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江硕的信》辛荑

7、第七封信

　　阿硕：
　　现在已是世纪末了，世纪末的今天你有什么心愿呢？阿硕，知道我的心愿吗？我的愿望就是愿上帝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真正爱上你，让我们再不分离。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日，本来是我和方旋结婚的日子，可我却在这里写信给你，写一封你永远都不会收到的信。我原想永远忘记你，嫁给一个爱我的男人，可是一个星期前，我和他解除了婚约。于是，我今天才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给你写信。
　　我真的没有想到，方旋，方旋他竟是……
　　我生日那天，方旋向我求婚。他说的一句话打动了我，他说：“让我来照顾你、爱护你的一生，来补偿你曾经的苦难。虽然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想着另一个人，但你应该给我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你和江硕，毕竟已无可挽回了。”
　　是的，我们之间已经无可挽回了，所以，我决定嫁给他。他很高兴，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我们一起寻找合意的房子，一起装修布置房间，一起去买结婚用的东西。而且，我刚刚升职，公事很多也很忙。但繁忙至少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不去想你。
　　小满也开始叫我“妈妈”，这让我不习惯，但还是接受了。
　　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婚纱都订做好了，才发现最重要的事没有做，就是没有让双方父母见面。
　　方旋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而我爸在北京。容博今年大学毕业之后，就结了婚。他的妻子小颖是一个相当时髦前卫的女孩儿，但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容博。容博结婚之后，就把爸爸从四川接了过来。爸爸说，小颖是个非常懂事且孝顺的女孩子。这让我很安心。
　　不知为何，方旋很紧张。父亲和蔼吗？父亲有什么喜好？父亲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婿？方旋紧张地一问再问。我笑他掉进了准女婿症候群里。
　　有时候，他会忽而说：“小颜，如果你发现我并不像你看到的这么好，甚至别人把我看作很卑劣的人，你还会嫁给我吗？”
　　我禁不住笑：“别傻了，你一不杀人，二不放火，正正经经地做生意，又爱女儿又体贴女朋友，我看不出你哪里卑劣了。”
　　可是，方旋无论如何都放松不下来。
　　容博夫妇陪父亲来到大连。
　　父亲一见方旋就脸色大变，然后，所有的一切都清楚了，原来方旋，就是害死我姐姐的凶手。
　　“姐，你决定怎么办？”容博问我。
　　我怎么办？我有一刹那的失神，但马上拿定了主意。
　　我让容博陪父亲回北京。我打电话给方旋，不再有婚礼，我是不会嫁给害死我姐姐的人的。我对他说，我会辞职。
　　方旋来找我，他一脸的苍白，但依然干净而整洁。
　　“小颜，听我说句话好吗？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已经近二十年了，从来都没有机会对人倾吐。你听我说完，你再做任何决定，我都不会阻拦你。“
　　“我十七岁认识你姐姐容慧，那时候我刚上高中。阿慧是班里最可爱、最漂亮的女孩子。那时候虽然男生女生间界限分明，可是我知道很多男生都喜欢她。我也喜欢她，非常喜欢。后来，我们偷偷恋爱了。你姐姐很聪明，也很好学，她的成绩一向很好。可是高考的时候，她却考得很差。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我看着方旋布满血丝的双眼。
　　“为了你和容博！”方旋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那时，你和容博都在上学。你父亲天天上山背石头，你家里那么穷，哪里能负担得起三个孩子上学，尤其还有一个大学生。你的姐姐就是为了你们，为了你们家，她故意考坏。她哭着对我说，说我考上大学就代表了她，说她不得不为家里着想。”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居然不知道，姐姐居然牺牲了那么多。
　　“阿慧留在你们村里当了小学教师，我到了成都上大学。我们常常写信，互诉相思。我们决定等我大学一毕业就结婚。第一个寒假回家，阿慧来市里看我。那天，我们父母都不在家。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们就……那时候，我真的是下定决心要娶阿慧的。”
　　“那后来呢，你为什么又爱上别人？”我反问他。
　　“除了阿慧外，我从没爱上任何人。除了，除了你。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他看着我说道，在那样的眼神里我竟找不到说谎的痕迹。
　　“上了大学之后，才知道世界有多大，渐渐地，我和阿慧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但那时候，我也没想过要背叛她。直到，直到祝云闯进了我的生活。祝云是大城市的女孩子，她有钱、时髦，而且她还可以帮我出国。我那时不知为什么，就像鬼迷了心窍一样，我和她交往了起来。阿慧可能察觉到了，有一天她来成都，找到了我。她看到我的时候，我和祝云在一起。阿慧走后，只给我来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告诉我你的理由，你不爱我的理由。’我写了回信给她，我想实现我的抱负，我想出人头地，我想出国，而能帮我的人是祝云。”
　　“我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那么绝情，如果上帝让我重新选择……”他叹息，“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后来，我再没收到阿慧的信。大学毕业，我跟祝云到了法国。一年后，我在巴黎偶然遇到一个高中同学，他告诉我，阿慧四年前就自杀了。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始终真正爱的只有阿慧。那年，发生了很多事。首先，就是我和祝云分手了。她交到一个法国男朋友。我不怪她，一点都不怪，侮人者而后必侮之。后来，我认识了蒂娜，我跟她结了婚。我觉得我应该爱我的妻子，可是阿慧的影子时时刻刻地缠绕着我。小满两岁，我离了婚。然后，我就带着小满回了国。”
　　“原来以为我再不会爱上任何人。可是，那天我看到你。你和阿慧有几分相像，而且你又姓容，我立刻查你的资料，我知道了你是阿慧的妹妹。小颜，刚开始时，我接近你，是因为我心里有愧，我想帮助你补偿你。你那时那么失意，我只想让你快乐。后来，我情不自禁喜欢上了你。你的身上有阿慧的影子，但你要比她坚强倔强得多。”
　　“去年那天，你跟我说起你的恋爱，还向我说起阿慧。你不知道，你当时的恨意吓坏了我。我不知道，如果当时我说出是我害死了你的姐姐，你会怎么待我？我怕你离开我，但又觉得欺骗你是好卑鄙的事。在这样患得患失之间，我只有更关心你、呵护你，做每一件你欢喜的事。你生日时，我向你求婚，你的允婚让我欣喜若狂。但我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你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
　　“小颜，你辞职我不接受。我放你假，你可以先考虑考虑，你什么时候考虑清楚时再来上班。如果你不想再见我，我走，离开公司，离开大连，甚至离开中国都可以，我都无话可说。小颜，我说了那么多，只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想让你快乐。”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的话。阿硕，若是你，你会怎么办？
　　爸爸打电话过来，只说，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但不管我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是他疼爱的女儿。
　　阿硕，我真的不知何去何从了。
　　而现在，阿硕，我已想通了，我不会再恨方旋，不过我不能嫁给一个害死我姐姐的人。方旋也真的很可怜，悔恨已经折磨了他这么多年。我看得出来，他很爱姐姐的。但对我，他更多的是愧疚。
　　小满每天打电话给我，总用她甜甜的童音叫道：妈妈，你怎么不来看小满了；妈妈，小满很想你；妈妈，你不来小满吃饭不香；妈妈，是不是小满不乖……
　　方旋坚持小满说中文，她的发音很准。惟其如此，我才更加难过。我不知道，这是否方旋的授意，但我知小满是真的喜欢我。
　　阿硕，阿硕，如果是你，你又该如何。
　　我，是真的累了。
　　容颜
　　2000年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