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对象其心必异》西洲君子

14、何所思

　　怠惰了一个上午，云颂才从沙发里慢腾腾地起身，她手里那本书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但每次看都能发现一些新的细节，这感觉实在奇妙，让她欲罢不能，一本书来来回回读了近七八遍。
　　周荇因为有工作不在家，倒是不用惆怅两人在家面面相觑的尴尬，刚准备拿出手机来点个外卖，周宅的门铃就响了。
　　云颂下意识地缩住不动，她现在对门这种东西，还有不小的心理阴影，但很快也就恢复过来，能进到这里，应该是和周荇事先说过了的。
　　她整理了一下仪容就去开门，门打开，是个面生的中年妇女，手里提着一个白色袋子。
　　“您好？请问是……？”云颂用手撑着门。
　　那妇女和善地一笑，这一笑，云颂才看出来，对方可能不只是中年了。
　　“阿荇让我带了点东西给你，喏。”对方说着就把那只袋子递到她手上，然后自顾自地抱怨道，“真是的，我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这么长时间不联系我，结果竟然是……”
　　她虽然是抱怨，面上却丝毫没有责怪之意，反而含笑将云颂看了又看，赞叹：
　　“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怪不得这么兴师动众的。”
　　云颂听得云里雾里，一时不知她到底在指谁，不过听语气，倒像是周荇很熟悉的人，便让开身子，声音乖巧道：
　　“阿姨进来坐一会吧？周叔叔下午会回来的。”
　　对方笑得更开了：
　　“叫什么阿姨，我都是奶奶辈的人了，嘴巴这么甜！”
　　云颂被夸得找不到北，这位阿姨实在亲切得过了头，还未等她继续说话，对方就后退几步，道：
　　“我就不进去了，袋子里的东西趁热吃。”
　　她十分自然地作别，自然得都快让云颂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第一次见到她。
　　把门关上后，云颂拿起袋子凑近看了一眼，里面居然是两个巨大的保温饭盒……
　　层层打开之后，云颂一边惊叹一边无语，粗粗一数，六菜一汤，还要加上饭后点心和水果，虽然分量都不多，但吃惯了学校食堂的云颂，还是小小感叹了一下。
　　想来想去，毕竟也是午间了，那个人应该也不至于还在工作吧……
　　忍着眼前的食物香气，云颂拨通电话，到第三声的时候，被接起。
　　“颂颂？”
　　电话那头的周荇似乎有点诧异，云颂主动联系他的次数屈指可数，示意面前还在汇报工作的部门长了一眼，就听到那一头云颂小心翼翼的声音。
　　“那个……我有打扰到你吗？”
　　周荇笑了一下：
　　“没事，怎么了？”
　　“唔，刚才家里来了一位很和蔼的阿姨，给我送了很多菜来。”
　　“所以味道怎么样？”
　　“……”云颂沉默了一下，“还没吃，就是想问一问——”
　　这时，周荇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是营业部的副部长，手里抱着两摞文书。
　　云颂听出他果然还在工作，把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心想她这个电话实在很多此一举，又不知怎的有点不甘心，还是多嘴问道：
　　“叔叔吃饭了吗？”
　　周荇以眼神示意对方进来，耐心地回答：
　　“还没有。”
　　“……现在有点晚了，下次……我——”
　　说不出口。
　　周荇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声音很低：
　　“你怎么？”
　　云颂咬牙：
　　“我单手也可以做饭。”
　　“所以？”
　　“所以——”云颂盯着眼前的保温盒，气血上涌：
　　“所以下次我做好了带来，好吗？”
　　“好。”出乎意料的，周荇答应得极为爽快。
　　云颂以不能再继续打扰他工作为由匆匆挂了电话，苦大仇深地和面前的饭菜对视了一会，懊恼不已——
　　她为什么要自告奋勇？何况她一只手怎么做？
　　那边周荇挂了电话，立刻就继续刚才和部门长的对话，其实也算是挺要紧的事了，但暂停一下接个电话，还是绰绰有余的。
