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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浮生梦(二) ...


  •   只见弟妹笑得很勉强,端膳食进来的还是冬枣,便敛容问:“怎么回事?胡嬷嬷和喜鹊几个丫鬟呢?”

      “嫂嫂莫急,胡嬷嬷带着丫鬟在外面忙,喜鹊帮哥儿换尿布。”时初月道。

      胡慧娘心下稍安,叫把孩子抱来瞧瞧,她今早才生下的儿子,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便昏睡过去,现下自然是要瞧个够的。

      很快,她发现了不对,时初月仅摸了摸孩子的头脸便不说话了。

      “弟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面怎的这么吵闹?”胡慧娘肃容道。

      问完便听到了均哥儿的哭声,均哥儿一哭,连带着宣姐儿也哭了起来,想来是胡嬷嬷跟两个孩子说了他们父亲的事。

      胡慧娘脸色微变。

      时初月心尖陡然酸涩,哑声道:“嫂嫂,大伯去了。”

      胡慧娘跟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一样——呆愣住,分明昨夜送完姜玹夫妇,他还在产房外坐了坐,怎么就……没了呢?

      “大嫂,楚大夫去看了,胡嬷嬷和姜圆已经替大伯小敛过,眼下姜大管事带着寿衣回来,应该在大殓,外面灵堂都快搭起来了。”

      胡慧娘脑子一片混沌,怎么都无法相信昨夜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她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心痛么?好像不,不心痛么?也不是毫无知觉,就像一根棍子敲了头,晕晕沉沉,两耳嗡鸣,想不起任何事,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就那么木呆呆的任眼泪流。

      此时,怀里的哥儿张嘴哭起来,她这才惊醒过来哄孩子,但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终是抱着孩子一起哭,“我,他、他还这么年轻,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么?怎么,怎么……”

      她对他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或许刚成亲那会儿有,但后来全都磨没了,可与自己亲密了十年,生育了两个孩子,还要携手走完人生的伴儿,就这么没了,胡慧娘依然伤心不已。

      “嫂嫂,别哭,仔细眼睛。”

      对,不能哭。胡慧娘立刻揩了揩眼泪,姜珠已经去了,她眼下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不能再出事,她要顶起来。

      哥儿见阿娘不哭,也渐渐收声睡着。

      她把孩子交给奶娘,问时初月丧事的进度。

      “好嫂嫂,你真是一刻都停不下来,交给我吧,我也管了几年家。”

      胡慧娘知道弟妹的好意,想着自己眼下的身子确实不适,便不再多问,只道:“叫均哥儿做家属答谢吧。”

      时初月红着眼睛点点头,“大嫂你先用些东西,我出去盯一下。”

      胡慧娘接过冬枣那儿的月子膳吃起来,又叫丫鬟赶紧将被罩、床单都换成素色的不提。

      外院灵堂搭起来了,时初月又过问食肆能拿出来的席面菜单,忙得团团转。

      张锦娘、孙乐娘两夫妇是最先到的,男子留在外面帮忙,妇人进去宽慰胡慧娘。

      等到了下朝时辰,姜玹、王猛、钟玉是一起到的,后面还跟着新晋驸马都尉顾延——来帮忙。

      上了香烧了纸,又安慰了孩子们,免不了问及死因。

      时初月摇了摇头,只道姜珠染风寒已久,多的话一句没说。

      其实她一早过来忙东忙西,关于死因还没来得及详细询问。

      姜玹换上素服和王猛、钟玉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寻了姜大管事和姜圆去偏僻处说话。

      他们三人一个是堂弟,另外两个是相交二十多年的兄弟,都想知道真相,毕竟昨日他们都曾见过姜珠,人还好好的。

      两人却欲言又止,还是姜圆去后罩房拖了三个丫鬟出来。

      穿着素服的丫鬟哭得眼睛肿成桃,此时又见大人们眼神不善地看着自己,更加害怕,哆嗦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其中一个丫鬟道:“三位大人,真的不是婢子,婢子只是给老爷送药,楚神医开的方子。没想到,拉着婢子做……那事……婢子也不想的……婢子真的没有下药,她们进来时老爷都还好好的。”

      被指的另外两个忙道:“是,婢子本来是在院子里伺候,就是进屋送盆水,那时候老还,还能……后来不知怎么的……婢子三人相互可以证明,绝对没有对老爷不利。”

      “对对,奴婢可以发誓!当时奴婢在下面,就听老爷喟叹了几声,泄了身子,有好多……然后老爷翻身过去,便,便没醒了……”

      三个丫鬟说得语无伦次,但在场的都是成了亲的,哪有不明白?

