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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直面苦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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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药在我手里。”裴庭玉平静地看着他,悠悠道:“宋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毒。”
“所以啊,哪怕是我不在了,你也休想撼动谢翌的江山。”
云舒松开他,几乎要把衣袖攥烂。他站起来,声音微微发颤:“我会告诉皇上。”
“无所谓,你便是杀了我,也得不到解药。”裴庭玉大笑,狂妄道,“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等谢翌退位,将皇位让给谢遇的那一天,解药会送到谢翌手上。”
云舒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屡屡摆在裴庭玉手上。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有多深的城府、多歹毒的心思。
“谢翌是明君。我发誓不会让遇儿篡位,你满意了?”
裴庭玉从来都只将事情把握在自己手里,他摇摇头,转身慢慢欲走:“我只是把事情告诉你,之后的事情,你自行定夺。”
他轻飘飘地来,又轻飘飘地走,三言两语便乱了云舒的阵脚。即便是处于弱势,也绝不能小觑。这便是裴庭玉。
他慢慢走着,看着高耸的宫殿,看屋檐上的瓦片,又看青砖红墙。
皇宫还是太大了,也太冷清。
另一边,谢翌在去议事厅的路上就听人回报了“温尹”的事。
他亦于殿墙外驻足。
什么挡灾人、试药人。谢翌攥紧拳头,恨不得给眼前的红柱子一拳泄愤。既不打算善待,凭什么、凭什么将人生下来?
天道不公!世间所有苦难单单汇聚于一人之身,你叫此人如何爱天下、爱众生?
“皇上?”
身边的侍者见他脸色大变,忙上来招呼。
“无事,传话让李尚书留下来用个午膳,再等等朕。”谢翌拂袖而去,留侍者与亲信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早春寒气重,沿途望不到一点生机。早上下过一阵雨,路上还是湿漉漉的,冷气直往人骨子里冒。
谢翌无暇感受这许多,他疾步向北边的长宁殿走。
他想要见裴庭玉,立刻。
裴庭玉走着走着觉得有些冷了,但他懒得走太快。风月将外衣脱给他披着,他还是觉得冷。
寒意是自内而外的。见月也察觉到了。
谢翌会知道他的恶毒,宋延也会知道。裴庭玉在想。
谢翌会皱着眉好言相劝,宋延会骂他,甚至会动手。他们都是深明大义之人,活在光明里。
倒不是怕事情败露。裴庭玉惨淡地笑着,他怕他再没有机会当一次好人了,在他的挚爱,和挚友眼里。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二在意的人啊。
寒意彻骨,见月也被冻住了似的,不知该怎样安慰这个濒临崩溃的年轻人。
见月说不出话。裴庭玉是恶人吗?他是。他手上沾有无数鲜血,无辜的、该死的。他撒过无数次谎言,面不改色,也不怕天打雷劈。
实在是太冷了。裴庭玉走不动了,他缓缓蹲下,按住抽痛的心脉。
“公子!公子旧疾复发了?”风月半跪下去扶他,“属下背您回去。”
触碰到正常人的体温,裴庭玉回了神,他摆摆手说:“没事,我缓一缓。”
“庭玉!”遥遥见了缩成一团的裴庭玉,谢翌心中一痛,加快步伐跑了过来,“裴庭玉。”
他从未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裴庭玉茫然抬头,视线中就只有谢翌奔赴过来的身影。
他不愿示弱,强撑着站起来。
那身影越来越近,谢翌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裴庭玉正要发问,猛然跌进一个火热的怀抱里。
这是一个可以驱散他骨子里所有寒气的怀抱。
这是他期盼许久,幻想许久的怀抱。
在谢翌看不到的地方,裴庭玉的泪水终于流淌下来。
见月悲伤得不能自已,忙腾出地方,让他俩好好相拥。
披在肩上的衣服掉了,风月也退避而去。
良久。似乎久到枝头枯木开出新芽,裴庭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若无其事地笑道:“陛下怎么过来了?不是去昌衡殿了吗。”
“没事。只是想抱抱你。”
裴庭玉卸了力道,倚靠在他怀中。他的胸膛依旧火热,一如那日飞雪中、死人堆里,谢翌压在他身上,替他挡身后的剑。
这个怀抱,他苦苦等待了十年不止。
“我抱你回去。”
“不用,我能走。”先前的冰冷窒息感全然消散,裴庭玉挺直身,从他怀抱里退出来,“送我一程吧,谢怀微。”
“全天下都在骂我,我知道。来日,史书上,我会背负千古骂名。”
谢翌走在他旁边,却已永远走不进他内心冰封的角落。
“不会的,朕不会让他们这么写。”
“无所谓,你听我说完。”裴庭玉笑得轻松了一些,“我在意的是,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个什么人。”
“先生高风亮节、宁静致远。”谢翌言辞笃定,目光坚定,“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苦,坚韧不拔,冰雪聪明,苦心孤诣,助我成就一番大业。”
眼见着到了鸣玉殿,裴庭玉也听完了他的评价,笑说:“我不是什么好人。”
“从来都不是。”
裴庭玉垂下手,抬起头,步入殿内,也是步入阴影中。再不回头。
谢翌目送着他,直到裴庭玉进了里屋,风月带上门。
他的背影仍是单薄的、孤寂的,肩膀上却像是撑起了万钧之重。
温尹不该承受那些,他裴庭玉也不该承受。
“陛下,昌衡殿午膳备好了,要呈上来吗?”
