厨房瞥一眼。
      周筵闻到饭菜的香味,一下子就分辨出不是赵姨惯常的做菜风格,又好奇又期待地往楼下走,就看到他爸已经佯装镇定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开饭了。
      做菜的是云颂。
      周筵的脸色古怪,难得没有大呼小叫,乖乖坐到了周荇身边。
      良久,厨房那里冒出了更加浓郁的骨汤香气,周筵忍不住开口道:
      “爸,你有没有觉得……”
      这个场景非常不对劲。
      看报纸的父亲,等饭吃的儿子,以及,在厨房忙碌的……继女。
      结果周荇只是面无表情地提醒了他一句:
      “不要说多余的话。”
      周筵闭上了嘴。
      三个人坐上餐桌,云颂先给两人盛了一碗汤,自己没盛。一共做了五菜一汤,还剥了石榴当饭后水果,周筵牢记他爸不准说废话的警告,默然喝了一口汤——
      这么淡?
      他抬头想和周荇对视,试图从他眼中得到同感的讯息,结果周荇根本不看他,把食不言奉行到了极致。
      云颂低头细嚼慢咽,只有在周荇执筷夹菜的时候也跟着看一眼:她也很好奇,周荇更喜欢哪一道。
      结果偷窥许久,发现他每道菜都吃,吃的分量也差不多。
      她只好继续低头。
      倒是周筵,一开始抱着怀疑的心情,结果越吃越欢,虽然菜都普遍淡了一点,但实则他口味刁钻,味道太浓的菜他也只吃几口,淡一点反而让他多吃了很多。
      几盘菜到最后几乎都光了。
      云颂大为震惊。
      她的确是比着三个人的份来做的,但后来因为周荇特意买的食材,她就顺势多做了一点,本来想着自己硬撑也要吃下去,结果她饭碗还没见底,桌上已经清空了。
      是她低估了父子俩的饭量?
      当然不是的。
      周荇平静地放下筷子后,忍不住握拳在嘴边咳了一声。
      饱腹感非常严重。
      他用眼神示意对面的周筵——吃光。
      自己则坐了一会,等两人都用餐完后,主动站起来道:
      “你们去玩吧,我来收拾。”
      周筵本来强逼着自己进食,闻言差点把嘴里的饭吐出来。
      他爸居然主动要求做家务。这是什么世道?
      为什么?就因为做菜的是云颂?
      云颂当然不可能真的听话撒开腿就走,她留下来一起收拾碗盘,一一放到洗碗机里后就要回去擦拭桌上的痕迹,结果回头时发现周荇已经把一切都整理好了。正半皱着眉看过来,问她:
      “还要再喷清洁液吗?”
      云颂抿唇,因为炒菜太久而酸麻的右手好像忽然没了酸疼感。她忍不住勾起一点嘴角,眼里的笑意难得真诚:
      “我想应该不用了。”

      放假的第二天清晨,云颂尚在睡梦中,就有人毫无眼色地打电话过来,直将她清梦扰了个干净。
      云颂拿起电话一看,愣了一下神,指尖在屏幕上摩挲片刻,才不太情愿地接起。
      电话那头是久违的云颂的奶奶。
      “小颂啊,回来了没有啊?”
