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江硕的信》辛荑

6、第六封信

　　江硕：
　　没有想到我还会再提起笔来，和你说话。原来想你已是我不经意的习惯。尽管一直一直地努力克制自己，可一旦被人提起，思绪就像开闸的洪水一般，一发而不可收拾。
　　今天上街给小满买生日礼物，却遇见了孙维。他一眼认出了我，叫住了我。
　　“现在还踢球吗？”我记得他当年是你们的足球队长，也是你的好兄弟。
　　“有空会找人过把瘾，可机会不多，公事太多，回到家，得听老婆的唠叨，还要伺候两个小祖宗。”
　　“你结婚了，恭喜！”我真诚地祝福他。说实在的，那时候孙维并不比你逊色，他的女朋友可是大名鼎鼎的校花周雅雯。
　　“嗯，结婚都五年了。雅雯生了一对双胞胎。我带着照片呢，给你看看。”他从皮夹子里抽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他们真幸福，我带着羡慕和一丝微微的嫉妒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周雅雯我见过，你受伤的那段日子，孙维和她一起来看过你。已为人妇、人母的她依旧美丽，且更形温婉。那一对小娃娃更是漂亮可爱，尽得他们两个的真传。而孙维，一脸的志得意满。
　　“三岁了，把我和雅雯累个半死。”孙维接过照片，脸色一正，轻轻地问，“容颜，阿硕他上个月结婚了。”
　　“哦，是吗？”我低头喝了一口饮料，掩饰着心痛和那份莫名其妙说不清的失落。“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如果知道了，我一定会送他一份礼。新娘是陈小姐吗？他们两个很般配，真像金童玉女。”
　　孙维摇头。
　　“新娘不是阿硕以前的未婚妻，是一个他刚认识不到半年的女孩儿。说实话，我们那帮兄弟都觉得很突然。我一直以为你们俩能在一起，唉，真……”
　　“我们，早就没什么了。”我微笑着看他，“真的恭喜他，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还是不要提了吧。”
　　我不想向孙维解释什么，也不想向他留下任何我的联系方式。我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你都结婚了，我还怕你来找我吗？
　　早就知道你会结婚，早就知道你不会是我一个人的江硕，或者说，你从未属于过我。可是心，还是没来由地一沉再沉。多年来，我就是靠着大学时那段甜蜜生活的余汁支撑了下来。而今天，我只觉得苦涩。我终于发现，原来生命是如此的无味而无聊。
　　“容颜，开会了，你怎么了？”同事叫我。
　　我勉强笑笑，没事，我什么事都没有——
　　我只是心灰意懒而已。
　　“等会儿，我们一起晚餐吧？”
　　会议开完刚要走，方旋叫住了我。
　　“怎么了，不开心？是不是为小满买礼物伤脑筋？还有几天呢，不着急。”
　　“不是，” 我摇头，看他收拾文件。“我今天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再累也要吃东西。”他拍拍我的肩，“我会找个吃得舒服的地方。”
　　方旋的决定很难改变，即便坚定如我，也难以拒绝。
　　去年，我漫无目的地来到大连，然后来到这家公司应聘并得到了一份工作，最后，我认识了方旋。
　　方旋，是我的上司，也是这家公司的主事人。有次，他来下边，看到了我。
　　对他，我说不上什么感觉。他足足比我大了十岁，却长了一张清秀的娃娃脸，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而已。据说，他的前妻是法国人，所以他的女儿是漂亮的不得了的混血儿，中文名字叫作小满，今年八岁了。
　　在公司里，现在单身的方旋是很多女职员谈论的对象。他不抽烟，不喝酒，工作勤奋，而且不花心，还很爱小孩，最重要的，他很有钱。
　　很奇怪，高高在上的他居然和我走到了一起，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一个很好的上司，还是很慈爱的父亲、很体贴的男友。所以，接受他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而小满，也是一个相当乖的孩子，也很喜欢我。在我还不晓得怎么回事的时候，我便成了他的女朋友。
　　他和你不同，可能因为年龄的关系吧。他没有你爱玩儿，不会像你那样说俏皮话逗我开心，更不会做出大庭广众下示爱的举动。但他很会关心、很会体贴人。虽然他和你当年一样对我势在必得，但他采取的手段是温和而不能令人拒绝的。