内侍又过来传话了,谢翌的视线终于从紧闭的大门收回来:“知道了,朕这便回去了。”
久立门外的还有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见月。
他不太清楚谢翌心中什么滋味,见到这样的裴庭玉,他终是下定了决心——
我要做一件事情。见月想。
这件事不能让天界知道、也不能让玉涣知道。
正在心里盘算着,一偏头,居然看见了玉涣。
……玉涣什么时候来的?太专注裴庭玉的事情,他居然一点没察觉。
见月干笑着打招呼:“玉涣,哈,你什么时候来的?”
见月这种心虚的表情,早些时候,玉涣没少见过。
“刚到。我正好在凡间,感觉到……你好像很难过,就过来看看。”玉涣没有问他做了什么,只说,“怎么了?”
“我没事。”他不追问,见月的神色恢复正常,说,“在为裴庭玉难过。”
玉涣立刻明白了什么,忽然走近,对上他稍显慌乱的眸子,说:“月月,你不要做违反天条的事情。”
“不要试图改变他的人生。”
果然被察觉了,玉涣这么聪明,他什么都知道。见月低下头,不说话。
“裴庭玉的命运不止关乎他一人,他的命运改变,由此牵连的其他人又怎么办呢?”玉涣放软了语气,不像昔日那般毫无感情地质问。
见月也成长了,他不会做出这种毁乱他人命运、有失公允的事情。
“我知道。”见月闷闷道,“只是觉得,他这一生,直至结局,都太凄惨了。”
爱神见月在位时,经常下凡给人牵红线、促成段段姻缘,造就不少佳话。而凡情对他来讲,还是太沉重,也太复杂了。
凡人有生老病死、七情六欲,有诸多条框束缚,苦得望不到半点生机。
见月走到里屋的窗外,听见裴庭玉在跟风月布置些什么,他心乱如麻,没有细听。
“我最初下凡历练之时,见过凡间诸多苦难。”玉涣跟随他而来,“那时我也不懂,我问师父,这是为何?”
“师父说,世上的每个人,都可以选择逃避痛苦,最多不过是不负责任地去死,横竖都会化作一抔黄土。”玉涣与他并肩而站,看的却是远处的云山,“师父还说,你不做的事情会有别人来做,你吃不下的苦,也会有别人来吃。”
“这是人的选择。选择直面苦难的人,又怎么会害怕苦难呢。”
是啊,裴庭玉行至此处,从未后悔。路是他自己走出来的,结局也是他自己选的,人活一世,还有比这更畅快的事情吗?
“谢谢你安慰我,玉涣。”道理见月懂了,可是裴庭玉身上蚀骨的寒意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他见过的人个个百折不挠,似这群山绵延而去,或隐于云雾,或暗淡于天光。
日月变迁,而山不移、心不动。
但见月不是。他绵如细雨,又润如春光,多情、也慈悲。
“我知道的。不会乱来。”见月又重复一遍,换了一个同样沉重的话题,问,“天界情况怎样?”
见月灵魂之身,头发是散在后头,露出干净的眉眼,看不出来气色好坏,只见他皱着眉,愁眉苦脸的。从前他总挂着明媚的笑,懂事体贴,带着七八分的风流,基本上在哪个场合都能瞧见他的身影。
“淮声去魔域已经有了消息,青蘅仍在梦中,虽不得天时渡厄,子谧尚可支撑。”玉涣一件一件地数着,“凛冬待在摘星殿暂且没有异常,惊鹊抽出些时间还能下凡处理事务。”
原以为他又要忘了说自己的情况,见月正要问。
玉涣侧过身,占据了他所有的视野,说:“而我,就在你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