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 颜》清弦

3、恼 怒

　　“都退下。”段言峥轻声下了命令，走到云嫣身侧，斜睨着她，目光冰冷，“郑嫱，朕告诉你，你别以为朕真的不敢废了你。”
　　云嫣默不作声，她看得出这个人的危险。也许在他面前什么也不说比较安全。
　　他挑了挑眉，竟有一丝得胜的感觉，随之是一缕冷冽的笑，“你学乖了，是郑国公教导有方吗？看来回一次娘家，还是有点作用。不过。”他话锋一转，更是毫无感情的语气，“你若是敢耍心眼，用什么奸计，休怪朕不念夫妻的情义。当然，你和朕算不上夫妻，也就不必说这情义二字了。”
　　“可是。”云嫣小声开口，“我真的不认识你。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段言峥的表情有几分狐疑，眉头一挑，仍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皇后啊，你是不是要告诉朕，你是真的失忆了？以为朕是傻子让你耍吗？在自己娘家还能摔着，这教人如何相信？何况你们郑家，现在是指望着你这个皇后。”
　　云嫣听得更是有些迷糊，她清楚地记得，她在最初昏迷时，听到的那个人的一点谈话里，有“郑国公”这三个字。她就算再无知，也不至于不知道当今皇后的父亲就是郑国公。
　　但这些宫闱秘事，她哪里弄得明白，此刻更是茫然。
　　段言峥忽然生起气来，“你少在朕面前装蒜，从小到大，你的鬼花样难道朕还不知道吗？最好安分点。”
　　说完以后，他便拂袖而去。
　　云嫣看着他快步离开，才好生躺下。
　　那个刘公子，他到底在干什么？
　　“娘娘，刘大人求见。”
　　云嫣心中一凛，然后轻轻点点头。
　　刘皓穿着侍卫的服饰，见她在床上，远远跪下，“属下刘皓参见皇后。”
　　云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刻，才支着身子起来：“你起来吧。”
　　刘皓仿佛不认得他，声音冷硬，说着她更加不明白的话，“皇后，属下是来问一问那天的情形，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推倒了皇后。”

　　云嫣看着门口的宫女，细声道：“你先出去吧。”
　　那个宫女什么也没问，安静地退了下去，关上门。
　　云嫣看着刘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刘皓淡笑着，“你的家也亡了，仇也报了，从此世上再无丑丫头这么一个人，你是郑国公的女儿郑嫱，你是秋暝国的皇后。”
　　“可你知道，我不是的。”
　　他抬眼看向云嫣，“现在，你是了。如果你不是皇后，那就是冒充皇后的罪，是要凌迟的。”他提醒云嫣，也是一种威胁。
　　云嫣愣了愣，觉得那个温柔喂她喝药的人，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她也明白了，这个皇后，就是他强加给自己的身份，她问道：“那原来的皇后呢？”
　　“你就是皇后。”刘皓答得斩钉截铁。
　　“可是……”
　　刘皓道：“皇后殿下，你只要记住你就是皇后，一个因为不小心跌倒，撞到头失忆的皇后。”
　　“你只怕，不止是要我当皇后这么简单吧。”云嫣苦笑着，话声有些虚弱。
　　她当然知道冒充皇后不是小罪，而这个刘皓，竟有胆子和办法将皇后偷梁换柱，连皇上都不知道。
　　只怕连皇后的父亲郑国公都不知道吧。如皇上所说，郑国公指望着这个女儿，又怎会让别人代替她女儿皇后的位置。
　　心里梗了一下，有一个大胆可怕的想法，却不敢问他。
　　刘皓笑了，“你是皇后，其实就这么简单而已，何必想那么多。这不是比你在山贼窝里的日子好了许多？你有胆量在那个地方当三年的丑丫头，为什么现在害怕？”
　　云嫣缓缓摇头，“倘若是你，你会想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冒充一个陌生人么？虽然有华丽的衣服，漂亮的房子，有人做所有的活儿，可是这里，其实比那个山寨要可怕得多了。那时有家仇支撑着，如今万念都已散去。”
　　刘皓的语气轻轻变了，“既然万念已散，又要活下去，那么生活在哪里不是一样？这个地方有人撞破了脑袋也想进来，这个位置，有人拼死拼活也想得到。要看你怎么去看待。”
　　见云嫣不再说话，他道：“皇后既然确定是自己跌倒，那么属下也好交差了，属下告退。”
　　临到走前，他背对着云嫣，微微侧身，“对不起。”
　　然后身影没在了那珠帘之外。