      王猛、钟玉脸上不好看,让姜大管事把人带下去处理了,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外传。

      姜玹则沉着脸去了昨夜姜珠就寝的书房,姜圆跟在后面道:“小的知道二爷定要来查看,是以胡嬷嬷小敛的时候小的把床单被子衣裳都收了起来,没让收走。”

      姜玹点了点头,开始翻检那些东西,又将屋子里每一寸都仔细看了。

      楚大夫充完饥过来找姜玹,见状猜到他在想什么,便道:“没有那么多阴谋,没吃别的药,就是脱阳而死。”

      姜玹手一顿。

      楚大夫叹口气,“来,你,你来说说昨夜的事。”

      被指的姜圆舔了舔唇,道:“昨夜二爷您和二夫人离开后没多会儿,夫人便密集疼起来,爷送完你们原本是要回书房的,却不知为何去了后院产房……”

      姜珠罕见的来产房外坐着,听胡慧娘疼得紧,忍不住宽慰,“慧娘别怕,明岁夏日,我带上你和两个哥儿还有宣姐儿,一起去庄子上消暑。你不是很喜欢京郊那庄子么?到时我教均哥儿凫水,你带孩子看着……”

      胡嬷嬷见夫人疼得不成还要分心答大老爷的话,便劝人回去。

      姜珠仅穿了件夹袄,到底是冬日,坐了那么一阵身上已经发冷,喉咙又有些瘙痒,便从善如流回了书房。

      “小的以为爷要就寝,还道药未煎好,服用后再睡,谁知爷又叫小的伺候更衣,去了正院看均哥儿和宣姐儿……”

      姜珠来到孩子的屋子,他从未看过两个孩子睡觉,眼下觉得新奇,伸手替儿子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睡得绯红的小脸。

      “爹爹最大的心愿就是你的身子能康健些,好好长大。”又转身看着另一边小床里的小女娃道,“你呢,就让哥哥弟弟疼你罢,你当你娘的贴心小棉袄。”

      听着孩子清浅的呼吸,看着窗外挂的红灯笼——冬至前挂上去的,大红色分明热闹扎眼,却不知为何有股伤感油然而生,姜珠垂眸看着儿子的睡颜,便想,均哥儿要是醒来就好了。

      可惜孩子睡得熟,未曾醒来。

      他再三回头看两个孩子,恋恋不舍回到书房。

      书房里,丫鬟煎好药端来。楚大夫的药煎熬过程十分复杂,因此耽搁到这会儿。

      姜珠一闻那黑乎乎的药就苦得头疼,正好有些饿了,便叫厨房送些夜宵来。

      夫人生产,厨下的都没睡,眼下要宵夜很快便送了来。

      姜珠喝了药,苦得五官皱到一堆,那侍药的丫鬟机灵,忙夹了一块桂花莲藕喂给老爷,他又灌了几杯竹叶青,这才解了那苦。

      他捏了捏丫鬟的手,夸她聪慧,那丫鬟顺势坐上了老爷的大腿。

      姜圆垂下眼睫,“小的,小的一见这,便退出去关上了门。”

      “就是那个时辰,老夫见产房里暂时没我什么事,便回厢房歇息,就那间。”说着一指东边的屋子,“便听到这里传来……女子的声音。”楚大夫老脸一红,别开头摆摆手。

      他当时就立在厢房门口,转身瞧见满院子的红灯笼,在墨夜中随风摇摆,两头传来的都是女子的声音。

      一边是产房,灯火通亮,胡慧娘生孩子踏进鬼门关,痛极惨极,撕心裂肺,拼了命要带着肚里的孩子一起奔生。

      一边是书房,暧昧昏黄,姜珠不遵良医医嘱,拖着病躯与婢女只图快意,喘息娇吟,高声不止,是往死路上走。

      两道声音原本分属不同,截然相反,却在某时诡异地和谐起来。

      楚大夫打了个寒颤,回了屋子。

      “他不把老夫的话当回事,当大夫的也没法子,我总不能不要脸皮冲进去吧?只能希冀他自己底子透支了能醒悟停下来。”