　　父亲说的对，我的年龄不小了。再拖下去，真有可能孤老终生了。可即使做了方旋的女朋友，我心里仍……仍放不下你。我喜欢欣赏方旋，却无法真正地去爱。因为，许多年前，我的心已经被你占据地满满的。到了现在，我必须承认，不管你真心对我也好，骗了我也罢，我是无法爱上其他人了。
　　“能不能告诉我，为了什么而烦心？”
　　方旋关心地问我。
　　为什么烦心？除了你，我还能为谁而烦心？
　　不知怎么回事，我向他说起了你。或许是因为我太累了，想一个人想的太累了。我讲了你的种种，从我们的初遇，到去年再遇和分手，讲了所有的事。
　　“毕业的时候，为什么要离开他？”
　　为什么要离你而去？那时候，家是我最大的负担。
　　我曾对你提过我家里的事，可还有很多事是你不知道的。
　　我的姐姐，叫作容慧，她比我大了八岁。很多年前，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子。
　　可是，我十三岁那年，我亲爱的姐姐，居然卧轨自杀了。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姐姐自杀前的那晚，天下着好大好大的雨。姐姐把我搂在怀里，哽咽着对我说：小颜，等你长大了，不要相信任何男人。小颜，记住姐姐的话。
　　我很久之后才明白，我的姐姐，是为了一个男人而自杀的。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晚，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时，姐姐苍白的脸上挂着的大颗泪珠。
　　第二天，姐姐便失踪了。等到别人发现她时，她已经……
　　妈妈受不了打击，在看到姐姐的尸体时，便疯了。
　　爸爸说，无论如何都要让我上学。他每天上山背石头，背一块百余斤的石头，只有一毛钱，爸爸的背就要被压弯了。有许多次，我都想放弃读了一半的高中，跟村子里的女孩子一起去南方打工。可爸爸不许，他说，总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的。我的爸爸，在我们那个小村子里，也算得上一个知识分子了。他高中毕业，却在家种了田，上山背起了石头，干得都是最累不过的体力活。
　　我上大学前，父亲终于把姐姐的死因告诉了我。我的姐姐，和一个男孩子谈恋爱谈了六年，可那个男人后来为了出国，和一个有钱有势的女孩子在一起了。我那可怜的姐姐，在那样一个年代，又在那样一个闭塞的地方，是嫁不得人了，因为她失去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所以，她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个男人呢，你恨他吗？”
　　那个男人？想起那个把我们家害得如此悲惨的男人，我禁不住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我恨那个男人，恨死了他。可是到现在，我都不知那个男人姓字名谁。爸爸不肯告诉我，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什么报复，他实在是太善良了。谁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人海茫茫，他已是不知所踪。
　　“后来呢？”
　　后来，为了我上大学和妈妈的病，家里欠了好大一笔债。很多人劝爸爸把妈妈送进精神病院，但爸爸舍不得。妈妈虽然神智不清，但很多时候她都很乖，从来不破坏东西。所以上了大学之后，我抓紧一切课余时间打工。
　　“你一定受了很多苦。”方旋怜惜地说。
　　我苦笑了。我不在乎这些苦，我真的不怕这些苦，真的。真正的痛苦是心痛，是想念还有失望。阿硕，你明白吗？
　　凌晨五点了，可我依然了无睡意。窗外的天空已微微泛白，天就要亮了。可我的天空，依然黑沉沉的。阿硕，现在的你在做什么呢？也许，正沉于睡梦中吧。你可曾记得我，想过我，可曾在睡梦里梦到过我？
　　怎么会呢，你为什么要记得我？现在的你燕尔新婚，哪会记得我。
　　可是，阿硕，不管你有没有爱过我，有没有骗过我，我祝福你，真诚地祝福你，祝你幸福。
　　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你恨不起来，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我竟还是那样那样地在乎你。
　　阿硕，阿硕……
　　容颜
　　99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