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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浮生梦(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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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而过,很快便走到庆元二十六年冬月。
姜玹今日难得在掌灯前归家,在外间脱了裘衣,喝了杯热茶,等身上暖和之后才打起帘子进去,妻子在逗宝宝玩,孩子八个月大,已经能坐得很稳。
宝宝一见他便啊啊呜呜不停,张着胳膊要抱。
姜玹搓了搓手,将儿子提起来跟他“聊天”。
等到宝宝要吃奶被奶娘抱下去,他才搂住妻子,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时初月给他解衣服的手顿了顿,喃喃道:“没想到成国公府也有牵扯进去。”
王猛即成国公世子。
这是庚辰甲和癸未戌联合在西北的老邹阿春等人加上太子襄助查到的。
“他们是何时牵扯到一块儿的?尚了五公主后?”
姜玹摇头,“我猜更早。庆元十二年,宜州洪涝,当时是成国公领了赈灾差事。老天慈悲,国公爷刚到宜州,连下半个月的瓢泼大雨停了,同时洪峰逐渐退去,差事重点就变成灾后重建。谁知,次年洪峰过境时,他替灾民修建的新房冲塌了一半,好在是白日,有十八人失踪殒命。”
才建一年的屋子便塌了,这质量忒豆腐渣了。时初月腹诽。
“当时恰好刘侍郎及儿子刘方在宜州祭祖,那年他还不是侍郎,仅是工部四品官。父子二人祭祖完听闻百姓屋子塌了,他本穷苦出身,正是早年洪涝发得厉害,刘家才背井离乡逃难至京城,而今家乡有难,又撞上建造之事,他便主动承担起重建房屋之责。”
此事完整记录在卷宗里。庆元帝见老丈人这么慷慨,自然乐得同意。
“那刘侍郎不能看出房屋营造出了问题么?”时初月蹙眉。
“自然是能的,可庆元十三年来赈灾的,依然是国公爷。”姜玹淡声道,“卷宗里记载,当时陛下本属意当时的何大人,也就是如今的何相去赈灾,成国公却先一步将此事揽下来,再次前往宜州。”
“上次他督造的房子出现问题,这回怎么还敢让他去?”
“此事一出,他便上了请罪奏折,表明愿去查真相,还百姓安稳和自己清白。”
时初月:“……陛下信了?”
姜玹看向窗外,“不全信,但成国公为官十多年名声很好,又精明能干,是以陛下派了心腹周御史去查,也允成国公再次赈灾。尔后查出来,贪墨之人是庆元十二年协同成国公赈灾的秋大人,他主持重建房屋,私自以次木充好木最终酿成灾祸,后被判斩立决,家眷流放,当初的施工匠人全部追责,成国公监督不力,但将功补过,降职一等,罚奉两年,案子就这么结了。”
“那刘侍郎怎么说?”
“他只管建造,其他的鬼蜮伎俩都不过心。”姜玹呷了口茶。
他儿子刘方才是真正长袖善舞之人。
时初月撇撇嘴,不管成国公是否干净,秋大人是不是替罪羊,他应当就是这次与刘方结识的,在后来的交往中,达成了某些共识。
成国公府以军功起家,如今子孙多数转文官,旁支任武职的不少,但大夏承平已久,升迁机会很少,因此王家在军中的势力早就不如从前,最高的职位仅校尉。正是因为无兵权,才要以走私丝绸至西域为幌子,实则行拉拢贿赂之事。
难怪,《珠客秘辞》里王猛敢那样和七公主叫板,公然不给殿下面子,原来后台那么硬,她当真是小瞧了王猛。
“王猛和大伯混……交好多年……”她不好意思说混迹花丛,临时改了词。
姜玹轻叹,堂兄虽然和王猛自幼相交,但人家的心机城府一点没学到,就学会了抢花娘、行贿受贿、卖官鬻爵。
“没有,我猜他是觉得大哥守不住秘密吧,走私案子跟大哥没关系。”
时初月一想也是,姜珠那些使人打杀人、行贿的书信都好好留着,王猛心机深沉,是不会让他参与进来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王猛还真帮二皇子试探过姜珠,但姜珠言明,不参与夺嫡,他便作罢。
又听姜玹道:“西北军的事没证据,并且我身世特殊,这件事不好由我去说,最好是陛下自己发现为好。”
“有办法了么?”
“有一个初步的计策,还需与王宏、庚辰甲、癸未戌商议一番。”
时初月正要提醒他们做得隐秘些,樱桃便敲门道:“老爷夫人,榆钱巷子那边的来报,说侯夫……不是,大夫人要生了。”
如今才冬月底,发动的时间比楚大夫预计的提早了半个月。
时初月忙吩咐奶娘在家看好宝宝,和姜玹换上裘衣,带着药材、楚大夫和宋嬷嬷往榆钱巷子赶去。
此时天色如墨,胡慧娘在温暖如春的产房里忍着痛吃东西,见他们夫妻到了还想出来迎。
“嫂嫂快坐下,别管我们。”时初月快一步按住了她的肩膀,“感觉如何?”
