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玫瑰》望珂

2、哥哥

　　7岁的时候，我被一户姓秦的人家接了去。
　　那时候我妈刚死不久，我眼睁睁看着她从十五楼高的地方跳下去，像一只蹁跹的白色蝴蝶缓缓落在地上，穿上了最鲜艳的嫁衣。
　　因为酒鬼父亲常年家暴，我又被送到了福利院，和那帮没爸没妈的小孩一起生活。
　　福利院的老师经常来找我谈话，美其名曰师生间交流，可我知道那是心理疏导。
　　我承认那段时间因为亲眼看到我妈跳楼，做了好久的噩梦，不管梦里出现什么，最后都会变成一滩血水。
　　从那时候起，我就讨厌红色。
　　可是没过多久我就被领养走了，新家很漂亮，也有很多佣人，我在那儿的第一天就是被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带着的。
　　她把我带到一个小房子，虽然光线昏暗，也布满了灰尘，但比起福利院好了很多。
　　她告诉我以后这就是我的房间，让我没事不要出去乱走，吃饭会有人来叫。
　　那时候我还不懂，只知道新家没有堆积成山的啤酒瓶和拳打脚踢的爸爸。
　　当我沉浸在喜悦中时，偶然间听到那些佣人的谈话。
　　“不是说收养来当儿子的吗？怎么给他住那种地方？”
　　“你懂什么，大师说了，如果小少爷要躲过这一劫，需要领养一个比他大两岁的男孩来带走那些厄运，大师说把那小孩养到18岁再让他离开秦家，小少爷就能平安长大。”
　　他们说得神神叨叨，我当时听不太懂，但那些话却一直留在我脑子里。
　　我在秦家住了两个月，除了办理领养手续那天，再也没见到我的养父母，从一开始的满心期待到后来逐渐失落。
　　我问打扫卫生的阿姨：“为什么他们不来看我？老师和我说新的爸爸妈妈会和我一起生活，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她一脸嫌弃地推开我，“董事长和太太每天这么忙，哪有时间来看你，秦家收养你作养子就是你的荣幸，不要肖想那些有的没的，快去把后院落在地上的果子捡起来，别让先生和太太踩上摔着了。”
　　当时的我听不出她话里的敷衍，只记得老师叮嘱过在新家要听话，于是我拿了个垃圾袋就往后院走。
　　院子很黑，路灯的光线都和月光一样微弱，我站着看不清地上的东西，只好半趴下摸索，还没拾几颗就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
　　“你是谁？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倒在地上：“...我是来...来捡果子的”
　　那是我和秦安的第一次见面，我跌坐在地上，他站在我面前，抬头望去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高。
　　“你叫什么名字？”
　　“叶南”
　　秦安半蹲下，看向我：“原来你就是叶南，看样子他们对你也不好，这么晚还让你干活。”
　　还没等我反驳他，他就朝我伸出一只手，我小心翼翼覆了上去，他的掌心是温热的，与我的冰凉格格不入。
　　秦安把我拉起来，说：“别捡这些垃圾了，他们就是寻你开心。”
　　10岁的秦安比我高了一个头，他穿得熨帖体面，而我手上还拿着一个垃圾袋，跟在他身后就像个拖拖拉拉的小尾巴。
　　他把我领到院子入口像个小大人一样说：“以后天黑不要出来。”我局促地站在原地，沉默了半天回了个好。
　　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开。
　　秦安的身影一半已没入光亮，站在黑暗中的我叫住了他：“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脚步一顿，听不出语气地说：“秦安。”
　　之后一段时间我都没见过他，问佣人，他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你说大少爷？”
　　“大少爷是什么？”
　　“就是董事长的第一个儿子。”
　　“那第二个儿子是我吗？我是不是可以叫他哥哥！”一想到这里我就开始兴奋。
　　我妈没去世的时候我就想要个哥哥，但我妈说我不会有哥哥，只会有弟弟。我听别人说弟弟一点都不好，整天只会哭，我不想要弟弟，可也不会有哥哥，那时候还难受了好几天。
　　“瞎说什么呢，这种话不要到处乱说，人家是先生正儿八经的亲儿子，你只是董事长和太太领养回来的。”
