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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罗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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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设在云阙城赫赫有名的摘星楼——九重飞檐缀满星斗状的琉璃灯,据说站在顶楼露台伸手可摘星辰,是连皇室贵胄都赞叹不已的酒楼。
云阙城城主身着锦缎长袍站在朱漆大门前,笑容可掬地拱手:“诸位大人快请入席!”
待缉妖司众人姗姗迟至,霁元睿刚迈过门槛,白子奕却停在原地,锦靴在门槛前堪堪停住。
霁元睿疑惑回头:“怎么了?”
白子奕没有应答。
他缓缓抬首,视线移过众人,目光最终钉在涂山寒身上。
“你做了什么?”
涂山寒淡淡道:“不过是在摘星楼门口布了道‘照冥鉴’。近来妖物猖獗,这宴席上鱼龙混杂,可马虎不得,城主安危要紧。”
他指尖一挑,玉阶上突然浮现出蛛网般的金线。
照冥鉴需以北海玄冰为镜,南山朱砂画纹,更要混入三滴鸾鸟妖心头血。
光是搜集这些材料就需踏遍四境,短时间内做出来,根本不可能。
霁元睿脸色铁青:“怎么可能?就凭你们几个,也能炼制照冥鉴?”
“我小师弟的天资禀赋,岂是你们这些资质平庸的普通人可比?”金瑶叉腰:“这可是他熬了整整一个通宵才制成的宝贝。”
涂山寒:“原本是确实原料,恰巧有位朋友手头都有,便讨了些来。妖族纵有千百种藏匿之法,妖丹却做不得假——此阵之下,必现原形。”
金誉突然“啊”了一声,后知后觉道:“难道,咱们中间混进了妖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白子奕身上。
涂山寒盯着白子奕的眼睛:“白大人,你怎么不上来?”
白子奕忽然轻笑出声:“涂山公子说笑了。”
他从容迈过金线,阵纹竟无半点反应,“不过这照冥鉴也有个缺点,那就是……似乎辨不出半妖之体呢。”
白子奕忽然低笑出声:“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很早,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意料。白子奕眉梢微挑:“哦?”
“你本来就很可疑!”金瑶突然插话,“第一次见面就鬼鬼祟祟出现在天机密室,妄心珠当晚就不翼而飞!”
白子奕:“碧落学宫的高徒,栽赃都这般儿戏?”
“也不止于此。”金瑶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涂山寒,轻咳一声:“你那时莫名其妙对我拉拉扯扯献殷勤,转移我注意力,我当时就觉得你整个人心怀鬼胎。”
白子奕失笑:“这简直荒谬。”
涂山寒终于听不下去金瑶的东拉西扯,接过话头:“从一开始同行,你就在刻意引导——先是将我们引向何淑仪,把重点都集中在红羽上,后又让霁元睿来搅局。若你真想查明真相,怎会让霁元睿进云阙城参与任务?”
“无凭无据,尽是揣测。”白子奕神色不变,“红羽一事确实是我判断有误,但霁少爷执意前来,我岂能阻拦?”
“确实,这些都算不得实证。”涂山寒目光凝住:“所以昨夜,我特意调阅了你的卷宗。”
“你师从缉妖司上任首领白槿,是她一手抚养的弟子。可五年前你们突然决裂,白槿将你除名。不久后,她便病逝了。”涂山寒语速渐缓,“白槿生前明令禁止你重返缉妖司,可你不仅回来了,还坐上了副首领之位。”
“正巧,我那位朋友借了件有趣的物件。”涂山寒从袖中取出一盏青铜古灯,灯芯跃动着幽蓝火焰,“溯魂灯——可照见魂魄往来。若有人用妄心珠聚魂,此火便会变色。”
他指尖轻抚灯身,寒声道:“不如我们这就去叩问白瑾大人的命魂?真相自当大白。”
月光如霜,高悬于摘星楼檐角之上,将整座楼阁勾勒成一幅清冷幽艳的丹青。
白子奕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讥诮。
“看来碧落学宫倒也不全是蠢材。”他慢悠悠地说道,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等等,这话什么意思?”霁元睿瞪大眼睛,“他、他是妖?”
“他不是妖,”金瑶道:“他是半妖。”
金瑶捏紧了拳头:“那些城中丢失魂魄的女子是不是你干的?”
白子奕优雅地欠身:“当然。”
“怎么会?”一旁城主面色惨白,踉跄两步,“害人的妖,不是鸟妖吗?”
“鸟妖?”白子奕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笑声骤然放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何其荒谬!啊,是了,人族向来如此——寻不到真凶,便随意寻个替罪羔羊。五年前如此,五年后……”
他笑声戛然而止,眼中寒芒暴涨:“依旧如此!”