胡慧娘笑道:“我这是第二胎,不用怕,这会子多进些,等会儿很快就能生下来。倒是你们,这大冷天的赶过来,别冻着了。”
时初月以前也听过这个说辞,心弦稍稍松了些,“坐马车呢,不冷。我把楚大夫和宋嬷嬷带来了,都候在外面。”
胡慧娘忙道一声谢。
这边姜玹在外院看望堂兄。
姜珠着凉不仅没好,缠绵小半年越发重,见他过来要下地。
“二弟,我……咳咳咳……”一动就是一阵急促的咳嗽,他忙按住咳得发疼的胸肋。
姜玹道:“我们兄弟不要在乎那些虚礼。”说着将姜珠扶回了床上,“我叫楚大夫来给你诊诊脉。”
姜珠忙点头,楚大夫中秋都没过便出京采药,京城里的都是些庸医,那药怎么吃也不见好转,折磨得他好生痛苦。
楚大夫摸摸白胡子:“大爷多歇息,切记操劳,切记。这药是止咳的,前三天连服三粒,后面每天服一粒就好,方子我另外开。”
说着将一个黑釉瓷瓶递给姜珠,又写了方子交给姜圆。
姜圆立即吩咐丫鬟下去煎药。
姜珠送水服用三粒黑黑的药丸,甫一下肚就感觉嗓子处瘙痒顿消,清清凉凉十分舒畅,胸口的窒闷感也消失,好似将压在身上的大石头给搬走了,胸腹肋骨因长期咳嗽的疼痛瞬间不见,简直神迹!
惊喜地拉着楚大夫谢了又谢。
“二弟你真是给我送了神仙来,要是楚大夫再不回来,哥哥我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出去了。”也不知怎么的,这回风寒那么严重。
“大老爷,老夫先把话说在前头,你这病能治,但需你听我的,眼下是治标不治本,别以为痊愈了便乱来。”楚大夫挑了挑眉,“若是你早些听话,这小病焉能严重如斯?”
“是是是。”姜珠立马拍胸脯保证,“全听您老人家的。”
楚大夫不再言语。
姜玹道:“别饮酒,多歇息,勿操劳,更不能着凉。”
“明白明白,大哥都懂。”这话姜珠都听起茧子了,眼下也不甚在意,毕竟都有神药了。
知道他们是来看胡慧娘的,便道:“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更深露重的,弟妹身子又弱,你明日要上朝,你大嫂又不是头一回生产,楚大夫和稳婆都在,不会有事的。”
胡慧娘那边也在劝:“我这会儿要生下来还早呢,就别空等了,回去陪宝哥儿,明早过来就能看到侄儿或侄女了。”
楚大夫和稳婆来看过,都说她怀相很好,应该没问题。
姜玹和时初月还是坐了半个时辰,看胡慧娘确实还需很长时间才会生,便留下一支百年老参后先行回府。
但夫妻二人不知是担心胡慧娘还是丝绸走私案进入到关键时刻而紧张,怎么都睡不着,只觉得心神不宁。
姜玹拉住妻子的手,哑声道:“睡不着便干点别的。”
说着翻身覆了上去。
猛烈的冲击让人忘却一切,只专注于制造一波接一波形如灭顶地快乐。
两次后,时初月累极,被姜玹抱去清洗回来沉沉睡去。
次日,挽着妇人头的樱桃一脸焦急、脚步凌乱地进了正房内室。
“夫人,醒醒,快醒醒。”
昨夜睡得迟,时初月现下眼睛都睁不开,迷糊道:“怎么了?没大事别扰我睡觉。”
“夫人,榆钱巷子来报,大爷没了。”
时初月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坐起身子,抓着樱桃问:“大爷没了还是大夫人没了?”
定是樱桃说错了,大嫂生孩子,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姜珠仅是得了风寒而已,撑死了转成肺炎,一时半会儿怎么死得了?况且他昨夜还陪着他们说话,又送出门,哪有半点将死之人的样子?
樱桃眼眶发红,重重点头,“夫人,婢子没说错,是大爷没了,大夫人好好的,今日天未亮生下来个哥儿。”
时初月得到确切答案没工夫去猜想姜珠是怎么死的,赶紧掀开被子下床梳妆,胡慧娘生产,姜珠又亡故,榆钱巷子那边不知道多乱,她得赶紧过去帮忙。
果然,当她到了榆钱巷,已是辰时末,天光大亮,下人们不仅没做事,还三两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宋嬷嬷和楚大夫见夫人来了便站到她身后。
“肃静!”姜嬷嬷高声道。
她是后宅老人,以前在侯府就很有体面,下人都认得她,眼下拿出威严,仆妇们赶紧列队站好。
时初月对姜嬷嬷点点头,带着楚大夫进去后院。
路上宋嬷嬷道:“回禀夫人,姜大爷约莫卯时四刻殁的,楚大夫去看了,没救得回来。大夫人卯时末产下个哥儿,出血多身子虚,经过救治已无大碍,但疲乏得紧,眼下还没醒来。哥儿很康健,吃饱了正睡着。”
得到楚大夫的确认,时初月心中有了数,“大伯收敛过了么?”
宋嬷嬷道:“小敛了,胡嬷嬷过去主持的。”其实胡嬷嬷也慌了,要不是她提醒,这府里怕是要乱成一锅粥。
时初月先去看胡慧娘,见她脸色有些苍白睡得正熟,并未打扰。旁边的小木床里,小婴儿咂摸着小嘴儿很康健,心下稍安。
那边姜大管事抬了上好的棺木和寿衣回来——都是现买的,毕竟姜珠还未到而立之年,没谁那么早就准备这些的,实在是太过突然。好木料的棺木又太少,他跑了许多家才找到一副像样点的。
时初月在胡慧娘平素处理家事的小花厅召集管事的,“红灯笼已经撤下来了,把白幡挂出去,库里的白布足够么?香烛纸钱一定要准备充分,派人去各家报丧,晌午的席面定然来不及安排,去食肆包……”
事情一件件安排下去,姜大管事和姜嬷嬷都是能人,立马进入状态,没多会儿榆钱巷子的下人们便恢复了往日秩序,各项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边胡慧娘悠悠转醒,见到弟妹便笑,“我昨日让你今早来,你当真那么早就来了啊。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她没注意到时初月今日穿得特别素净,头上无半点钗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