　　云嫣休息了好几天，才渐渐从药力中清醒，然而头还是有些昏。
　　“皇上驾到。”
　　一个怒气冲冲的人忽然冲进来，走到她床边，一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几乎是将她从床上拎了起来。
　　“好疼……”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脸色铁青的人，那个眼神恨不能撕碎了她。
　　段言峥毫不怜惜将她拉下床，到桌子旁，一把扔下一纸奏折，“看看你爹的奏折，你们父女两个真是要气死朕。”
　　然而他一松手，不知是在床上躺了多少天的云嫣立刻失去了支柱，双腿一软，感到头昏目眩，眼前一黑，跟着倒在地上。
　　他垂目看着脚下的人，冷冷道：“装也没用，你……”
　　他用脚尖将地上昏倒的人翻过来，她面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并非是装得出来的。
　　“哼……”段言峥有些气恼，他本来是想来发泄一通，谁料该说的没说，她就这么昏了，真是憋闷的感觉！
　　抬脚便走，却被什么抓住了。
　　再一看，地上的人那双纤细的手抓住自己的脚踝上的衣摆。
　　云嫣倒在地上，犹皱着眉，小小白净的脸上，原本假疤痕的印迹已经不见，显得如白瓷一般，美丽而易碎。瘦小的身子让她看起来仿佛连十六岁都没有，如刚及笄的少女。
　　他人一恍惚，竟蹲了下来。
　　刚想狠心将手踹开然后离去，只听细细的声音在说，“别走……”
　　她脸上表情有几分凄苦，声音似抽泣，一声声仿佛揪着人的心。
　　段言峥看着她，也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安静地看她。这个时候的郑嫱再不是那个嚣张而讨厌的女人。
　　他轻轻拿开她的手，将她抱起来。
　　她很轻，此时已经安静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在他怀里。
　　他正打算将她好好放到床上，云嫣缓缓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在这个危险的人的怀里。
　　段言峥有些恼羞成怒，他竟神使鬼差抱着这个女人，竟然还被她看到了。他此刻应该将她扔下来，重重摔到地上，再拂袖而去。
　　他等着他意料之中的那一巴掌到来，正好名正言顺借此废了她的后位。
　　然而等来的是她惊惶的声音，“你……你……我……”她脸上的红晕都到了耳朵根。