白子奕猛地探手去夺那盏青铜古灯,却在触碰瞬间脸色骤变——灯盏竟轻若无物地坠地,“当啷”一声脆响后,幽蓝火焰倏然熄灭。
“竟是假的?”他金色竖瞳骤然收缩,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的寒意。
金瑶从涂山寒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摇摇手指:“可不嘛,这照冥鉴也是假的呢。多亏小师弟料事如神,略施小计就让你不打自招。”
白子奕面容瞬间阴沉如墨,周身妖气剧烈翻涌,指节因攥得太紧而泛出森白之色。
涂山寒剑锋一震:“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白子奕缓缓反问,唇角勾起一抹妖异的弧度。
忽然,他身形一闪,凌空而起,衣袂翻飞间已悬于皓月之下。
夜风呼啸着掀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发间的玉簪“叮”地一声断裂,如瀑的黑发瞬间在月色中散开。他的衣袍在风中鼓荡,袖口翻飞间隐约可见苍白的肌肤上浮现出暗红色的妖纹。
最骇人的是他的面容——额角缓缓伸出两支漆黑的犄角,在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那双原本温润的右眼此刻完全变成了妖异的金色竖瞳,眼尾还蔓延出几道血色纹路,让他整张脸都透着摄人心魄的邪气。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血雾——这正是罗刹妖血脉觉醒之相。
他的妖爪指向金瑶,金誉暴喝一声,挡在金瑶面前,玄铁重剑在手中抡出浑圆弧度,直冲而上。
白子奕却只是立于月下轻笑,广袖随风轻振。刹那间妖风骤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砰!”
沉闷的撞击声炸响,金誉如断线纸鸢般倒飞而出,后背重重撞在立柱上。那立柱竟被撞出蛛网般的裂痕,碎石簌簌落下。
他踉跄着连退十余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握剑的虎口已然迸裂。待抬头时,面容上尽是惊骇——方才那一击,他甚至连妖气波动都未曾察觉!
夜风卷着血腥气拂过,众人心底同时泛起寒意:这妖力,竟恐怖如斯!
白子奕的指甲在妖风中骤然暴长,眨眼间化作十根漆黑利刃,泛着森冷寒光。他仰首发出一声刺耳尖啸,周身血色妖气如烈焰般腾起,身形化作一道残影直逼涂山寒而去。
“锵——”
雪降剑出鞘的清鸣划破夜空。少年衣袂翻飞,与那罗刹妖影在月下缠斗成一团虚影。剑刃与利爪相击迸溅出串串火星,金石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倏忽间,两道身影交错而过。
涂山寒稳稳落地,手中雪降剑锋上不知何时染了一抹刺目猩红。而在数丈之外,白子奕缓缓抬手,拭去脸颊上那道细长血痕——殷红的血珠顺着他苍白的皮肤滑落,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异。
白子奕缓缓抬手,指尖轻抚过脸颊的血痕。
月光下,那鎏金般的妖瞳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暗潮汹涌。
他凝视着涂山寒,声音裹挟着夜风的寒意:“这原是我的私事,与你何干?”
罗刹妖的尾音带着危险的颤意,“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只当没瞧见我。我们毕竟是同类——我不欲与你为敌。”
涂山寒的回答是“铮”的一声剑鸣。
少年手腕一抖,雪降剑在月华下划出冷冽的弧光,剑尖直指罗刹妖心口。夜风卷起他束发的缎带,在身后猎猎作响。
白子奕眸中金光骤暗,周身黑雾如沸水般翻涌。
他森冷的目光锁住金瑶的瞬间,少女背后寒毛倒竖——你不要过来啊!!
“小心!”
警告还未出口,一道漆黑妖气已如巨浪拍来。“砰!”金瑶整个人被掀飞数丈,春熙刀脱手而出。她尚未爬起,脖颈已被冰凉的利爪死死扣住,整个人像拎小鸡般被拎到半空。
“放开她!”涂山寒剑锋急转,雪降剑化作流光直刺白子奕心口。却见罗刹妖诡谲一笑,缠绕周身的黑雾突然活物般窜出,将金瑶层层裹成茧状抛向高空。
“四十八个女魄……”白子奕舔着獠牙轻笑,黑雾中传来金瑶的嗷嗷尖叫,“既然凑不齐四十九,就拿这丫头充数好了。”
“大师姐!我来救你!”金誉的玄铁重剑裹挟着破空之声狠狠斩向黑雾。然而剑刃触及雾气的刹那,竟如劈进棉絮般毫无着力之处,狂暴的妖力反震得他虎口迸裂。
萧悦铃足尖点地,身形如燕般掠起,直探向雾中隐约可见的金瑶衣角。岂料那黑雾如有灵智般骤然收缩,不仅避开她的援手,反而卷着金瑶加速飞遁。
涂山寒指节抹过唇边猩红,眼底寒芒骤现。
他望着黑雾消散的方向,再顾不得调息,雪降剑嗡鸣出鞘,身形已如离弦之箭破空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