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玫瑰》望珂

17、哒哒

　　在家休息了两天，感冒不见好反倒越来越严重起来，浑身发软使不上劲，头还昏昏沉沉的。
　　浴室的热水器早几天坏了，水温不够还漏水，滴滴答答的水声被无限放大，吵得心烦。
　　我打电话给维修人员，对方说大雪天不方便出行，问我家里有没有工具。
　　我和他通着电话，从箱子里找到一个扳手，搬了个塑料凳站在热水器下面，听他一步步指挥。
　　举着两只胳膊倒腾了快半个小时才修好，我向维修人员道了谢，一只脚从凳子上迈下来，却没想踩到地上的积水，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头重重磕在水泥墙上。
　　冰凉的水浸湿衣服，身下源源不断地流出温热的液体。
　　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眼前一阵眩晕，仿佛周围所有东西都被虚化，连手机里发出的叫喊声也像一圈圈波浪般忽远忽近地回荡。
　　我感觉自己像落入一块巨大无比的黑色海绵中，被吸收被吞噬，周围越来越摇晃，仿佛有无数条隐形的丝线嵌入身体，带着思绪逐渐消散。
　　我感觉我要死了，他们说人濒死之际感受不到疼痛，只有意识无止境的下坠。
　　逐渐陷入黑暗。
　　“该换药了”
　　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有个声音莫名像秦安，还没多想就感觉身体被人抬起，后脑勺传来钻心般的刺痛，疼得神经仿佛被绞住了一般。
　　“病人醒了”，我睁眼，看到床边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还有站在一旁的秦安。
　　怎么是他？
　　我望着天花板缓缓眨了眨眼，闭上，再睁开，秦安还在，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周围一切都好不真实。
　　“小南，怎么样？”，秦安看起来有些憔悴，下巴上一层青色的胡茬，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我试着说话，但喉咙像火烧般疼，最后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怎么在这里？”
　　秦安让那些医生离开，房间里只剩我和他两个人，他说：“你在浴室摔倒磕到了头，已经昏迷两天了”。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
　　秦安没回答我的问题，反倒从水壶里倒了杯水，又拿出根棉签沾湿，棉签刚要碰到嘴唇他又停下，问道：“可以吗？”
　　我点点头，他一边给我润唇一边说：“医院里有我认识的人，你被送来当天我就知道了。医生说你身体很差，长期营养不良，感冒发烧，又摔了一跤，检查过浑身上下都有问题，之前我就和你说过穿的太少了，天这么冷也不知道多添点衣服，你住的地方阳光会被旁边的高楼挡住，又湿又冷。”
　　秦安叹了口气，说：“你说你过得挺好，就是这样的好法吗？”
　　他一字一句说着，像是数落，让我恍惚回到了从前的日子，仿佛一切从没有变过，可我经历的那些无助和绝望也深深烙在心里，不是那三言两语就能抹去的。
　　秦安小心翼翼的语气，对我也是一种折磨，我明明都已经放弃了，可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让我想怪都怪不起来。
　　“小南，哥给你找个环境好的房子，再找个阿姨照顾你生活起居，我知道你现在还讨厌我，但我们先把身体养好，行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语气仿佛卑微到极致，我突然觉得很无力，那种压抑多年的情绪仿佛瞬间膨胀，又瞬间偃旗息鼓，我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滑落，哽咽道：“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只是很难受，秦安，我们回不去了，从你丢下我那刻开始，我就没有哥了”。
