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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朱楼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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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太子和二皇子,姜玹不敢明着查,毕竟是庆元帝的亲儿子。是以暗中调癸未戌回来盯着二皇子,吩咐庚辰甲养好伤后去盯太子。又派邹桥、阿春夫妇及刘峰、冯贵前往西北收集证据。
老邹、阿春、刘峰、冯贵原本是姜玹亲生父亲吴王的旧部,自从在钱塘鸟晕头告知了姜玹他的身世后,便在私底下帮小主子查走私案。他们不像林老大、老祁、刘山有家室有牵挂,乐得继续在公子手下做事。
姜玹正是用人之际自然不会推拒,但他们身份特殊,不会安排进京。
过得几日,姜珠的案子结了。
刑部不可能对他用刑,但他又不肯认罪。老奸巨猾的尚书大人就想了个损招,搞得姜珠待不下去便自己招认了。
也确实如时初月和胡慧娘所预料,姜玹去求庆元帝,陛下将流放三千里的判决改成了削爵,收回丹书铁券和祭田、御赐武安侯府。
圣旨下来时,胡慧娘感激涕零,张德祥见府里没有乱象暗自点头,到底是当年大长公主亲自选的孙媳妇,的确是个好的。如此,陛下也能放心了。
“夫人,好好过日子。逢年过节的,递牌子进来跟陛下说说话也使得。”
张德祥言下之意,即使爵位收回去,但陛下是认这个表侄儿的。
胡慧娘满脸笑意,点头道谢。
晌午,姜玹接姜珠归府。
他除了精神有些颓然,面上很是憔悴外,没见外伤,头发衣裳整齐干净,胡慧娘便放了心。
姜大管事忙端了柚子叶水出来给侯爷和姜圆洗洗,又跨了火盆,念叨着:倒霉事都去了。
总算回府,姜珠再三道谢,惭愧得很:“玉琢,是当哥哥的连累你了。”一家子都要搬出去。
“大哥,我们是一家人,不需谢,好生歇息吧。”姜玹拍了拍大哥的胳膊,便回了大理寺。
姜珠确实累了,虽然使了银钱,牢里没人为难他,还给他换了间收拾过的牢房,但大牢怎么都不是人住的。
见天儿听隔壁犯人被打得鬼哭狼嚎,拖出去的是个人,拖回来就是块破布,满身是伤,痛得彻夜呻、吟不止,还不给医治。没两日就发出一些奇怪的味道,点了香丸不仅驱散不了恶臭、血腥,反而令人作呕。
睡是不要指望能睡好的,就一块木板上面铺了一层干茅草也好意思称床?睡得他腰板子、后脖子疼。吃的虽说是外面打包回来的,可哪有畅春阁的膳食美味?连壶竹叶青都没有,还不如侯府下人的伙食。
里衣是自己的,但囚衣还是得穿,磨得他脖子、手腕发红发痒,估摸没洗干净。
起初姜圆还被拉出去受刑,看在他是侯爷的份上,刑部的人给请了大夫,否则这小子命都要折腾没。
胡慧娘听夫君嘟嘟囔囔发牢骚,心中一阵烦躁,打断道:“有件事要知会你一声,最姨娘跟钟玉走了,没几天孟姨娘也跟我讨要放妾书回乡。我寻思了下,人心浮动强留不住,便做主放走了一应不愿留下的通房和下人。”
姜珠立马哑了壳,讪讪道:“这事我知道,衙门拿着文书来找我签字。这事不怪你,当时那种情形,她们要走也属寻常,我说方才在门口接我的怎么就那几个呢,原来还走了不少。”
“嘶,你赏她们盘缠了么?都是跟了我许久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回身看着妻子。
胡慧娘疲惫垂目,“给了遣散银子的,别说了快洗吧,洗完自去用饭。我乏得很,要歇会儿。”
姜珠浑然没听出她话里的敷衍嫌弃,更没听出失望寂寥,只道她有孕了累不得,让她赶紧去歇着。等人一走,便招了两个美貌丫鬟进来伺候他。
还未踏出院子的胡慧娘听着净室里传来的调笑声和水声,自嘲一笑,这种人,她怎么就觉得他遭了一回难便能改了性子呢?还给了银子没有,侯府的银子难道不是她赚回来的么?最大的功劳和苦劳不该是她么?可他何曾对她说过一句体恤的话?
