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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难欢喜 ...

  •   周筵已经愁苦了一个多月了。
      自从高二文理分科开始,他的成绩跌得一塌糊涂。倒不是他本人不努力,而是周围的人突然都和打了鸡血一样开始没日没夜地埋头苦学,进步飞速,将他这个原地踏步的衬托成了学废。
      国庆节过后,就是全市统考,届时会有排名发给家长,以作高考成绩的参考。
      他已经能想象到那些嘴上说着“小考小玩大考大玩”的同学们如何在这个假期挑灯夜战凿壁偷光了,而他坐在桌前,对着英语,对着语文,眉头紧锁,面露艰涩。
      请家教来不及,打电话给同学他们绝对不承认自己在学习,他爸忙着工作根本没空。想来想去,此刻能帮他的居然只有云颂。
      云颂是念高一的时候来他们家的,一来就转入了本地最好的高中,大学也念得不错,教教他这个高中生,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问题是人家凭什么教他啊?
      他要是胆敢说什么“我爸收养了你”这样的话,对方那一碰就碎的自尊心只会让他得不偿失。
      他蹭到云颂的房间门口,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最后灵光一现,奋然敲门。
      房门打开,云颂面色灰暗地看他:
      “我的门即将被你敲烂。”
      周筵才不管这个,他直奔主题:
      “想不想知道今天我爸和我妈打电话说了什么?”
      云颂想也不想直接关门,周筵眼疾手快地伸脚抵住,厚着脸皮:
      “哎哎!别关啊!你真的不好奇吗?”
      “不好奇,松脚,不然我使劲了。”她话音刚落,合门的手已经开始用力,拒绝听到他多说任何一个字。
      周筵哪想到她这么决绝,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身子一挡,将她从门口挤开,自己滑溜溜地钻进去,在云颂开始冒火的眼神里求饶:
      “别喊我爸!我是来找你干正事的!”
      云颂这才看到他手里的英语练习册。
      见她安静下来,周筵惨兮兮地诉苦:
      “你帮我补补吧,下次统考再不及格,我爸肯定要让我寄宿了。”
      “寄宿不好么?”她高三那会儿倒是很羡慕寄宿的学生,每天不用浪费时间在来回的路上。
      “好什么好啊。”周筵将书一甩,顺其自然地坐在她床上,“食堂的饭一点营养都没有,天天还要跑操。”
      噢……她倒是一时没想起来周筵的大少爷身份,学校的那种伙食,肯定是入不了他的眼了,偶尔尝尝也无妨,长期这么吃,是要得病的。
      得王子病。
      云颂目光一闪,冷语道:
      “我没空,你有这功夫多背背单词吧。”说着就要把他从床上拉起来。
      周筵赖住,一把捞过她床上的恐龙玩偶抱在怀里:
      “今天我妈说她回来了!要和我爸见面!”
      拉他胳膊的手一顿,云颂蹙眉,更加不耐:
      “你告诉我干什么?赶紧走!”
      “我不管!你已经听到我的情报了!必须帮我!”
      “……周筵!”
      周筵死皮赖脸地和她对视。
      良久,云颂妥协,心想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何况……
      她松开手,转而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水笔,平息呼吸后看他:
      “还不过来?”
      周筵遂愿,大喜,颠颠地跑来坐下。
      何况,她也听到自己想听的了。
      周筵把练习册翻得稀里哗啦,一道一道地指给她看:
      “这个不会,这个不会,这个也不会……”
      云颂无意识地跟着他圈画。
      你看啊,云颂,离开的借口那么多。
      你还在踌躇什么呢?
