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染井凉

5、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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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咲迷迷糊糊恢复了意识的时候，看见了隔着篝火坐在他对面正在烤肉的伏见。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美咲拼命的回想着眼前一黑之前看到的最后的景象，是伏见的马甲上刻着复杂模样的纽扣。美咲将把他全身包裹着的羊皮斗篷往下扒了扒露出整个脑袋，用还看不太清的眼睛盯着伏见所在的位置。伏见知道他醒了，他将羊腿转了个方向继续烤，甚至连眼皮也没抬。

　　想要问的东西太多了。美咲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开口。他突然注意到伏见的身旁叠叠相加的无数猎物，有好几头野猪，还有鹿。大家无一例外被吸干了血液呈瘪瘪的干尸状。这下就是用脚趾想也能明白他之前所问的问题的答案了。

　　害怕吗。美咲问自己。他理应害怕的，之前在窗口下还害怕到发抖的他，如今知道他现在最憧憬信任的伏见是吸血鬼后，为什么他没有想要逃跑的欲望。十分罕见的，一直以来行动总是比大脑快的美咲也学会了用（不怎么常用的）脑袋思考问题。他眼睛出神的看着伏见一丝不苟烤着肉的情景，突然觉得几时几刻他可能和谁也做过同样的事。遇见伏见后美咲的世界就如同苏醒了一般，给了他温柔的风，湿咸的大海，还让他的世界开满了花。伏见的身上有着他所不知道的过去，也有着只要他看一眼，就一定会一头沉迷进去的某种特质。

　　伏见猿比古这个人无疑是危险的，只是这种危险对于美咲来说又是有着致命的吸引。

　　从醒来开始就盯着自己发呆而沉默了良久的美咲实在是不合常理。伏见已经做好了等他醒来就开始咋咋呼呼的心理准备，可是出乎意料的，没有一连串的质问，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气势，甚至连为什么自己会被打晕搬到这里这样的问题都没有。美咲只是乖乖的缩在伏见的斗篷里，就那么看着他。

　　「烤好了，要吃吗。」最终是伏见败给了一言不发的美咲，他将烤的外焦里嫩的半个羊腿递给美咲。。「啊、……谢谢……」关于为什么不害怕伏见的这个问题上一直在冥思苦想的美咲突然被搭话，猛的一惊。他松开斗篷就势爬向伏见的所在，坐下来抱着羊腿慢慢的啃了起来。

　　「猿比古，我今天回到村子里之后，发现村里变化好大。」美咲低着头，突兀的开了口。「就当是我的自言自语好啦。」

　　「我一直没什么朋友，有的也只是一起恶作剧的……算不上朋友什么的吧。因为只要一惹出大祸或者被训斥，他们都会口径一致的把我供出来，即使是这样我也想和他们玩……因为一个人真的太孤单了。」美咲放下了手中的羊腿，这种食物他一年也吃不上一次，可是从醒过来后心中不断涌现出的某种感情把他的胸腔塞的满满当当的，竟让他觉得这鲜嫩的烤羊腿要比最难啃的野菜还要难以下咽。

　　「今天我看到以前一起玩的川口还有久保田的家都不在了，他们可能搬去了别的地方。经常在那里买东西的小卖部的诸永奶奶应该是死掉了吧，店面都卖给了别人。还有村口卖猪肉的永井爷爷也不见了。以前村子里我一整个村子都认识，小时候打招呼能从村口打到村尾。在我离开的这几年后，我发现我叫不出名字的人变多了。」

　　伏见沉默的听着，他不知道美咲的想法，只要美咲想说，他就会听下去。「我以前超级喜欢被人拥护的感觉，和跟在我身后的一堆小弟。打架的时候掩护他们先跑，我留下来被人揍的鼻青脸肿也觉得自己帅呆了。」美咲突然笑了一下。「现在想起来以前的自己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村子里没有了自己大家依然生活的好好的，倒不如说生活的好像更加安稳平静了吧。原来我无论在还是不在，对别人来说都没有什么两样。」

　　美咲往后仰去，他躺在地上看着漫天的星河，用不知是难过还是轻松的语气对伏见说，「到头来哪里都没有我的位置。」

　　伏见学着他的样子也向后仰倒在美咲身边。头顶绵延的星河一如往昔。陪着伏见一起看星星的人此时此刻还在他身边，即使对于美咲来说，自己只是个才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