眼眶干涩得紧,愣是流不出一滴泪,许是早就流干了罢。
身心巨饱的姜珠一觉醒来,忽然咳嗽不止,请楚大夫来看,道是刑部大牢阴冷,在里面近半个月,身上落了寒凉。
胡慧娘见他没甚大事便去忙搬家事宜。
搬走前一夜,一家人吃了顿团圆饭,特地分了两桌。
“……其实我知道大长公主当年为何瞧上我,不就是出身低微好拿捏,又有几分能干么,她临走前还嘱咐我定要照顾好她的长孙、支撑起侯府,前一条我自问做得足够好,后一条……”胡慧娘落寞一笑。
“嫂嫂,这并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你已经很辛苦了。”时初月眼尾湿润,摊上姜珠这种人,那无力无奈她都明白。
胡慧娘潸然泪下,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便是母亲对她有几分疼惜,也仅是告诉她,以夫君为先,以侯府为先。父亲更不消说,与姜珠一样,拿她当个工具、后盾罢了。
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也需要体谅、关怀、呵护、鼓舞与休憩。
时初月跟着心尖一酸,不知怎么安慰她。还是均哥儿跑过来替娘亲拭泪,道:“婶婶会来看阿娘和均哥儿、宣姐儿,还有肚子里的弟弟的,阿娘不哭。”
妯娌二人破涕为笑,对视一眼觉得一切尽在不言中,多珍重,常往来。
姜珠姜玹两兄弟的话就许多了,主要是姜珠在说,从他们小时候的事念叨到了眼下。
“二弟啊,我父亲就比二叔大七岁,我又大你四岁,除了幼时我带你玩之外,长大后都是你在护着我,我平素不说,但我心里门儿清。这次是我连累了你……咳咳咳……”
说到后面喉咙一阵瘙痒,又咳了起来。
姜玹忙递过去温茶,又拍背顺气,道,“别说连累不连累的,爵位是天家给的,他收回去是迟早。但是大哥,患难方见真情,你才进刑部几日,妾室们便各自寻了由头离开,只有大嫂替我们顶起来这个家,你在刑部没受多少罪,也全是大嫂怀着身孕打点的,以后要和大嫂好好过。”
姜珠猛地颔首,觉得弟弟这话在理,他以后再也不纳姨娘,好好对慧娘和孩子们才是正理。
念及此要拉姜玹喝酒,敬他们的崭新来日。
姜玹按住酒杯,“大哥你身子有恙……”
姜珠噗嗤一声笑出来,搂过堂弟的肩膀,低声道:“哥哥我念叨这竹叶青念叨了那么些日子,早就酒虫大动,区区着凉罢了,犯不着不喝酒。放心,我身子健壮得紧,不碍事。”说着便举起酒杯,喝得涓滴不剩。
姜玹劝之不及,只得随他去。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东府从大门搬出去,西府就从侧门走。
朱漆大门缓缓合上,门面铜铆钉、高悬的御赐“武安侯府”的牌匾上,似乎落了些许灰尘,门口两尊威严高大的石狮子底座周边,生出了几株杂草。
胡慧娘心绪复杂,当初进来这里有多彷徨,如今便有多感慨,时隔经年,她到底是对住了十年的“家”生出深厚的感情。
然,除了不舍那一屋一瓦一草一木,余下的尽是轻松。
姜珠则相反,圣旨下来时,对于“夺爵”一事他还没甚感触,只觉没守好家业,回府后去祠堂跪了一阵,跟列祖列宗道歉,所有的愧疚都在那儿消化得干净。
直到此刻,大门“哐当”合上,方惊觉侯府是真正败在他手上了。
一股又酸又辣的情绪顶上鼻根,俊美风流、娇骄无匹的姜珠流泪了,咸咸的滋味苦涩到了心头。
均哥儿还小,以为父亲是搬出自小住的府宅伤心,便道:“爹爹不哭,均哥儿会好好读书,当大官立大功,以后让爹爹和阿娘搬回来住。”
