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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了尘缘 ...


  •   时初月和姜玹歇在榆钱巷子,她听了姜珠的死因,半晌回不了神。

      如果昨夜胡嬷嬷不将人劝走,他一直留在产房外;或者均哥儿醒来,他陪陪孩子;那丫鬟不曾勾着主子;姜珠自己控制住,不那么疯狂;听了姜圆的话,提前结束……

      只要应了其中一环,他或许就不会死。

      然而,没有如果。

      “男女之欲就那么无可控制?要疯狂到这个地步?”不顾病体还要连御三女的人实在是罕见。

      时初月这样的躺平青年以前读《珠客秘辞》的时候,感觉书里每个人的“欲望”都被无限放大,“酒色财气权”样样都要争,曾疑惑,真的有人这样么?还是那仅是作者一种夸张的写作手法?

      可到了书里才发现,隐藏在文字夹缝中,参与丝绸走私案的,冯明素、成国公一府、刘方等等,无不证明着欲海难填。

      虽不知道《珠》里姜珠的结局是不是这样,但估计差不离。作者莲台露霜曾说“君以其始,必以其终”,以色起始,就以色终。

      姜玹抱紧妻子,无比低落,“看人吧,有人不能自控,有的人能。”

      时初月无声回抱夫君,知道眼下的他很伤心。

      姜珠的讣告传到宫里,庆元帝叹了长长一口气,隔日赐下许多冥器,派张德祥亲自送到榆钱巷,转述了陛下的哀思。

      姜家人自然感激涕零。

      人走后,姜玹垂目,鲁阳大长公主有两次从龙之功,眼看着自己的子孙与皇家愈来愈远,就怕她过身后侯府被陛下猜忌,她不得不将儿子教养得平庸,放纵宠爱长孙,反正姜珠没甚才情才更平安。

      而陛下,找到的证据不够夺爵那就再找,直到彻底毁了姜家嫡枝——朝中还有大长公主留下的人脉,姜珠不在,这群人将来就只能效忠新帝。

      时初月轻叹,姜珠这样的下场,大长公主若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的纵容。

      -

      姜家还有其他族老在世,姜珠的灵便只停了十四日,今天灵柩要去往大昭寺——他去得仓促,陵墓堪堪动工,待修建完成再择吉日入土为安。

      天没亮便出发,待到法事等都办妥,已经过了未时。

      姜玹时初月没和其他人一同下山,而是来到大昭寺的另一个佛殿,里面供奉着鲁阳大长公主和老武安侯的长生牌,二人上了一炷香才单独返回城里。

      她看姜玹兴致不高,也没多问,只与他并辔而行。

      前日下了雪,举目四望白皑皑一片,好似能洗净世上所有的污秽。

      姜玹眺望着山上的大昭寺,眼底盛着一捧雪花,“这辈子,我最感激的便是祖母……”

      收留他,抚养他长大,更好好教养了他。

      与姜珠的放养不同,姜玹除了学琴棋书画,还有大长公主和老侯爷亲自开蒙教他君子六艺——因为他不是她的亲孙,而是她最疼爱的侄儿的嫡子,她实在不忍心将孩子埋没,起码在他身世曝光之时,要能自保。

      “可是,侯府没了,大哥没了,我都不能阻止。”姜玹口中呼出白气,映着深眸,清冷又伶仃。

      祖母和祖父教导他在大是大非面前必须有方圆,于夺爵他着实无能为力,但姜珠之死,他觉得既无常又荒唐,恰似大梦一场。

      时初月伸出小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掌。

      姜玹侧头,她鼻头红红的,小脸在寒风里被吹得愈发白净,被吹下来的几丝头发散在风中,洁白的狐狸毛镶边调皮地随风跳动。她慢慢浮起笑容,嘴角尖尖向上翘,杏眼弯弯,这一笑仿佛融化了他心上的积雪,绽开了妍丽的鲜花。

