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游戏》云白子珏

91、林朗（67）

　　方总裁目光犀利：“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你考虑过方柘吗！”

　　这话问的非常不讲道理。

　　说开始的是决良，自顾自结束的也是决良，攻无禁只是打算彻底划上句号而已。

　　方总裁顿了顿，显然也发觉了自己没有立场这么指责他，怒道：“开车！”

　　攻无禁下意识看了眼办公室的方向，没有出声叫停，只拿出手机给季修元发了个内容为空的消息。

　　车停在了一个陌生又不算陌生的地方，方家。

　　三人前后走着，看方总裁的架势，好像生怕攻无禁半途跑路。

　　方夫人在大厅喝茶看电视，见方总裁带了个陌生人回来愣了一下，然后用完美的微笑看向两人，在等介绍，也是在等解释。

　　解释自然要方总裁给，攻无禁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把自己带过来。

　　晚上，攻无禁按着鼻梁给季修元打了个电话：“我在方家。”

　　方总裁显然希望方夫人能说服他，然而方夫人直接给了个不可能的答案，于是气急败坏的方总裁就让他在这个房间休息，不打算送他回去。

　　其实非要走也是能走的，但方总裁一副快要急火攻心了的架势，攻无禁实在不好拒绝。

　　季修元已经猜到了：“易涧秋刚下班回家，你今天大概回不来了吧？”

　　攻无禁无奈地嗯了一声。

　　“行，那这边暂时交给我，电脑密码多少？”

　　攻无禁：“……”

　　把密码告诉季修元，攻无禁坐到窗台边看向窗外，房门再次打开，进来的人脚步很轻，显然不会是快要气炸了的方总裁。

　　“他很看好你。”方夫人轻笑，没有解释这个“他”具体指的是谁：“吃点水果吧，小柘今天上夜戏，会晚一点。”

　　攻无禁礼貌道谢，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

　　方夫人笑道：“你的改变可真大，识阜是怎么认出你的？”

　　攻无禁也不清楚：“……大概是声音？”

　　“那你明白了吗？”

　　攻无禁一愣。

　　“只听声音来辨认一个人，而且是面目全非的人，你觉得这很容易吗？”

　　很容易吗……当然不容易，人会自我怀疑，除非极其肯定，否则在自我怀疑中会产生更多的否定答案，如果没有试探和不断确认的过程，其实无法得到准确答案的。

　　方夫人拿出平板电脑递给他：“既然你说了担心方柘遇到了什么，我想这些他无意识中画下来的画，应该可以解答你的疑惑。”

　　这些画有几百张，每一张都是匆匆描绘的草稿，有的是景，有的是他，但每一张给人的感觉都是害怕、彷徨、不知所措，越往后越重，到了后面，几乎全都是令人压抑的黑色。

　　直到最后一张，和前面的风格不一样，是个很精致的他，坐在电脑前面敲着键盘，电脑上展开的各种窗口都铺满了文字，密密麻麻都是他说过的话。

　　有些攻无禁都记不清了，有些还隐约记得，尤其是最后一行的话——我们三观不合，所以方少爷，分手吧。

　　好像他对决良说过的所有都变成了他在电脑上码出的文案，可是这样一幅类似记录般的画上，让人能感觉到画画的人的后悔和失落。

　　人物那么大，却是背对着的，两个显示器上一段段的文字是方方正正的黑体，手边的茶杯冒着热气，本该温馨，却显得冰冷。

　　攻无禁下意识向后翻，发觉这就是最后一张，才准备把平板放下，就看到好像在门口罚站一样的决良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莫名有种可怜兮兮的样子。

　　为什么要这样呢？可怜是装出来的，真实的他像个百变妖精，那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表情呢？

　　“……对不起。”决良鞠躬，久久不起身。

　　决良竟然没有怀疑面前坐在这的人是不是他，明明变化成这样，不说话就不会被认出来。

　　……不对，或许方总裁已经对他说过了，就像方夫人不好奇一样。

　　攻无禁放下疑惑过了过去，扶起决良：“为什么道歉？”