　　他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哭累了，我躺在床上一句话都不想说，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秦安也静静地坐在一旁，他好像很忙，键盘的敲击声响不停，时不时还出去接个电话。
　　在他又一次打完电话进来的时候，我忍不住对他说：“你要是忙就走吧”。
　　秦安听了脚步一愣，随即恢复常态，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边整理边说：“我和医院打过招呼了，有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病，还有专门的营养师照顾你一日三餐给你调理身体。”他顿了顿，接着说：“至少住院这几天，让我帮点忙，别再拒绝了。”
　　秦安身上仿佛笼罩了一层落寞，对上他恳求的眼神，我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点点头。
　　他离开的的时候回头看了我好几眼，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疑惑地看向他，最后他说：“刚刚我给你擦眼泪，你....有没有不舒服？”
　　我疑惑：“什么？”
　　秦安垂下眼眸，“我回国之后遇见你三次，有两次你都吐了，都是在我碰了你之后。”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问道：“我就真的就这么让你恶心吗？这么急着赶我走？”
　　我不知道秦安为什么会这么想，可回想起来确实太巧，一次是生病人不舒服，这个可以解释，但第一次确实是一瞬间的应激反应，不知道是四年前戒同所的原因还是因为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还是说：“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身体不舒服，凑巧而已。”
　　“不是因为恶心我？”
　　“不是。”
　　秦安点点头，又重新把手上的东西放回桌子上，“我不忙，那些事情电脑上就可以解决，况且现在外面天气不好，来回容易出交通事故，如果你嫌吵我就到外面去。”
　　他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随你”，我说。
　　秦安依旧站在那儿不动，我突然觉得很烦躁，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事吗？”
　　“你现在要睡吗？”
　　我敷衍他：“可能”，其实我不困，除了后脑勺有点疼，感冒鼻塞之外，也没什么大事，如果不是秦安不让出院，说不定现在我就回家了，不浪费那些钱。
　　秦安哦了一声，转身收拾东西。
　　不是说留下吗？
　　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我忍不住问:“你要走？”
　　“打字的时候会发出声音影响你休息，我去外面，如果不舒服记得按铃，我马上进来。”
　　他背对着我离开，那副场景一次次出现在我脑海中，像前两天巷子里的转身，也像四年前的最后一面。
　　心被撕扯成两半，一半告诉我，你已经没有理由再去对秦安提任何要求，一半又喧嚣着想再多看他一眼，怕又是最后一面。
　　“我不困，不想睡，你就在这里吧”，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给自己找借口：“一个人...有点冷清”。
　　一个人是冷清，可再冷清也这么过来了。
　　房间里响起轻微的鼠标按压声，一下一下落入耳中反倒激起了困意，眼皮慢慢垂下，却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惊醒。
　　“叶南，你醒了！”李乐芸一下冲到病床边，按着我的肩膀左看看右看看，“还好还好，醒了就好，吓死我了你知道吗？叫你换个好一点的房子死活不听，现在好了吧，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了。”
　　如果不是我负伤，我猜她一定会像以前一样敲我两脑瓜子。
　　她捏了捏我额前没被剃掉的头发，嫌弃道：“真难看，都秃了。”
　　“你别碰到他伤口！”秦安突然出声，又说:“不难看。”
　　“......”
