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对象其心必异》西洲君子

13、未到时

　　见色起意。
　　即使不愿意承认，但看见这样的周荇，云颂很难不去联想许多暧昧的词汇。
　　世人皆爱好皮囊，仔细想一想，那些曾经和她告白过的男生们，又有几个是真的了解她后才理直气壮地说出“喜欢”的呢？
　　周荇……
　　这么睡，会感冒的吧。
　　云颂在床上慢慢磨蹭出一个方便起身的姿势，压低了声音，将原本铺在她被子上的绒毯卷起来，再摸索着下床，轻手轻脚地靠近周荇。
　　他睡着的模样与醒时略有不同，眉目舒展，羽睫轻颤，将毯子罩在他身上时，也只是些微地动了一下，并未醒来。
　　云颂蹲在他身边，视线往上能清楚地看到他垂下的脸，这样近在咫尺。
　　然而，观望许久，还是收回目光。
　　有些自嘲地笑笑，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定力不够。
　　不然也不会逼着自己不要轻易与他对视了。
　　黎明前的黑夜总是浓重得仿佛世界末日，然而当天光破晓，仅是一束光线，就能照亮整座城市。
　　沉睡的人们开始醒来，零零落落地走上街，开始新的或喜悦或悲伤的一天。
　　周荇一直睡得很浅，中间有一段时间似要醒来，但不知为何周身暖和了起来，一下子就陷入了沉睡。
　　看着滑落在膝盖上的绒毯，周荇慢慢把目光转向躺在床上的云颂。
　　她的睡姿变化了，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头发散乱在外，凝神细听的话，隐约可闻轻浅的呼吸声，略微起伏。
　　膝上的毯子还有一点暖意，周荇想了想，将其叠好放在了身边。
　　这样什么也不做地看了她一会儿。
　　感受到心里有一块很小的位置，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分明是冬季，闭上眼却仿佛能见到细嫩的绿芽从松软的土中挣扎而起。