　　我不甘心地问：“那我应该叫他什么？”
　　“当然和我们一样叫大少爷啊，等太太的孩子从医院回来，你要叫他小少爷。”
　　我不喜欢又哭又闹的小孩，当她提起小少爷时我就没了兴致，怏怏地回了自己房间。
　　我本以为在秦家的生活就会这么平淡地过下去，可突然有一天，一个人把我带到了从来没有来过的前厅。
　　雍容华贵的女人靠在沙发上，见我来了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吃着桌上的葡萄。
　　“叶南？”
　　我被推到她面前，不安地低下头。
　　她开口：“既然秦家把你带了回来，就会供你吃穿供你上学，你就好好地在这里待到18岁，之后会给你一笔钱，也不会再管你。”
　　当时我没多想她说的那些话，只好嗯了一声，又想到老师的嘱咐，纠结了半天才问：“我是不是...要叫你妈妈？”
　　她眉头皱了起来，把葡萄籽吐在垃圾桶里，“我不是你妈妈，你和他们一样叫我太太。”
　　我看了眼站在身后的佣人，只好失落地点点头。
　　过了几天，秦安又来了，我躲在角落，看他从一辆很漂亮的车上下来，佣人拎着行李箱跟在他身后，视线被树木遮挡，他们消失在我眼前。
　　我被明令禁止到前厅，百无聊赖时就喜欢待在后院的小池塘边，把一颗颗石子扔进水里，看它泛起圈圈涟漪又飘飘摇摇沉到底。
　　那天晚上我照常来到我的秘密基地，却发现池塘边多了一个身影。
　　我躲在树后面，他坐了多久，我就躲了多久，后来那人起身，借着月色我看清了他的容貌，顿时欣喜地从树丛里跳了出来：“你是秦...大少爷吗？”
　　秦安被我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了几步踩空掉到了池塘里。
　　我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闯了大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所幸水位很浅，只没到他的大腿，他撑着岸边的石头吃力地爬上来，带着一身的水汽走到我跟前。
　　“别哭了，我又没有怪你。”
　　可我还是止不住眼泪，秦安说：“再哭我也把你扔下去，吵死了。”
　　他这么一说我立马不敢再哭，任由他拉我到不远处的石阶上坐下。
　　秦安的裤子还在滴水，但他似乎没有要回去换的意思，我小心翼翼开口：“裤子湿了，要生病。”
　　他说：“我不想回去，他们太吵了，还有那个女的，明明一点都不喜欢我，还要装作喜欢我的样子，真搞不懂他们这些大人。”他话锋一转，又问我，“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他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池塘。
　　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留下的沙沙声，那时候的秦安似乎比寻常孩子都要成熟，我盯着他的侧脸发呆。
　　多年之后再回想，也许在那个时候我就开始落入一张名叫秦安的丝网，走一步，陷一分，直到万劫不复。
　　我问秦安：“为什么他们不让我叫她妈妈，老师说到了新家要叫爸爸妈妈。”
　　秦安瞥了我一眼，“你不用叫她妈妈，她不是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我就愿意信。
　　我问他：“她是你的妈妈吗？”秦安说不是，又说：“我的妈妈去世了。”
　　妈妈去世会很难过，因为我也经历过，我不想秦安难受，就一把抱住他：“你不要哭，我妈妈也去世了，但是妈妈和我说，人去世了会变成一只蝴蝶，飞到全世界去看风景，她会很开心，叫我不要难受。”
　　秦安许久没说话，我慢慢松开胳膊坐回他身边，开口叫他：“大少爷...”
　　“不要叫我大少爷。”秦安突然打断我，“我不喜欢他们叫我大少爷。”
　　“那我能...叫你...哥哥吗？”
　　秦安明显愣了一下，语气有些不耐烦：“反正不要叫我大少爷就行。”
　　我后知后觉他是默许了的意思，不由开心起来，恨不得跳起来大叫的开心，但他们告诉我在这里不能大喊大叫，所以我一直忍着。
　　我凑到他耳边，语气带着兴奋，轻轻地说：“我有哥哥了，哥哥你真好，我会当一个听话的弟弟，不会哭也不会闹。”
　　秦安的脑袋往回缩了缩，却也没推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