      ……
      周筵于语言二字上没有丝毫前途可言。
      给他讲解英语短文的时候,云颂奇异地发现他在中文的理解上也很有问题,常常答非所问,犹如鸡同鸭讲。
      “周筵,你语文一般考多少分?”补习了一个小时,云颂发现有必要从根本问题解决,试探着问了一句。
      周筵“啧”了一声,似是被戳中伤口,半晌,才扭扭捏捏地报出一个数字。
      云颂听后,短暂沉默了一下,低头圈了几个书上的单词,道:
      “你先把它们背了。”
      然后起身去楼下。
      她高中毕业后,把没什么用的参考书都收起来放仓库了,不知道有没有被处理掉。
      周荇喜欢干净,想必不会留下多余的东西。
      打开仓库的灯,果然是整齐有序的,架子上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收在纸箱里,云颂不想惊动周荇,自己翻翻找找,终于在架子的最高层找到了她的纸箱。
      抬头的时候,纸箱上的字也清清楚楚落在她眼里:
      云颂的书。
      这不是她的字迹,是周荇的。
      她把箱子放到这里的时候,周荇应该不知道,在她毕业的三年里,他不知何时来过,补上了这行字。
      云颂慢慢地,眨了一下眼。
      架子太高,箱子又沉,云颂从旁边找到一张小梯,踩着它爬上去拿。
      她力气有限,根本抬不起来,只能一点点地往外挪。等最后一点也挪出来的时候,她使劲接住,却不想纸箱放得太久早已老化,承受不住这一瞬间的力量。
      箱底破裂,厚重的书籍杂乱无章地往下掉,云颂站在梯上不能轻易动弹,不知哪本硬皮包装的书壳顺势在她小腿上划了一记。
      云颂往下看,书掉了一地,小腿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随着时间渐渐变红,然后渗出血迹。
      她叹气,爬下梯子,先收拾一地的狼藉。

      周荇本来在开一个视频会议,不是什么重要的会,他听得几要走神,仓库那里传来的一声巨响将他从神游里拉回来。
      他匆匆和视频对象交代了一句,自己则循着声音赶过去。
      门缝微开,可以看见一个纤瘦的身影蹲在地上。
      他走进去:
      “颂颂?”
      云颂有点迷茫地抬起头,与他对视。
      只有一秒而已,她很快错开视线,抱歉道:
      “打扰你了吗周叔叔?我很快就收拾好,对不起……”
      他及时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随意卷起衣袖,帮她一起捡书,一边问她:
      “怎么突然找这个?”
      这些书她应该不用了才收到这里的,之前打扫卫生的赵姨还问过他要不要扔。
      “这个……”云颂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手里动作没停,“我帮周筵找几本语文的参考书。”
      她没忍心说“补习”两个字。
      周荇作为她高中十六年前的优秀校友,应该不希望听到自己的儿子连基本的审题能力都很成问题吧……
      谁知周荇只是很随意地笑看了她一眼,像是看懂了她的想法:
      “他求你补习?因为要统考了?”
      “呃……”这可不是我要卖了你啊周筵。
      周荇将剩下的几本都堆放在一起,重新拿过一个空箱子,依次放进去后才对她说:
      “我来拿,一起上去。”
      说是一起上去,云颂也只敢跟在他身后,走上楼梯时,她悄悄抬起眼皮,见他走在窗外透进来的明亮光线里,将他的轮廓照得有些模糊。
      有些让人恍惚。
      她忽然听到自己的心怦然而跳,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周荇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就皱眉:
      “你的腿有伤口。”
      “……啊?啊,噢……对,刚才不小心……”云颂从恍惚里醒过来。
      周荇把箱子放在楼梯口,走下来两步扶住她:
      “先坐下,别乱动。”
      大概是考虑到楼梯上被人来回踩踏并不干净,周荇掏出一块黑色手帕铺上去,扶云颂坐下后自己去取碘伏和消毒棉。
      云颂看着他的背影,很想拦住他,想说自己只是破了个皮而已,她没有这么娇气的。
      不大的伤口总是能自己愈合。
      然而她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只垂眼去看那道看似狰狞的伤口。
      周荇很快就回来了,他手法娴熟,像是很擅长处理这种小伤。云颂分心地想,周筵这样的性格,小时候应该经常上蹿下跳给他爸惹事吧?
