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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背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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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寒回到客栈时,暮色已深。
客栈檐角悬挂的风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远远望去,二楼窗棂透出的暖黄灯光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然而当他踏入院门,却见金瑶几人围坐在庭院石桌旁,个个愁云惨淡,连廊下灯笼的光都照不亮他们眉间的阴郁。
金誉素白的纱袍右肩处晕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在月光下呈现出暗紫色,像一朵妖异的花绽放在雪地上。他斜倚在石桌边,额前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忍着点。”萧悦铃跪坐在石凳上,正小心翼翼地替他褪下肩头衣物。她指尖凝着淡绿色的灵力,每动一下都屏住呼吸。
随着布料缓缓剥离,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显现——巴掌长的齿痕深深嵌入皮肉,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最深处仍在渗出暗红的血珠,将萧悦铃指尖的绢帕都浸透了。
涂山寒瞳孔微缩。这伤口形状古怪,不似普通妖兽的撕咬痕迹,倒像是某种特制的降妖兵器所致。伤口周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黑气,显然是淬了毒的。
“霁元睿这厮,下手可真狠!”金誉倒吸着凉气,他左手死死攥着石桌边缘,指节发白。
涂山寒眉头微蹙,快步走近:“你们出去遇到了何事?”
他的目光在金誉伤口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众人。金瑶的裙摆沾满泥渍,萧悦铃袖口撕裂,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金瑶恨恨咬牙:“是缉妖司那帮人。霁元睿那厮趾高气扬,说是寻到了线索,点名一定要我们三人跟去。为了任务,我们只得跟着他的寻妖罗盘进了山,妖气在一处山洞前突然断了。众人进了洞,结果……”
“遇见了三个鸟人。”萧悦铃接过话头,手上沾了药膏的动作又轻了几分。她指尖的灵力如流水般渗入伤口,与那青黑色的毒素相抗,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三个鸟人?”涂山寒挑眉。
“嘶——”金誉突然倒吸一口凉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待萧悦铃放轻动作,他才继续道:“这三个,咳,都是老熟人了。”他每说一个,就竖起一根手指:“头顶插着三根七彩翎羽、整日开屏的骚包孔雀;圆滚滚像个球、灰不溜秋的鹌鹑精;还有那个黑得像块炭、嘴比钩子还长的乌鸦老哥。”
涂山寒沉默片刻,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这三只妖怪他也有印象——在罗浮妖市遇到的三个奇葩。因为太蠢,很难印象不深。
今日霁元睿信誓旦旦地说找到了女魄案的真凶,带着缉妖司众人和金瑶他们一路追踪妖气。那缕诡异的妖气如丝如缕,最终停在一处幽深的山洞前,如同被什么生生掐断般骤然消失。
金瑶直觉洞中蹊跷,提议先探查周围环境,霁元睿却冷笑道:“女魄案的凶手必藏身于此,区区妖物,有我霁少爷在,何足为惧?”说罢便率先进洞,缉妖司众人只得跟上。
涂山寒不在,金瑶本不想出头,但在霁元睿的阴阳怪气威胁下,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山洞幽邃曲折,石壁上泛着诡异的磷光,照得人脸青白。越往里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愈发浓重。众人深入不久,便撞见了那三个形貌各异的鸟妖。洞中散落着猩红的羽毛,更骇人的是地上刻着的“血魄夺元阵”——此阵阴毒至极,需以七七四十九个女魄为祭,可令施术者妖力暴涨。
霁元睿当即下令捉拿,可他此次带来的降妖师良莠不齐,不少人是初次实战。一时间符箓乱飞,剑光四溅,场面混乱不堪。那只孔雀妖惊慌之下竟开屏示威,七彩光芒晃得人眼花缭乱;鹌鹑精吓得缩成一团滚来滚去;乌鸦妖则扑棱着翅膀到处乱撞。
谈及金誉肩上的伤时,金瑶再次咬牙,那分明是霁元睿的长鞭所伤。当时混乱中霁元睿一鞭抽向金瑶后背,金誉眼疾手快将她推开,自己却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那鞭子上淬了专克妖族的“锁魂散”,难怪伤口如此狰狞。
“后来呢?那三个鸟人可抓到了?”涂山寒追问道。
金瑶撇了撇嘴:“抓是抓到了,现在正关在缉妖司的大牢里嚎着呢。”她顿了顿,神色凝重起来:“他们在山洞深处,发现了数十具女尸。那些尸体排列成诡异的阵型,每具都面色青白,双目圆睁,像是被活活抽走了魂魄。附近村民也说,近半年来常有女子在这一带莫名失踪……”
涂山寒眸光一沉,声音冷了几分:“所以缉妖司认定,这三个鸟人就是云阙城女魄案的真凶?”
金誉点了点头,却见金瑶扶额道:“你们真觉得那三个蠢货能干出这等事?”