      姜玹抿直的唇角,上勾了些弧度。

      人力难胜天命,好在他还有她。

      夫妻二人牵着手,走在空旷的原野上。

      今日胡慧娘没去,那人能在她生产时跟别人寻欢作乐,她还去送他做什么,自己的身子最重要。

      是夜,三个孩子都睡了,她闭上眼没多久便进入梦乡。

      寒风在呼啸,又下起雪来,铜灯盏里的夜灯火苗倏然变大,再缩小,左右摇晃几下,爆出一朵灯花,“噗”地熄灭,只余下灯芯一缕青烟。

      屋中陡暗,“咯吱”,门被一阵劲风吹开来,摔在墙上“噼啪”响,胡慧娘倏然惊醒,皱了皱眉,欲下床关门,却见一团乳白色的寒气涌进来,室内有地龙和炭盆,那阵白气渐渐凝固,化作一身锦袍的姜珠走到床边。

      胡慧娘怔住。

      姜珠摇着扇子笑道:“慧娘,还记得我么?”

      胡慧娘松开了眉头,翘了翘嘴角,她哪能不记得呢?第一次跟姜珠相看,他便是穿的这身,朱色银线菱花锦袍,插着一根羊脂玉菱花簪,摇着一把白玉骨素扇。他本就生的俊美,这样一配,不但不女气,反而更显风流无俦,矜贵无双。

      不仅这身穿着她记得,她还记得那日的秋光洋洋洒洒落满他的眉梢和肩头,立在梧桐树下,似多彩的虹,和煦的风。

      就如眼下,令无光的室内生辉。

      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暗道:这人委实奇怪,已是深秋,哪里还热,偏要扇扇子。但一湖被吹皱了的心水和脸上的娇霞是瞒不住人的。

      她甚至还能记起那日母亲的满意,妹妹们的嫉妒。

      没等胡慧娘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姜珠又笑:“我知道你记得,那时候你躲在秋海棠后,彼时我还想,这女子好生害羞,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便先红了脸面,可比泛黄的秋海棠娇美许多。”俄而,话锋一转,“慧娘,我知道我这辈子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但我并不是不喜你的。”

      胡慧娘心尖一酸,被这句话拉回现实,喜不喜的她会不知道么?眼泪登时夺眶而出。

      姜珠也不要她回答,急切道:“这辈子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是我亏欠了你,下辈子我一定还你。不过,下辈子你怕是不想让我再做你的夫君,既如此,这辈子剩下的时间,我便做你的儿子吧。清哥儿便是我,我便是清哥儿,孝敬奉养你后半辈子。此生的事我也不会再记得,明日起,便是一张白纸,以后我会变成什么样,由你怎样教养。”

      说完,他的身子越发透明,笑着笑着便随一阵寒烟白气消失无踪,如来时一样,蓦然而匆匆。

      清哥儿便是胡慧娘的次子。

      “你等等,我不要你当我的儿子,你回来……”她急忙大喊。

      那阵烟消失后,门也“啪嗒”一声关好,炭盆里的银霜炭发出哔啵的声音,一切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般。

      胡慧娘大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化作清哥儿,不要当我儿子。

      孩子尖锐的哭声划破夜空,胡慧娘身子狠狠一抖,彻底从梦中惊醒,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拍着急跳的心呢喃:“幸好是梦幸好是梦……”

      从没做过这么荒唐的梦,吓得她心肝儿颤。

      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喜鹊披着衣裳进来点了灯,“夫人,您没事吧?”

      只见夫人满脸泪珠,猜想是做了噩梦。

      胡慧娘正想说没事,次间的奶娘将哭泣不止的清哥儿抱了过来,“夫人快瞧瞧,奴婢怎么哄,哥儿都不听。”

      清哥儿声音都哭哑了,她忙抹了一把眼泪便接过孩子抱在怀中。

      说来也怪,清哥儿一到她怀中便不再哭泣,含着小手睡着了,她只好将孩子留在自己这里。

      到得胡慧娘出月子,清哥儿不办满月宴,但临近除夕,便请了姜玹夫妇过来,既是团圆宴又答谢他们夫妻在姜珠后事上的帮忙。

      一家人正热闹,姜大管事走了进来,“夫人,门外有个道士,自称了尘子,他说奉命前来看看咱们清哥儿。”