      可惜,直到有人来喊——大夫人似乎难产,让他赶紧去产房看看,书房那边的动静都没停下。

      楚大夫蹙眉,“你大嫂年岁不小,这胎生得不顺,两条人命关天,老夫便没再管这边,只跟他说了声‘让你们大老爷切忌操劳’,便去了那边。”

      姜圆颔首,“不错,小的也觉得爷闹得过了些,又见楚大夫特意过来警告一声,必然是爷的身子承受不起,小的想着等要水的时候便进去劝爷……”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里终于要水,里面的人估摸着光溜溜的,姜圆也不好立时就进去。

      丫鬟打了一盆水回来,说是厨房婆子只给那么点儿。他想着爷在用水上向来浪费,吩咐两个丫鬟赶紧先送进去,自己去厨下问问怎么回事。

      姜圆这才知道原来是夫人那边情况不大好,要的水多,便道:“先紧着夫人,老爷那儿稍晚会儿没事。”说罢回了书房。

      走这一趟回来,谁知房里不仅没停下,反而响动更大了,他贴上去一听,敢情老爷将那两个送水的丫鬟也拉了进去玩。

      想起楚大夫的叮嘱,姜圆冷汗直冒,急得不成,里面却是浪语不断、撞击不休。

      姜圆咬牙,敲了敲门,嗫嚅道:“爷,爷,您,夫……”

      “滚!”一声暴怒的同时,“啪”的一声——一只鞋子砸在门上。

      “小的不敢再造次,退回庭中站好,只念着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次日老爷还生龙活虎的,况有楚神医在呢,应当不成问题,谁知、谁知……”说到此处,姜圆登时红了眼,噗通跪下,“请二爷责罚小的,都是小的的错,若是知道,知道……小的当时拼了性命也要闯进去……”

      “这哪能怪你?”楚大夫叹气,“你个当小厮的,还能作你家爷的主不成?”

      “尔后呢?”姜玹垂眸问,声音略微颤抖。

      楚大夫手背拍手心,“没然后了,哪个能想到老夫暂时稳住了你大嫂,觑空过来瞧瞧,书房里竟然还有动静。老夫能咋办?只能等会子他完事了再给他把脉,把自己珍藏的好药给他用。”

      结果呢,主意是打定了,可还没等他转身回后院,便听到女子的尖叫声,他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往书房去。

      “他踹开的门,我进去的时候人就不行了。一看旁边三个侍女吓得在哭,衣服都没穿好。老夫无能为力,便查看了尸身,上面没有其他痕迹,不是被人暗害的,也没中毒的迹象。做完这些,产房那边传来消息,夫人生了个哥儿,有些出血,老夫就去跟胡嬷嬷说,让她准备后事,老夫便止血去了。”

      楚大夫一口气说完,觑了觑姜玹的脸色,除了悲痛之外还有一丝难以理解。

      可不是,这女子到底有什么好的?娇气又无趣还伤身,这些人不止一个正妻,纳了小妾还要搞丫鬟,当真是搞不懂。

      姜圆伏在地上痛哭,没说他家老爷在之前病得很重时都要跟这几个丫鬟调笑,不能真做什么也要摸摸小手胸脯。这次生病憋了很长时间没有行房,昨夜可能是家里即将添丁,再加上楚大夫的灵药让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又恢复了强壮,因此才玩了些花样。

      死因水落石出,姜家上下咬定是染风寒而去。

      胡慧娘了解了前因后果,异常平静,笑了笑没说什么。

      是夜,她躺在床上,回想起姜珠一次又一次说要抬了谁回来的模样,她也曾恨,甚至暗自想过:“迟早要死在妇人身上”,哪知道一语成谶。

      眼角滑落一滴泪,很快浸没在素色的枕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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