　　谈话快要结束时，周荇抬手看了眼时间，向对方致歉：
　　“耽误了你的午休时间，很抱歉，等会可以向总务处申请休息时间后调20分钟。”
　　部门长连连摆手：
　　“哪里用这么麻烦。”
　　像是无意问起一般，周荇随口道：
　　“人事部最近似乎办了个实习生招募的活动？进展如何了？”
　　对方只当他是闲聊，也没太在意：
　　“还在策划阶段吧，听说只有两周，年前也确实需要人手。”
　　周荇简单地点点头，没再多言，在走廊尽头分开后，独自去自动贩卖机前买了杯热咖啡。
　　公司食堂的午餐其实不错，品类繁多。
　　就是有时候，食之无味了一点。
　　这么一想，又觉得云颂大学食堂的菜色不错，至少和她去的那一次，他倒是难得的有胃口。

　　约好的面试在下午，云颂错开了时间，让有经验的那一位提前了一小时来。
　　如她根据简历上所见，对方很有经验，说话老道，颇有威仪，云颂盯着她的时候，对方也好不怯懦地反看了回来。
　　“我想请问一下，您之前是为什么离职呢？”
　　既然她不主动说，云颂就直接问。
　　“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对宠物过敏。”
　　啊……原来如此。
　　……
　　除却这个原因，第一位当真是十分完美了。第二位提前了二十分钟就到了，云颂也只是简单询问了一下简历上没有的细节，又看对方有些紧张，随意闲聊了两句。
　　等把她送出大门的时候，周荇正好开车回来。
　　她看了眼家里的钟表，五点四十——这也太准时了一点。
　　他那双休日都要工作的恒心呢？
　　周荇今天本是要加班的，公司一批订单出了点状况，他如果在场应对当然会效率更高地解决，但临了，周筵的班主任却打来了一个电话。
　　“周筵爸爸，周六日如果有空，烦请您来一趟学校，在此之前，希望您先和周筵谈一下心，了
　　解一下情况。”
　　“他和一名同年级学生打架，为的是一位叫做云颂的女生。”
　　“这不是我们校内的学生，我想您作为父亲，应该有所了解。”
　　“周筵最近的状态很不好，我们怀疑他是不是谈恋爱了，当然也没有明确的证据，只是……”
　　周荇把手头的事情交代了一下，自己准点下班了。
　　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云颂在大门口，正转身要回去，听到汽车的声音又转回来了。
　　“刚才那位是你调好的人选？”周荇走在前面，把外套换下来，问道。
　　云颂露出一点犹豫的神情，道：
　　“本来是挺中意的这一位的。”
　　“嗯？”他坐到沙发上，姿势闲适，示意她也坐下来。
　　云颂就把那两份简历又拿在手里，左右看看，道：
　　“但是另外一位真的很不错，我也问过她之前频繁离职的原因了，说是对动物过敏。”
　　她侧头略略把周围扫视了一遍：
　　“还挺适合我们的。”
　　周荇抬手松了松领带，手指微屈，自然地搭在领结上，有种别样的美感。云颂匆匆瞥了眼，不敢多看。
　　“颂颂喜欢动物吗？”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声。
　　“唔……也不是所有动物都喜欢吧，我还挺害怕猫的。”云颂小时候经常梦到被猫爪子抓伤，虽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恐惧，如今也只能通过网络看看别人养的可爱猫咪了。
　　周荇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眼，沉默半晌，还是道：
　　“那另一位或许会好一些。”
　　“……啊？”她没反应过来，茫然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突然彻悟，脑袋一空，只觉得呼吸都停了一秒——
　　他的意思是……
　　因为她并不讨厌动物，或许以后会在家里养动物，所以这一位并不合适吗？
　　云颂总觉得自己不是那种迟钝不机灵的人，尤其对待周荇的时候，总是恨不得多长一窍，这样才不会在他面前露怯。
　　可实际上，常常事与愿违。
　　她总是不敢把周荇的言行往她所期待期望的方向去猜测。
　　而周荇此人，又含蓄得很。
　　最终，云颂梗着脖子慢慢转回头，盯着手上其中的一份简历，声音都小了很多：