众人顿时陷入沉默。
他们眼前不约而同浮现出当时的场景:那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妖死死抱着牢栏,华丽的翎羽都蔫儿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冤枉啊大人!我们就是来洞里躲雨的!那些红羽,只是我们拔了毛涂了颜料骗钱用的,哪能夺魂杀人啊!”
旁边的鹌鹑精更是瘫成一团,灰毛炸得像个球:“我、我们连蚂蚁都不敢踩啊!我们仨连麻将都凑不齐,哪有本事搞这么大阵仗……”
乌鸦妖看到金瑶一行人,眼前一亮,抖得跟筛糠似的:“那边的兄弟!咱们可是老相识啊!你可以不相信我们的妖品,但总该相信我们没这个脑子干出这种大事吧?”他突然一拍翅膀:“等等!我知道了!肯定是那个拿罗盘的栽赃!你们想啊,他那个罗盘——”
还没说完,就被霁元睿一鞭子抽飞了。
金瑶:“……”
“霁元睿那个混账东西!”金誉猛地拍案而起,牵动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分明是急着邀功,随便抓几个鸟妖顶罪!缉妖司如今办案都这般儿戏了吗?”
金瑶若有所思:“缉妖司如何结案原与我们无关。只是,若城中百姓真以为凶手伏诛,放松戒备,届时再有女子遇害……”
屋子里一阵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夜风吹动窗纸,投下摇曳的阴影,仿佛有无数双手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缉妖司弟子在门外抱拳行礼:“诸位同修,白首领有请。”
缉妖司分部坐落在城东最繁华的街市,朱漆大门上悬着黑底金字的匾额,两侧立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狴犴石像,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威严。穿过影壁,只见庭院中弟子往来如梭,腰间佩剑叮当作响,廊下挂满写着符咒的灯笼,将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白子奕满面春风地迎上来,月白色长袍上银线绣的云纹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好消息!霁师弟他们抓到的三个鸟妖,已经全数招供了!城主大人甚是欣慰,特在摘星阁设宴……”
“这就开始庆功了?”金瑶忍不住开口,“白大人,才刚抓住了三个鸟人,事情了没了都还说不定,着什么急啊。”
霁元睿“唰”地合上折扇,扇骨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今日换了身绛紫色锦袍,腰间玉佩叮咚,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你这话什么意思?三个妖怪可都画押认罪了。”
“用上几套刑具,别说那三个怂包,就是块石头也得招供。”金瑶摇摇头,“证据呢?就凭你们空口白牙说它们是凶手?”
霁元睿拍案而起,案几上的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指妖罗盘指引的妖气,与红羽残留的妖气分毫不差!若非铁证如山,我们岂会妄下论断?”
他讥讽地勾起嘴角,目光在金誉包扎的肩膀上停留片刻,“倒是你们,捉妖时畏首畏尾,如今倒摆起谱来了——躲在客栈享清闲的时候,怎么不见这般积极?”
金誉“砰”地砸下茶壶,茶水四溅:“放你娘的屁!我们顶着烈日查红烈妖雀的线索时,你在哪?”
“哦?”霁元睿阴阳怪气地拖长声调,“那敢问金大公子,查出什么惊天线索了?”
“我……”
“呵。”霁元睿轻蔑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找借口也要编得像样些,这般拙劣,平白惹人笑话。”
厅中突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嗤笑。
众人蓦地回头,只见涂山寒倚在廊柱旁,他慢条斯理道:“缉妖司的诸位,倒是自信得令人叹服。指妖罗盘定案,刑讯供词为凭——这般断案如神,怕是连阎罗殿的判官都要自愧不如。”
涂山寒嘲讽人,向来是不留情面的。少年分明噙着笑,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倒像雪地里反光的刀刃,教人无端脊背生寒。
霁元睿一见他就浑身哆嗦,手里的扇子“啪嗒”掉在地上,喉结滚动两下,竟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般哑了火,方才的咄咄逼人此刻全化作了额角细汗。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烛台。
见气氛有些尴尬,白子奕忙打圆场,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诸位一心为云阙城的百姓考虑,我也十分感动。只是女魄案牵连甚广,一时难有定论。如今擒得鸟妖,总归是除了一害。明日庆功宴后,若云阙城风平浪静,便算功德圆满;若再生事端——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霁元睿台阶,又未将话说死。毕竟霁元睿乃缉妖司霁首领独子,此番大张旗鼓捉妖,早自诩为云阙城的救星,岂会自打脸面?
金瑶瞧着这群人,心底明镜似的。什么证据确凿,不过是急着结案罢了。那三个鸟妖修为低微,只会满嘴跑火车,如何能布下那等阴毒阵法?可如今缉妖司铁了心要草草了事,谁又愿触这个霉头?
女魄案,当真就要这般糊弄过去么?
可那暗处的真凶——会就此收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