阿娘跟他讲过,他的祖辈、高祖父、高祖母都是大英雄,立了大功,陛下便御赐了府邸,眼下是爹爹犯了错,陛下要收回宅子,一家人搬去别的地方。
姜珠闻言一愣,旋即欣慰至极,将儿子抱在腿上,常言“抱孙不抱子”,均哥儿体弱,他又有无数佳人要哄,是以父子之情并没多深厚。仔细打量几眼,发现儿子生得越发像自己,还那么早慧,苍白稚嫩的小脸格外惹人怜惜,霎时间慈爱涌上心头。
均哥儿受宠若惊,以前总是见二叔抱宝哥儿,如今他也有父亲抱了。原本要搬走他还伤心,眼下大宅子换回爹爹,他竟觉得欢喜。
胡慧娘笑笑,敲了敲车壁。
赶车的姜大管事眼眶微红,抹了把泪,最后看一眼侯府,高喊一声“驾”。
几十辆马车陆续在旭日初升的夏秋之交奔向新程。
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煊赫百余年,在尚了鲁阳大长公主,创造两次从龙之功时到达顶峰的武安侯府,一朝湮没在历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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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自小乃二房、次孙,后又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姜玹对于夺爵一事没那么深的感触,只叹祖母祖父泉下有知,怕是要失望了。
城西梧桐巷一个五进带个花园的院子,正是他和时初月的新家。
这里的院子向来有价无市,姜玹也是多年前偶然遇到主人出售,便买下来了。原是想着迟早会从侯府分家出去,到时候就住这里,是以去年还修葺过,却没想到他们两兄弟直接把爵位都给弄丢了。
几日前就派人过来打扫过,眼下姜二管事和姜嬷嬷、宋嬷嬷指挥着下人归置行礼,里里外外不是人就是箱笼。
“委屈你了。”姜玹揽住妻子的腰,这次搬家实在是过于仓促。
“委屈什么?其实我一直觉得侯府不是我们的家,住着也不踏实,眼下好了,我们有自己的家了,花园子怎么修我说了算。”时初月霸道地说,“你有什么想法快说,不然到时候别说我置若罔闻。”
姜玹噗嗤笑出来,“为夫没有什么想法,但凭夫人做主。”
“这还差不多。”
新院子收拾了两三天才拾掇得顺手。
虽不如侯府大且精美,但时初月满意得很,仅一项,梧桐巷子不如侯府离皇宫近,姜玹上朝下衙走得早回得晚了些。
这日,姜玹踏进正房,时初月正带着孩子午睡。母亲向里侧躺着,儿子仰躺着,小胖手举在头两侧,小胖腿儿微曲,活像一只小青蛙。
母子俩的脸睡得如苹婆果,很是诱人。他俯身在一大一小脸上各自亲了一口,大的那个没动,小的那个脸皮动了动,用小胖拳头抚了抚脸又继续睡。
没多会儿,时初月便醒了,姜玹替她端来香汤来漱口,又拧来帕子擦脸。
“这么早回,衙门里没事?”
姜玹看她侧脸印着红痕,雾蒙蒙的大眼里透着惺忪懵懂,似苏醒的海棠,声音也慵懒懒的,让人想欺负,喉头发紧道:“暂时没事,便早些回来陪你和宝宝。”
时初月绽开笑容,姜玹这段日子忙碌不已,清瘦了几分,棱角愈加分明,双目清朗如星,伸出手指点在他脸颊上:“越来越会哄我了。”
姜玹搂住她,在耳边道:“说的是真话,要不夫人验一验。”话音落下,他便含住早就盯上了的红嫩双唇。
自从生了儿子两人就没有怎么亲热过。
“月月,已经三个月有余……”姜玹放开她的唇舌,喘着粗气哑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