　　其实按照周荇的意思，是希望云颂至少能再在医院住两晚的，但是云颂坚持着拒绝了。
　　她不可能让周荇这么一直照顾她，何况自己只是骨折，在周宅养着也是一样的。
　　于是，第二天接近正午的时候，周荇驱车带她回去了。
　　路上云颂的心情看起来不错，还顺带问了问周筵的情况，得知他的成绩略有起色后，笑了一声：
　　“看来那几天补的课不算全然无用。”
　　周荇把车开得很慢，闻言也点头：
　　“你一直没回来，他好几次想去学校找你。”
　　云颂吃惊地转头：
　　“找我？”
　　随即反应过来，她可是一个学期音讯全无，按照周筵的脑洞，觉得她被人绑去山里也有可能。
　　“……”沉默了一下，云颂心虚地瞥了一眼周荇，低声道：
　　“总之，下次，我会提前说一下的。”
　　周荇没有回答，云颂知道他听到了。
　　汽车从高速上下来，周荇突然想起了什么，冷不丁道：
　　“对了，赵姨已经不在了。”
　　云颂正在神游之中，恍惚间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下意识张口：
　　“不在了？”
　　“……不是你想得那个意思。”周荇瞥了她一眼，“是不在我们家工作了。”
　　“……”云颂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和这位赵姨，本身也算不上熟悉，但就她所知，赵姨是早在周荇结婚时就一直在周宅工作，周筵对这位赵姨，应该是比自己亲身母亲还要熟悉的。
　　突然和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那，现在家里是谁在……打理呢？”云颂决定绕过赵姨离开的话题，总觉得这里面有她不该问的东西。
　　周荇将方向盘转了一下：
　　“有时是周筵，有时是我。”
　　云颂沉默了一下：周荇好歹还会做饭，周筵会什么？
　　大概她的想法昭然若揭，周荇笑了一下，眼角弯出一道弧线来：
　　“上个月周筵煮了一锅粥，差点把锅煮化了，我说要留下来当纪念品，他气得又煮了一锅，结果没把握好水量，煮成了一锅饭。”
　　云颂再度沉默：
　　“……家里不是有电饭煲？为什么用锅？”
　　周荇无奈地抬手挡了下唇：
　　“显然，他并不知道电饭煲有煮粥功能。”
　　……那你这个当爹的就任由着他？云颂心中吐槽不断，觉得这父子俩好笑，又觉得疑惑。
　　周荇很自然地替她解答了疑惑：
　　“……所以，只好等你回来，替我们挑一个至少会用电饭煲的帮手。”
　　——嗯？
　　“我、我来挑？”
　　汽车驶入林荫大道，斑驳的树影在挡风玻璃上快速掠过，离周宅大约还剩两公里。
　　“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云颂下意识地摆手：
　　“当然不会介意。”
　　只是……给家里挑阿姨这样的事……由她来做真的合适吗？
　　这句话她想当然地咽进了肚子里。
　　既然是周荇让做的，理由就稍后再想吧。
　　见云颂不再吭声，周荇瞥过去了一眼，心中稍稍叹了口气。
　　——真是够迟钝的，在某些时候。
　　久违地回到周宅，云颂心中的感受不可谓不复杂，当初走的时候是抱着再也不回来的决心离开的，没想到才过了半年就又……
　　周荇将行李箱拖过来，见她愣在原地，问道：
　　“已经不记得门在哪里了吗？”
　　“……记得。”云颂低下头，脚底生风地往前走，周荇绝对是在看她的笑话。
　　果然，这父子俩也只是看上去性格不太一样而已！
　　走进周宅，迎面一阵凉风吹来，没有开灯，空旷的一楼看起来竟有些死气沉沉的。
　　云颂把吊灯打开，看了眼周筵房间的方向：
　　“他不在家吗？”
　　周荇从她身后走进来，很习以为常的样子：
　　“最近都有晚自习，大概九点半就回来了。”
　　赵姨也不在了。
　　……所以，他一直这样一个人吗？
　　周荇转头看她：
　　“怎么了？今天一直在发呆。”
　　云颂摸了下脸，勉强笑了一下：
　　“有吗？可能是太冷了吧。”
　　周荇不置可否，替她把行李往楼上拿，边道：
　　“你先在下面坐一会，吃完饭再收拾。”
　　云颂不作声，独自在沙发边上坐了，茶几上摆着一摞纸，她无意间扫了一眼，顿住，拿起来往后翻了翻，竟然是个人简历。
　　本以为是周荇公司的，扫览了几分，期望职位都是家政。
　　云颂看着这些简历上照片，有几张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再一看年龄，也不过25岁上下。
　　这一瞬间，她稍微有些明白周荇为什么把这件事交给她做了。
　　周荇从楼上下来之后又去换了身衣服，亚麻灰的v领毛衣，里面是一件纯白衬衫，手里拿着本书出来的时候像极了周筵，好在气质千差万别，云颂也只是愣了一下就回过神来了。
　　周荇把书递给她，抬手卷袖：
　　“上次你给我的书，谢谢。稍等一会。”
　　他转身往厨房走去，云颂目送了他一会儿，又低头把手里的书端详了半分钟，和借出去的时候相比稍微旧了一点，但还是保存得非常好。
　　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很珍爱书的人，不喜欢在书上做笔记，每一本书里都有不同的书签。
　　云颂回想了一下，与其说是一样，不如说是她一直在下意识地模仿他的习惯吧。
　　至少念小学的时候，她的课本总是破破烂烂的，一个学期结束，往往连封面也没了。
　　她低头筛选简历，去掉年纪太小的，去掉现居地太远的，在剩下的七八人里挑来看去，最终留下两个。
　　周荇正在把面下到锅里去，抬首往大厅看了一眼，就见那人一手抵着下巴对着面前的两张纸沉思，因为手不方便，头发是散着的，柔软地落在肩上，发尾有一点蜷曲，更显得柔弱可怜。
　　灯光下那侧影纤细，萦绕着一圈淡淡的光。
　　扑通。
　　扑通。
　　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加快。
　　周荇收回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不到时候啊。