　　「美咲，你知道吸血鬼都是永生的吗。」伏见冷不丁的开了口。美咲有些奇怪的转头看着他。「而且记忆力都超级好，从出生时候就开始记事，哪怕到了六百多岁还能历历在目。而且因为他们的时光太漫长了，漫长到乏味枯燥，所以里面也有不少吸血鬼经常回忆往事。」伏见对上那琥珀般闪亮剔透的眼睛，他伸出小指勾住美咲的，用缓慢、但坚定的语气对他说，「所以你放心吧。」

　　我一定不会忘记你。

　　这段话比告白还要让人脸红。再怎么脑袋不聪明的美咲也明白了伏见没说出来的话。他几乎是立刻有了想哭的冲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回拉住伏见的小指，哽咽的答应了一声。

　　美咲的世界被眼前的这个人一手掌握、一直以来空落落的心房只要是在这个人的身边似乎就能立刻被填满。只要是伏见猿比古说的话美咲就会百分之百的相信并且从不疑心，如果说命运是神明安排的话，美咲从未如此的感谢过他们。

　　伏见落落大方的承认了身份之后，迟来已久的炮轰般一连串的质问终于开始了。「猿比古你每天吃什么啊、我听别人说吸血鬼都是吃人的这是真的吗？吸血鬼只有你一个人吗？大家都是独来独往的吗你有没有朋友啊？还有你是巫师吗不然为什么你一站起来村里似乎就一下睡着了，啊！对了！在村里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让我晕过去啊！！！」

　　伏见被吵得掏了掏耳朵，这么大音量而且连续的质问就是他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他将不由得凑近自己的橘色脑袋推的远离一些，坐了起来一条一条的回答道。

　　「如你所见、基本是以动物鲜血为食、别的东西也能吃，只是吃了也不会有饱腹感顶多就是磨磨牙。

　　一般的吸血鬼都是吃人的——除了我。不过我以前也是吃人的。别用那眼神看着我我现在已经吃不下了，动物血又得十分大量的进食不然就吃不饱，都是你的错、臭小鬼。

　　吸血鬼人数不少，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种。不过大家一般都远离人群吧，也有跟人类混在一起的不过也极少。独来独往什么的跟性格有关吧，吸血鬼有为首领的撒旦大人，他门下又分别有七位王。王与撒旦大人彼此牵制又互相制衡。每个王都有自己的氏族。这个说起来的话就太啰嗦了不提了。

　　我从出生到现在只有一个朋友。准确的说是曾经有一个，后来他死了。

　　如果我不让你在村子里昏过去的话、凭你大嗓门的连续质问已经足以让被我催眠的村民醒来十几次了，你说我该不该把你带到这里来以防万一？」

　　从相识到现在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一大段话的美咲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张大着嘴巴愣愣的看着伏见，思维有些跟不上的把伏见刚刚的话又缓慢处理了一番。虽然想问的还是有一堆问题，美咲艰难的从里面斟酌着哪一个最想知道答案。

　　「吸血鬼不应该都是永生的吗。你的那个……唯一的朋友，他是怎么死掉的？」美咲小心的用词，生怕戳了伏见痛处。

　　美咲提了一个他最不该问的问题，伏见可以对任何人摆脸色，却唯独无法对他做出一丁点严厉的表情。他用突然柔和下来的表情抚摸上美咲的脸颊。所触之处的高温似乎要伏见的指尖都燃烧起来。「在一次氏族大战中，他用自己的身体替我挡了被下了咒的子弹，然后那个笨蛋就死掉了。在我的怀里。」伏见尽量像讲述他人事一般轻松的一笔带过。

　　美咲的脸和一百多岁时候的八田美咲的脸重合在了一起，他们两个人都望着伏见，瞳孔中映着他的身影。这是多少次出现在梦中的景象。以前一直被以为是理所当然的景色直到再也不能看到的时候才能体会到它的难能可贵。伏见无法忘记八田在他怀里渐渐冰冷下去的体温与僵硬的躯体，他近乎破音的嘶吼无法再传达进八田的耳朵里，伏见在那天流尽了一生的眼泪。

　　想起那天情景的伏见可能脸色很不好，美咲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将伏见的脑袋紧紧的摁在自己的胸前，「如果猿比古不嫌弃的话……我愿意成为猿比古的朋友。」

　　「嗯。」伏见拥住美咲细窄的腰肢，将两人的身形更加贴近一些。

　　「虽然我打架只有蛮力、遇到人高马大的对手也会有点打怵，可是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想要保护猿比古。」

　　怀里的人丝毫没有自知的继续说着。他想要给伏见一切自己给的起的，美咲无比的确信假如伏见能喝人血，并且说想喝他的血的时候、美咲也会毫不犹豫的伸出脖子。

　　已经足够了。伏见闭上了眼睛，他想要更多的感受来自美咲的温暖。你给我的已经足够了，这次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