　　决良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脚尖上，语气十分低沉：“是我错了，因为变了个样子，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把人生当游戏，享受着躲在别人皮囊下的生活，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他又想鞠躬，发觉自己被对方扶着肩膀，止住了动作：“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任性地告知家长的人是我，任性地结束关系的人也是我，我以为自己在为你担心，但其实是我没有发觉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无意中知道了你可以跟着我到其他世界去，这么做会损毁你的气运，所以最初，我只是想在我必须离开前跟你分开，让你觉得是我骗了你，以免你做这种会伤害自己的事。

　　“但后来，我又觉得这应该是你做决定，我本来是这样想的……

　　“可是这份心情不知不觉就变了，随着我知道的事情偏移原本的轨迹，向着我不知道的方向发展，所以我开始害怕，也开始讨厌你，却一直没有正视过，一味地欺骗自己，给这种心情按上担心你的名头……”

　　要对当事人道歉，这种感觉……决良的眼角因为紧张而多了水意：“你为人坦荡、先人后己，做什么决定都很容易，还不会后悔，我羡慕你，也嫉妒你，然后……我不敢面对你……”

　　这就是他疏远自己的原因？攻无禁敛眸。

　　能把这些不敢自视的心思对他讲清楚，这小孩……很有勇气。

　　虽然之前也是滔滔不绝地跟他表达占据原主身体的不安，可是那时候他看到的是个道德标准很高的小孩，现在依然是那个小孩，却多了敢于面对自己和向人道歉的勇气。

　　“对不起！”决良不顾肩膀上的手又一次鞠躬：“是我自以为是，自己觉得都那样疏远你了，你肯定已经认定我们分手了，所以才没有好好确定你的想法，我很不负责任、很自以为是！谢谢你让我清醒了！”

　　攻无禁愣了一下。

　　“其实那天我刚离开的时候还在给自己找借口，想说服自己是你或你身边的人说过我坏话，所以他们才没有来安慰我，后来我发现了这种想法有多无耻，还发觉……当时我哭成那样……也是在演戏……”

　　决良不敢抬头：“我想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希望别人去谴责你、来安慰我，希望自己占据主动……”

　　“好了。”攻无禁再次把人扶好，叹了口气，擦掉小孩脸上的眼泪：“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下意识选择可能有利于自己的情况是正常的，我也经常有类似的状态。”

　　小孩的自我检讨太深刻，引得攻无禁也跟着下意识检讨起自己来了。

　　他因为看得见灵魂，所以总会下意识用灵魂来评判每个人，他一直知道这种评判并不绝对，但他在被恶魔骗去魔界那件事之前，都对此毫无改变的想法。

　　明明知道自己是错的，但因为习惯，于是假装看不到自己的错误，毕竟对他来说，有时候不喜欢卷入麻烦之中，避免麻烦是他既得的利，改变是他要避免的害，这也算趋利避害。

　　现在他只会把那些颜色当做背景光效，不会刻意留意和解读，真正去用接触和交流来认识别人，而不是用那些颜色一概而论。

　　说起来，这对别人来说是正常的事，对他却是很新奇的体验，他也是适应了一段时间才像现在似的对此视若无睹，想来当初他想挑战“水至清则无鱼”的事情也是可笑。

　　而且：“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他每次做决定都会想很多，通常做的都是最坏打算，因此也经常弄巧成拙，他也没舍己为人的想法，虽然隐约猜到决良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却只考虑自己，用辞职的方式逼迫决良来找自己。

　　逼没做好心理准备的决良找他，自然不会得到皆大欢喜的答案，可他仍然这么做了，还为对方的答案感到失望。

　　他更没有那么坦荡，实际上他的心思还是很多的，毕竟他奉行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的道理，自然不可能多坦荡。

　　他只是善于让自己表现得“坦荡”，好像事无不可对人言、好像不与追名逐利者同流合污，好像从来都没有私心，好像性格平淡、助人为乐、淡泊名利，其实只是为了端住大侠的身份。

　　他习惯了面对“状况外的百姓”和“不知在不在场的第三人”，也习惯了把每个看见的人都当做监督自己的人，让他养成了现在的性格。

　　当失去了最大的情绪，其他情绪逐渐恢复，又到了自己并非那个传奇大侠的世界，实际上他现在才逐渐认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不像自己想得那么淡然，更不想自己以为的那么能承受一切。

　　他前世见惯了生死离别，却抵不上此生亲眼见证林朗奶奶的死亡。

　　他前世认定恶人需斩，但在杀了那个恶魔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