      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看向胡慧娘。

      胡慧娘一脸懵,她并没有找了尘道长来。

      但了尘子最近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听说很受宠信,不是如今的姜家能得罪得起的,是以她忙起身亲自去请道长进来。

      了尘子穿着青绿色的道袍,白发黑须,瞧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表示要去看看清哥儿,胡慧娘将他带到了耳房。

      耳房亦是茶水间,里面的家什都挪了挪,放了一张小木床,清哥儿正在睡里面,时不时用小手碰一碰鼻子,并没醒过来。

      了尘子围着木床转,手里拂尘甩来甩去,口中念念有词。

      胡慧娘不知他在做什么,也不敢打扰。

      一刻钟后,了尘子睁开双眼,道:“孩子魂魄不甚安稳,现下法事已经做完,他可以离开你三丈以上远了。”

      胡慧娘一惊,自从那晚梦见姜珠说了些奇怪的话后,清哥儿就离不得她,稍微隔远了些便要哭闹不止,竟是因为魂魄不稳么。

      又听了尘子道:“因果自有循环,善恶皆有报应,这孩子是一张白纸,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全看你如何教养,切记切记。”

      “敢问道长,妾身……”

      了尘子笑着打断她:“贫道是受师傅之命前来。”

      胡慧娘这下更疑惑,“敢问道长的师尊是……”

      “贫道师傅乃方外之人,他亦是受人之托。”了尘子一甩拂尘,“福生无量天尊。”

      说完这句话,了尘子飘然而去,胡慧娘回过神忙将人送出去,才回到席上与众人一同用饭。

      待送走二弟夫妇,她抱着清哥儿回屋睡觉,猛然想起,那夜的梦,姜珠也说过同样的话。且清哥儿生于冬月二十八卯时末,姜珠卒于冬月二十八卯时四刻。

      难不成清哥儿真是那死鬼转世?

      了尘子的师傅又是受了谁的嘱托?他如何知道清哥儿离不得自己三丈远?

      胡慧娘难以接受。又想着,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事儿听听便过,但对于清哥儿,不能因是幼子便疼爱太过,要比对均哥儿宣姐儿更严厉地教导才行。

      她看着怀中的懵懂稚子心中暗下决定。

      -

      时初月对了尘子突然来榆钱巷子一事很好奇。

      “最近那了尘道长不是在宫廷行走么,怎么会贸然上门来看清哥儿?”今晚胡慧娘那一脸懵然的表情是装不出来的,“也没听大嫂说清哥儿有什么不妥啊。”

      姜玹摇摇头,“不清楚,这了尘道长倒是哪位达官贵人家有难事他都跑得勤快。”

      “还‘了尘’呢,应该是‘不了尘’才对。嘶,陛下怎就忽然宠信了他呢?”

      姜玹放下手中的书本道:“陛下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太医医术不用质疑,但对待龙体只敢稳妥,因此痊愈得比较慢。可今岁南边儿有雪灾他不敢懈怠,想快些好起来,便宣了尘子进宫为他把脉。”

      时初月一边通发一边撇嘴:“别走上求仙问道,吃仙丹补身的道路了。”

      历史上这样的皇帝可不少,《夏书》里记载庆元帝晚年也吃过一段日子的仙丹,后来因为造价实在太高,恰逢连年天灾,税收不上来,国库空虚,他便没敢再吃。

      “已经吃了。”姜玹淡淡道。

      时初月的手一顿,这说明庆元帝寿数将尽?

      她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你们这次的谋划定要万分小心,以自家性命为重。了尘子不就是二皇子荐的人么,我总觉得不安。”

      姜玹拉她过来坐在自己身边,迟疑道:“月月,我不日将去一趟闽州。”

      时初月:“……”

      他们想让庆元帝自己发现刘家与成国公才是丝绸走私的幕后人,且他们意图勾连西北军,扶持二皇子篡位。其中缺少的“证据”,需要自己做出来。既然是计划中的一环,她又怎能干预?

      “何时启程?”

      姜玹听出她话中的落寞,拥住她道:“年后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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