　　“那，那就选她吧……我一会儿就去联系。”

　　今天是周五，周筵的学校会提前放学，但不知为何，到了点，周筵还是迟迟没有回来。
　　云颂忍不住看了好几眼时间，最后还是问周荇：
　　“这么晚了，要不要给周筵打个电话呢？”
　　半个小时之前，周荇说要带他们两个一起去外面吃，云颂想试着下厨的打算又被中止，只好在一楼老老实实地等周筵放学。
　　又过了二十分钟，云颂忍不住了，出于人道主义，就算是不认识的小孩迟迟不回家，她也要关心一下，何况是周筵，于是没有过问周荇，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手机那头是长长的嘟声。
　　说也有趣，以往不肯接电话的一向是云颂，现在不依不饶打电话的却成了她。
　　30多秒过去，云颂正想挂断重新再打一遍的时候，对方却出乎意料地接了。
　　接了，却一句话不说。
　　“……周筵？”
　　试探着开口询问，云颂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时半年来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对方沉默了很久，久到云颂以为是不是手机有问题，才听到一句沙哑的：
　　“……什么事？”
　　云颂注意到他周围很安静，但也不像是在室内，隐约有一些风声。
　　“你在哪里？周叔叔在等你回家。”她说到这里还看了周荇一眼，发现他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看一份文件。
　　……算她自作多情。
　　“等我干什么？”周筵的声音很疲惫，完全没有了往日聒噪的活力，甚至有一点点，不耐烦的感觉。
　　就算直觉在周荇身上常常出错，但周筵总是很容易被发现情绪。云颂想起早上他逃难一样地离开家，突然醒悟过来：
　　他在躲着自己？
　　可是……
　　为什么？
　　压下心里的不安和疑惑，云颂言简意赅：
　　“你先回来。”
　　对方再次沉默了片刻，用一种很古怪的、陌生的语气，似吐出一口浊气：
　　“……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云颂拿着手机发了一会呆，不明白她不在的这短短半年发生了什么。她侧首看了周荇一眼，对方却只是垂着眼睫，他不笑的时候，那双桃花眼也是微微往下垂的，看起来就有几分冷淡和无情了。
　　周筵很快就到家了。
　　他背着书包，站在离开云颂几米开外的玄关处，那里有一盏装饰用的小灯，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头发的阴影恰到好处遮住了他的表情。
　　云颂感到几分诡异，正要开口的时候，一旁静默已久的周荇却突然站起来了。
　　“跟我去书房。”
　　他抛下这句，不再看周筵一眼，自己转身离开。
　　周筵迟疑了一瞬，慢慢跟上，经过云颂的时候，他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她。
　　这下更让云颂确定了，在这半年里，的确是发生了不小的事，并且与她脱不开关系。
　　可周荇却全然没有告诉她的意思。
　　也许是她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吗？
　　她垂眼头，眼神几分空洞地望向自己受伤的手。
　　两人进书房之后的十分钟，云颂几乎听不到声音，周荇寡言是一贯的，周筵却也突然性情大变的模样，让云颂不得不开始联想事情的严重性。
　　大约过了一刻钟，书房内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是周筵，他似乎有些崩溃，声音带了一点哭腔：
　　“你让我怎么想？！难道……就对吗？”
　　中间一段的内容她听不清，正要凝神再听时，书房的门却砰地被打开，周筵红着眼睛走出来，仍旧不看她一眼，径直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书房的门半掩着，坐在书桌后的周荇神色晦暗，几分头疼地扶住了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