　　这出乎段言峥的意料，这个女人竟然瘪着嘴，眼睛仿佛有一层雾水升起，眼中是害怕与担忧，身子不知因为冷还是怕，在瑟瑟发抖。
　　“我……不是，朕……”他在这一刹那不知所措，最后干脆将她放下，强制转过头，“是你跌倒了。”
　　“那你不要过来，你快出去。”她带着一点哭腔，抱着被子，以便不让自己以单薄的内衣示人。
　　那句柔弱的话，却无端端令他想起新婚夜那日，郑嫱对他的嚷嚷，“不要靠近我，你给我出去！”
　　他至今记恨，不曾忘记。
　　如今虽然换了一种语气，意思不是一样吗？
　　当时他说，不要以为朕稀罕你，是你父亲非要送你来当皇后的，又不是朕非要娶你。
　　那是三年前，他刚登基不久，才十七岁，郑国公为朝廷重臣，用权力的压迫让他娶了当时不满十四岁的小皇后。
　　他冷冷道：“这种话，你已经说过了，不用再次提醒朕。不管你父亲到底跟你说过什么，不管你真病也好，假病也罢，朕再没那么容易顺着你的意了，你以为现在的郑世崇还是当年不可一世的郑国公吗？”
　　这次他是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也顺手拿走了那个打算给她看的奏折。
　　云嫣愣愣看他离开，也不知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人真的很危险，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日后真当远离了。
　　段言峥走出皇后寝宫时，忽然觉得原本那口气不知何时已经消了，现在的不满，只是对她那些话的耿耿于怀。
　　她莫非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娶她当皇后是因为喜欢她的人或者她的脸，更或者是她的身子吗？
　　他的脸色阴沉得厉害，那个女人算什么，不过是他父亲郑国公派来的棋子，也是他将用来对付郑国公的棋子。
　　棋子！一颗棋子而已！让她一直这么嚣张，只是下这枚棋子的时机未到，利用价值还不够！
　　身边的林公公看着皇上，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知是谁又逆了龙鳞，让他的脸上比刚才更难看。

　　段言峥召来了刘皓，将身边其他人都支开。
　　“这次是怎么回事？”说起郑国公的事情，他的脸色已经平静了下来。
　　刘皓思索一刻，“的确有些古怪，皇上刚打算查办他的侄子搜刮民脂民膏，受贿，强抢民女的罪，他竟然自己就大义灭亲了，又借机举荐自己的一个门生来顶替这个官位，而且语言也着实有些不恭。”
　　他冷哼一声，“这叫有些不恭？分明就是向朕炫耀，朕拿不到他的把柄！”
　　“皇上息怒。”
　　“息怒？朕已经怒完了。刚接到他可能秘密救走他那个不争气的侄子的消息，打算有所动作，又紧接着是那个家伙在狱中畏罪自尽。那个家伙是个不怕死的人吗？他会畏罪自尽才怪。”段言峥冷静道，“这些事情肯定有问题。”
　　刘皓点点头，“的确有点问题，皇上的意思是……”
　　他看向段言峥，段言峥冷笑不语，他只有接着说，“他在皇上身边有内应。”
　　段言峥道，“知道这些事情的都是朕极为少数的密探，他倒是有本事啊。你以为，这内奸是谁？”
　　“属下不知，不敢妄言。”
　　“不会……是你吧？”他停下脚步，仔细瞧着刘皓，语气有些琢磨不透。
　　刘皓只是轻笑，“皇上真会拿属下开玩笑。”
　　他带一点笑意，“不是最好，不过朕也说过，这段时间就不要离开京城了。那么……你给朕查清楚皇后的事情，朕觉得她有点古怪。”
　　刘皓躬身，并没有多问，只道：“属下明白。”
　　“刘统领，皇后召见。”皇上前脚刚走，就有人来禀报。
　　刘皓点点头，走向凤仪宫。
　　进了内室，她看到抱着被子的云嫣，“皇后召见属下有何要事？”
　　云嫣道：“她们被我支开了，刘皓，你能送我离开吗？我……我不喜欢这里。”
　　“皇后，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她微垂下头，长发绸缎一样滑下，“你又可知，我不怕死。”
　　刘皓轻笑，“皇后，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以为一国之母逃出皇宫，是能轻易就死的罪吗？”
　　他上前一步，用更低的声音说，“没有那么走运，还能找到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还忘了告诉你，那帮山贼里，有一个叫万峰的人，现在还没有死。”
　　他强调了‘现在’二字，这是一种直接的威胁。
　　云嫣微愣，她觉得这个人，她真的不认识了，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掐灭，“你……你真是费足了功夫。”
　　刘皓看了一眼那双有些无神的眼睛，语气变了变，“云嫣，一个人想只为自己活着，或者想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本就是很难很难的。我只能说现在的状况我很抱歉，但无能为力。唯一能为你做的，只是在这后宫保护你。”
　　云嫣没有说话，看着他一步步退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