      “疼吗?”周荇的声音很低,云颂正专心看着他发顶,发现他居然有两个发漩,闻言摇头:
      “不疼的。”
      周荇替她消毒完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眼神莫测地将她看了一会。
      云颂虽然一向努力避免与他对视,但这个时候也知道绝对不能装作无意地避开。
      无意太多就成了刻意,而刻意两个字总会不经意地和虚假挂钩。
      “颂颂,不要逼自己太紧。”
      “……什么?”她像是没听懂。
      她的确也没听懂。
      然而周荇只是笑了一下,他笑起来和周筵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既亲切又疏远,似笑也非笑,让人忍不住取揣摩、去忖度。
      “我是说你的伤口,别压到腿。”
      说完,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像是一下子离开她很远,然而他又弯腰,伸出手,就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像是舞会的邀请:
      “能站起来吗?”
      云颂盯着那手良久,末了,才迟缓地将手放上去:
      “嗯。”
      周荇又笑起来。

      因为云颂离开太久,周筵背那几个单词好几轮也等不到她,一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就恶声恶气地抱怨:
      “云颂你溜哪儿去偷懒了?!”
      结果门一打开就是周荇挂着冰霜的脸——
      这是今天第几次了?
      周筵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眼神飘忽飘到跟在他身后的云颂,注意到她惨不忍睹的小腿,脸上终于挂满了疑问和不解。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两人怎么又凑一起去了?
      云颂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啊?
      周荇无视他儿子的表情,把书箱放到桌上,顺便扫了一眼他满是红色字迹的书册,冷哼了一声,叮嘱道:
      “自己学,不要麻烦颂颂,她腿不方便。”
      腿不方便和教他功课有什么联系吗?
      周筵忍气吞声地将两人来回看了一遍,心想他爸真是好偏心好偏心,作为亲生儿子的他的前途,难道不比她一条腿重要?
      但他不敢说,只能低头答是。
      等周荇走了,确定脚步声已经消失,周筵才脸色难看地和云颂搭话:
      “你这又是怎么了?”
      怎么这么娇贵啊!那点伤还要特地涂碘伏吗?小时候他磕烂了额头去缝针,吓得哇哇大叫,周荇也只是在旁边抱着手看热闹而已。
      幸亏云颂不是他亲闺女啊。周筵在心中感叹,不然他在家里还有地位吗?
      云颂其实也很不好意思,但她没露在脸上,而是强自冷静地乜他一眼:
      “背完了?”
      “早背完了!”
      “那我考你一考。”
      “喂!你没说要考啊!”
      “我也没说不考。”
      “……云颂!”
      “干什么?”
      周筵错了错牙,想起周荇临走前的眼神,憋住胸中那口气,不说话了。
      云颂教了他一个下午,把他需要恶补的板块和考试必考的内容画了张图表出来,连着找出来的两本参考书塞给他,一脸慢走不送的表情:
      “回去照着表格针对性地恶补一下,书上的重点都用红笔划出来了,自己先通读一遍,理解的事以后再说。”
      周筵满脸茫然:
      “……那我还要背英语单词吗?”
      看着他不争气的脸,云颂居然平白产生了一种育儿失败的挫折感,无力道:
      “每天背50个就行,能背多少算多少吧。”
      要他考试前把书上单词都背出来,纯粹是天书奇谈,她根本不抱希望。
      拎着书临要走时,周筵回头看了一眼。
      灯光是橙暖色的,云颂的身影就掩在这片灯光里,她整个人都很小,像是要融进灯光里消失不见,想起白日里她和周荇一道站在草坪上的画面……
      不知为何,他咽了口唾沫,把之前没说完的话补完:
      “我忘了告诉你,其实……其实我爸特别关心你,我妈说要和他见面,他说有两个小孩要照顾,直接拒绝了。”
      他不知道自己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潜意识里,他觉得云颂会开心。
      就当是……她补习的谢礼咯。
      周筵匆匆关上门。
      坐在灯光下的云颂愣了一会,反复消化他的话,许久,才慢慢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应该开心么?
      她不应该开心么?
      ——可这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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