      她低头把玩着睡衣扣子,漫不经心地:“……嗯。”
      “那怎么也不来看看我这个老人家啊?这么大了一点也不懂事……”
      云颂忍住到嘴边的冷笑,困意也消散无几,从床上坐起来答:
      “刚回来,事情有点多,奶奶今天有空的话,我来探望就是了。”
      这是她生父的母亲,她就算再不情愿,明面上该做的也一样不能少,只是需要和周荇报备一声。
      她不愿去看望那些长辈,一大半的原因是不愿意见到这些不管她和她母亲死活的所谓亲戚,一小半原因是,周荇虽然没有明说,但似乎并不喜欢她和那些人有联系。
      母亲死后,父亲的遗产就落到了尚且年少的云颂身上,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亲戚,在她们走投无路时连一句招呼都没有打过,却在一切风平浪静的时候露出狰狞的面目,频频来周家骚扰她。
      甚至心怀恶意地对她说,周荇这么照顾她,也是为了她那笔遗产。
      换来云颂冷笑阵阵。
      周荇根本不缺那点钱,光是高中三年他给的零花,都是一笔相当客观的数字,他收下自己这个烂摊子,什么原因都可能,唯独图钱,不可能。
      时辰尚早,云颂换好衣服后,在周荇的房门口停留了一会才敲门。
      她故意敲得很小声,希望他听不见,她就能以此为借口出门了。
      但周荇起得只比她早,不比她晚,只是他有阅读的习惯,起来后总会在床上先随意看点东西再起来洗漱。
      房门很快就打开了,云颂懊恼地与他道了一声早安。
      “怎么了?”周荇低头,倒是有点意外她会主动来找自己。
      云颂还没吃早饭,脸色有点苍白,嘴唇还算红润,抬头匆匆看他一眼,道:
      “奶奶刚才打电话来,要我去看她一趟。”
      周荇下意识地皱眉。
      只是俯眼看去,云颂的表情也说不上多么情愿,倒是有点期期艾艾,希望自己赶紧松口的模样。
      想必是又被逼着没办法了。
      周荇抬手看表,道:
      “等我一下,我送你去。”
      云颂张了张口,急忙要拒绝,却不小心和他对视上。
      周荇眼里的担忧不是假的。
      他眉眼生得极佳,那么微微一蹙,就像是把身上冷清的气质都凝在了眉心一点,让人难以挪眼。
      云颂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周荇已经进去换衣服了。
      她赶紧把头转过去。
      周荇驱车先带她去吃了早饭,往日,两人之间再是没话说,都有云颂强行找话,不会让气氛跌落到尴尬的尽头,今日却是神态恹恹,一路上光在心里叹气了。
      她真的不想让自己那些丢人的亲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周荇面前。
      也许是她自尊心太过,以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身份留在周家这么多年,只让她越来越不好意思,一刻也不敢忘记对方的恩情,总是想方设法地去讨好,然后在恰当的时机远走。
      她的母亲云琼华和周荇当过一年的高中同学,只不过高一刚结束时,她就因为怀孕而不得不退学,那个年代女人未婚先孕是非常羞耻的事情,云琼华嫁给了那个嗜酒如命的男人。
      一开始只是冷暴力,到后来慢慢发展成家暴,对怀着孕的云琼华拳打脚踢,云颂出生后不闻不问,在外做生意,竟然也真的赚到了钱,却因为得罪了太多人,死讯传到家中的时候,云琼华去认人,几乎是艰难地从他后背的纹身上认出了这是自己的丈夫。
      随之而来的是云琼华的病,还有从黑暗角落里钻出来的要债者,她们母女为了躲开这些三不五时上门的人,常常有家不能回,露宿街头有之,狼狈逃窜亦有之。
      大约在云颂十五岁的时候,她见到了周荇。
      他把两人接到自己另外一处房子里,替她们处理那些极其麻烦的身后事,让云颂勉强安心地将初三念完。
      但母亲的病已经恶化,每天都是在数着日子过下去。
      到她过世的那天,云颂才知道还有一笔她亲生父亲的钱,被那些亲戚刻意隐瞒,怕她花到云琼华的身上,怕到最后一点油水都捞不到。
      而那笔钱,或许本可以在云琼华被拖得走投无路前,救她一命的。
      云颂的奶奶一开始以身体不佳无法履行监护职责为由,拒绝了接受云颂的监护权,到最后,竟然是周荇,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接纳了她。
      刚来周家的时候,她真心实意地感谢他,想尽办法报答他。
      可现在她只想带着她那些烦人的亲戚,带着她那个丑陋不堪的世界,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周荇安静地在一旁开车。
      他目不斜视,余光却忍不住落在身边的云颂身上。
      如同云颂时时刻刻都在揣摩他的心思一样,周荇也可以隐约猜到她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年少失父丧母,漂泊不定,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有几分惊异的。
      惊异于她居然能好好地长大,至少在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恶劣环境下可能培养出来的阴暗处。
      当然,随着相处的时日变多,他还是能逐渐感受到她与同龄人的不同的。
      比如,没有安全感。
      是以多敏、多思,人前人后表现不一,极擅看人脸色行事。
      不是没想过矫正,但他也能意识到,对方多敏多思的对象,大多都是自己。
      真要说起现在最让云颂感到压力的存在,或许就是周荇了。
      他苦于找不到让她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的理由。
      而他自己,反倒是在两人渐行渐近,又渐行渐远间,不自觉地习惯于此。
      习惯却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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