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星夜焕》京京鹿鹿子

2、开远门有怪鸟（二）

　　开远门在居德坊以北，是长安城几个主要城门之一。
　　可是和位于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明德门不同，多数去往西边的百姓首选是金光门，这里自然相对寥落。
　　两人此刻已至开远门之下，时间已近酉时。
　　平日里，上官庭芝少有至此处，即便是来，也是驾马或是乘车，如今自居德坊一路走来，路程也不短，倒是觉得有些累乏。
　　况且……既然相隔那么远，要多吵闹的鸟鸣可以传至李淳风宅邸?
　　但只见身边一袭白衣的男子，含笑盈盈地抬头看着城门之上。
　　上官庭芝也抬头看去，明德门整体是黑砖建成，城墙之上还有三层建筑，但除了飞檐上雕刻的十只脊兽，倒是不见什么飞鸟鸣禽。
　　忽然，有风吹过。
　　是春日里自东吹向西边的风，和煦而温婉。带着些许夏日的炎热，平添了一份慵懒。
　　那一袭白色绣流云纹银丝的圆领袍在风中飘飘然恍然仙人一般。
　　“看来还不能等到入夜了。”
　　李淳风开口。
　　“有出殡的队伍要来了。”
　　自顾自说的，是没前没后的话。
　　上官庭芝四处打量，也不见有什么人来往，出殡的队伍更是不得见。
　　于是他只得讪讪然应道：“总之……禁夜开始前能回去也好。若是回不去，难免还有一番交涉。”
　　李淳风偏过头盯着他，上下打量着这位官从六品的兰台郎，忽地眯起了眼睛，笑吟吟地说着：“兰台郎，你看看那城门上的脊兽，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上官庭芝正被盯得满身不自在，生怕又被看出什么心思，倒听得他这么一问，反而放宽了心，抬眼看去。
　　城门之上依次立着：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狎鱼、獬豸 、斗牛……
　　少了一样……
　　行什。
　　那是一种手持金刚杵，背生双翼的猴子。
　　“少了行什。”
　　“正是。”
　　“那行什去哪儿了?”
　　“在城门上。”
　　“可城门上……没有行什啊。”
　　“那是屋脊上没有，城门之上是有的。”
　　“这话说的……难不成这好好的泥塑脊兽还能自己从屋脊上飞下来，跑到城门之上去?”
　　上官庭芝打趣一般苦笑起来。
　　李淳风却没有笑，认真地回答：“真是如此。”
　　说着迈开步子，走向城门。
　　上官庭芝一怔，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毕竟此事前无头，后似乎也无尾，城门也有那么高，自己方才又行了几里路……
　　但闻前方人忽而高呼道：“兰台郎，兰台郎，人倦春深白日长，彳亍懒将高台上……”
　　竟是编起了什么歪诗。
　　上官庭芝心里却生怕被什么人听了，做些奇奇怪怪的文章，只好急步跟去。
　　城门之上，有风。
　　风向很乱，似乎四面八方都是风。
　　上官庭芝一路赶来，一直觉得李淳风在自己前面。但是无论自己怎么卖力地爬楼梯，也没赶上前人。使得他一路小跑着登上了城门，此刻气喘吁吁。
　　奇怪的是，城门之上虽说有人，却不是李淳风，是很多人。
　　这些人是士兵。他们有的穿着明光铠，有的手持角弓，有的拿着火把。
　　火把?
　　上官庭芝这才反应过来……天色已然是深夜。
　　天空中飘着雨，雨滴被回旋的风吹得四处飞散。有的打在上官庭芝脸上，冷冰冰的。
　　四下很嘈杂，很远的地方，似乎有马蹄声，有金属碰撞的声音，有喊声，有哭声。
　　忽然，一个士兵急匆匆地从上官庭芝身边跑过去，直勾勾跪在城门正中一人面前。
　　那人应该是为首的统领。
　　“是秦王！秦王反了！在玄……玄……玄武门！”
　　那名士兵说话已不利索。
　　四下执勤的士兵也躁动起来，传出听不清的低声细语之声。
　　上官庭芝看着为首的将领，他明明隔的很近，那头盔之下的脸却看不清。
　　那将领俯身用手搭在跪地的士兵肩上，开口说：“蛮子，他们有多少人?”
　　“这……我也不清楚……很多人……保不住的保不住的，我们去投降吧！玄武门在北边，离这边还远，他们应当不会打过来，秦王也是明事理之人，我们要投降，他一定也不会……”
　　“住嘴。”那将领忽然呵斥道，“太子就是太子，秦王只是秦王。王位是太子的，不是秦王的。”
　　“王四哥，你想想啊，我们就这十余人，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也不能阻止……不能阻止……”
　　跪地的士兵很慌张，一个劲儿摇头，脸上都是水珠子。
　　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不能阻止什么?”那将领一把把跪地的士兵提起来，“不能阻止朝代更迭?”
　　那士兵眼中满是惊恐。
　　“蛮子，你记得前些日我教你读书，你才学会的一个词，叫螳臂当车么。”
　　那士兵直愣愣地点头。
　　“你那时说，螳臂当车可真是好笑。今天，四哥我也要做这好笑之事了。”
　　将领脸上是自嘲的神情。
　　雨水凄厉地打在盔甲之上，像一滴滴滴落的泪。
　　“王四哥！你何苦……秦王本来也是天命使然，众望所归，他此次必然会坐拥天下！我们能做什么啊！”
　　“天命?呵，天命?和这些没有关系。”
　　那将领推开面前的士兵，怒斥道：“谁得了江山谁才是天命。”
　　随即，他握起拳头，振臂高呼：“愿降之人可于此处，愿与我一战之人可随我去向玄武门！”
　　说完，那将领抄起一柄闪着寒光长枪，向城门下奔袭而去。
　　四周有的士兵冷眼旁观，有的士兵也拿起了武器，跟随那将领，向玄武门的方向去了。
　　那报信的士兵在原地，压抑的哭声忽然爆发出来，变成凄厉的嚎叫，和风声，雨声，马蹄声，兵器碰撞之声交叠在一起，像一首悲怆的挽歌。
　　上官庭芝看得出神，任雨水打湿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忽然，有个轻飘飘的，满含着得意笑意的声音传来。
　　“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