　　“你还在啊”，李乐芸转过去看了他一眼，“知道了，我有轻重，之前他住院也是我照顾的他。”
　　秦安看了看我们，又低下头去。
　　“对不起啊，这两天我爸那边要人照顾，没能经常来看你。”她对我说。
　　李乐芸回头看了眼秦安，凑到我耳边轻声说：“叶南，你确定你哥...不对，秦安，真的讨厌你吗？那天你被送来医院的时候，我看到他真的很着急，不像是讨厌你的样子。”
　　我看了秦安一眼，他正埋头办公，相比起之前的他愈发沉稳，也更有魅力，我收回视线沉默。
　　李乐芸说：“你昏迷地时候我来看过你，每次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情敌一样，你们当时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怎么感觉他对你可能有的喜欢。”
　　“不可能”，我打断她：“他有女朋友。”
　　“对哦，我怎么给忘了”，李乐芸呵呵了两声，骂了句渣男。
　　我哭笑不得，对她说：“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可能他觉得可以过去了，毕竟...这么多年了。”
　　“怎么可能就这么让它轻易过去？你吃了这么多苦难道就这么算了？！”
　　“我也不知道，但我对他恨不起来。”
　　李乐芸用不成器的眼神看着我：“我看你就是跟头栽得还不够狠”。
　　“这句话也该送给你”，我扯了扯嘴角说：“这次不会了”。
　　秦安直勾勾盯着我们，我试着忽略他的视线，未果，只好和李乐芸说话分散注意力。
　　聊了一会儿，李乐芸看了眼手机站起来说：“我妈说她给你煲了汤，补身体的，让我回去拿”。
　　我叫住她：“不用，太麻烦了，你还要特地回去拿。”
　　李乐芸强硬道：“我是要给我爸送饭的，顺路，不麻烦。”
　　她走后，秦安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我床边，倒了杯温水递给我：“少说点话，你喉咙还在发炎。”
　　我接过喝了一口，听见他说：“你女朋友这两天都没怎么来，她好像没那么关心你。”
　　我含着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她不是我女朋友。”
　　“她不是你女朋友？”这回换成秦安惊讶，不可置信地瞪着个大眼睛。
　　“我和她是朋友，你听谁说的？”
　　“当时在办公室不是你拉着她的手说你们在谈恋爱吗？还一起逛街吃饭。”秦安顿了顿，接着说：“还见了家长。”
　　我突然想起那天的场景，那些说辞只是为了解决燃眉之急，我和李乐芸都没当真，却没想秦安当真了，我说：“那天是有原因的，但我和她只是朋友”。
　　“可你们这么亲密，不像是没有关系。”秦安鲜少说话犹豫，看来他真的是误会了，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难道要我和他说因为我和她都是同性恋，所以不可能在一起吗？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吓了我一跳，莫名其妙激动起来：“你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我吃痛挣开他的手，李乐芸刚才说的话突然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可那太荒唐了，荒唐到我连想都不敢想，
　　“在一起又怎么样，不在一起又怎么样？”我微微侧过身不去理睬他。
　　秦安在房间里踱步，虽然没有再继续追问，但总感觉背后有道视线仿佛要将我灼出一个洞。
　　这个答案对他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不要再给我希望了。
　　曾经摔了一跤，太痛了，在原地躺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可之后的每一步都走在阴影里。
　　我用舌头抵着牙关，咽下苦楚：“我们没有在一起过，一直是朋友，也只会是朋友”。
　　他的脚步声也随着我的话停下，身后好久没动静，直到关门声响起。
　　过了十几分钟秦安回来了，我正撑着胳膊打算坐起来，他看到连忙上前扶我。
　　他身上带着浓重的水汽，还有刺鼻的烟味，让我有点不舒服。
　　“你抽烟了？”
　　他点点头，扶我坐好后突然说：“对不起。”
　　我问：“为什么道歉？”
　　他说：“我误会你了”
　　“误会什么？我和李乐芸的关系吗？”
　　秦安点了点头，我那颗没出息的心开始不规律跳动起来，却又堵着一口气，我问：“所以这和你道歉有什么关系？”
　　他不说话，一直沉默着，心中的悸动也渐渐平息。
　　李乐芸送来了三菜一汤还有一大碗鸡汤，嘱咐了几句后就走了。
　　桌子上一边是她带来的东西，一边又是营养师送来的食物，秦安还坐在对面看着我。
　　李乐芸妈妈做的明显色香味俱全，我忍不住多吃了几口，秦安却一直给我夹另一边的菜，嘱咐道：“要营养均衡”，碗里堆满了菜，挡住了下面的米饭，我只好把他夹的那些吃掉。
　　余光看到他莫名其妙笑了笑，吓得我差点拿不稳筷子。
　　“小南，搬来和我住吧，至少在你生病的时候有人能照顾你。”
　　我拒绝了他，“我不习惯住别人的房子。”
　　他说：“那我搬来和你住”。
　　让秦安住我那破房子，那个画面想想就不可思议，我说：“家里只有一张床，我也不喜欢有别人在”。
　　他说:“那你等身体好全了再出院，不然我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