　　把面端上桌的时候云颂明显僵硬了一下，周荇奇怪地看她一眼：
　　“怎么了？”
　　云颂摆摆手，笑脸被升起的白色水汽挡住：
　　“没什么，好久没吃周叔叔做的面了。”
　　两人相对而坐，云颂的碗里还放了荷包蛋和小青菜，卖相十分好看，只是左手执筷不太方便，吃得也比平常慢多了。
　　等她慢吞吞地吃完半碗时，周荇已经放下筷子，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她。
　　云颂登时感到食不下咽，有一种考试时被监考老师在旁边盯着的错觉。
　　压迫感太强，云颂很想让他离开餐桌，但她没这个勇气，只好大口吞面。
　　饭饱之后，云颂很尴尬地表示她能把东西收拾进洗碗机里，被周荇拒绝。
　　“挑得怎么样了？”他坐在对面，一手搭在桌上，很闲适的样子。
　　他说的应该是那一摞简历。
　　云颂也觉得把最终决定权交给他比较好，于是稍微坐直了一点，仔细分析道：
　　“现在有两位我觉得不错，其中一位做家政十多年了，经验丰富，家离这里大概四站路，只是之前换主家比较频繁，原因也没有写清楚。”
　　她抬头看了一眼周荇，见他微微垂眼，是认真在倾听的表情，于是继续说下去。
　　“另外一位年纪相对较轻，经验不及上一位，但简历里附了上一任主家的推荐书，似乎之前一直在那里工作，主家要移民了才离开的。”
　　周荇点头，而后问道：
　　“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云颂瞄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眼底有轻微的笑意，不禁心神一恍，又急忙清醒过来，道：
　　“两位都很不错，但这件事还是周叔叔决定比较好。”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云颂愣愣的，怀疑自己离开这一个学期，是对周荇的理解力陡然下降了么？怎么开始听不懂他的话了。
　　“当然是因为……周叔叔才是这里的……”她想说“主人”，但总觉得有点羞耻，措辞半晌，憋出一个：
　　“户主。”
　　“……”
　　周荇脸上的表情古怪了一瞬间，不过很快，他眼底又开始泛起笑意，那双漂亮的眼睛传达出来的温柔不知不觉地将云颂包围起来，原本空荡寂静的周宅一下子变得热闹而真实。
　　这感觉……
　　唉——
　　云颂在心中长叹：她的唯物主义白学了。
　　到最后，周荇还是把决定权交给了她。
　　“我听你的。”
　　他就是这样理直气壮地对云颂说的。

　　鉴于行李里面有太多私人物品，云颂是自己收拾的，把衣服七七八八地收进柜子里的时候，楼下大门传来一阵动静，大概是周筵回来了。
　　“噔、噔、噔——”是上楼梯的声音。
　　经过她房间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云颂也放下手里的东西往门口看去。
　　她房间的灯光应该是从门缝露出来，被对方看到了。
　　本以为周筵一定会门也不敲地直接闯进来，云颂都已经做好被对方的大嗓门吵到耳鸣的准备了，结果那脚步只是在门前停留了一瞬间，就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地离开了。
　　云颂眨了眨眼，没太在意，心想总能在家里见到的，就继续忙自己的了。
　　收拾完东西已经很晚，她倒是没什么困意，又看了一会书才关灯躺下，想着明天要联系一下简历上的那位，还是要早点起来才行。
　　因为不能碰到右手，睡姿也很僵硬，轻易不能动弹，云颂好不容易睡着，也睡得非常浅，断断续续地醒了好几次，最后一次醒来，窗外的天还是漆黑的。
　　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不过六点整，确实还早得很。
　　既然睡不着，起来做些别的好了。
　　这样想着，又在被子里磨蹭了一会，感到身体有些暖和了，才坐起来穿衣。
　　隔壁的房间忽然传出动静。
　　这个点周筵就要起床了吗？
　　这样想着，隔壁的动静明显大起来，像是要迟到一样着急忙慌。
　　随着一声咔哒的关门声，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云颂动作加快了一点，刚把裤子穿上，就听到楼下大门砰地关上了。
　　……有这么着急么？
　　云颂又看了一眼时间，也不过6点20分而已，周筵上的高中，貌似早读7点30才开始吧？
　　他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