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明月又有几回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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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城里来了四个僧人，僧人是男子，男子是何样，我生长这西梁女国，十几年来，我从未见过男子。
我站在城墙上，往下望，外面乌压压一片，尽是城中女子拥在大街上。
人群中四人一马，马背上的男子披着红色披风，那应是书上说的袈裟罢；他头戴的金顶帽十分得耀眼，应是毗卢帽罢，与书中相似，又不尽相同，这男子头戴的更加美丽。想来他应是不同的僧人罢。不过我看不清他的脸，不知他生得什么模样。他身后三人，身量与体量不尽怪异，可惜我也无法望见他三人的容貌，不过那些女子见到那三人都吓得躲开，想来他三人长相应是极怪异才是。
国中来了贵客，太师便安排了歌舞，请了一位琵琶奏得极好的女子，我极喜欢她奏的曲子，正欲使她复奏一曲，高僧便到了，只好作罢。
我接见了高僧，他只一人上殿，却从容然令我心生好感。他向我行礼，抬头时，我看清了他的脸，齿白如银砌，唇红口四方。顶平额阔天仓满，目秀眉清地阁长。两耳有轮真杰士，一身不俗是才郎。好个妙龄聪俊风流子，堪配西梁窈窕娘。
望着他，我一时竟挪不开眼，就连他的一句：“唐三藏参见陛下。”我竟是一字也未听见。太师忙提醒我，我才堪堪回过神来，恍然一笑：“快请高僧上座。”
可那高僧却满心尽是取经，将通关文牒双手奉上：“请陛下在此文牒之上加盖宝印，贫僧也好和三个徒儿去西天取经。”
国师将通关文牒呈了来，我铺开文牒：“大唐高僧原来姓陈？”
他端坐在大殿的左侧，不卑不亢地答道：“贫僧俗家姓陈，法名三藏，因唐王恩认为御弟，赐我唐姓。”
他的身份竟是如此尊贵，我诚心想让他留下，便道：“御弟旅途辛劳，先与高徒到馆驿歇息，这关文，我自会派人送去。”
我并未打算盖这关文，便将其递给了国师。想来国师是懂我的心思的。
御弟回了，我铺开纸，描摹他的模样，形态已是分毫不差，我却如何都不满意，那神色始终缺了什么。缺了什么呢？
太师打断了我，我忙将画盖住。不知她是否看出什么，我应是表现得足够端庄了罢。她献上一个莲花荷包，说那是我西梁女国护身之宝，让我佩戴身上。我也不再隐瞒，坦言道：“近日我西梁国中有件喜事。”
太师见我神情扭捏，也乐得配合，便俯身来问：“陛下，不知是什么喜事？”
我屏退了旁的宫女，方才转过身道：“想我西梁女国，从未有过男子。今日有幸，天赐唐王御弟下降，我想，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太师神情透露喜色，忙道：“陛下是想？”
我背过身去，不愿看太师，此般事从未有过，我也难以言说，斟酌一番道：“愿以一国之富，招他为王，我为王后。”
“果真是大喜事！”太师喜出望外，她几步上前：“陛下若是与他结为夫妇，日后生子生孙，永传帝业。”
太师的话说得那样直白，我听了害臊，嗔了一声，用衣袖半掩了面，别过头去羞于看她。
她却是不嫌害臊，忙道：“陛下，臣这就去馆驿，为陛下说亲。”
可我等来的却是那人与徒弟误饮子母河中水，要生娃娃了，虽觉可笑，我却也甚觉忧，得知他徒弟已去解阳山取了落胎水，现已解了胎气，我倒是将心落在了肚子里。可未能等到那人的答复，我不甘心，便吩咐太师：“明日清晨，请他们师徒移居到御花园中，好让他们将养身体。”
说是将养身体，我心中的那些算盘却早为太师知晓，她竟大笑着离去。
翌日清晨，我到御花园亭中候着，终于等来了那抹红色的身影。他仍着僧衣，好生无趣，可我也不恼，偏生喜欢得紧。
本想与他并肩赏览这御花园，他却十分拘谨，始终后我半步，我只得时时回头与他交谈，可他始终是无趣的，整个人平淡得紧，倒真像那书上的神仙了。
方至拱桥上，我便瞧见了湖上的一双鸳鸯，心下一动，便指与他瞧。他抬了抬眼，我扭头看他，他却别开头，垂下了眼，分明是装作糊涂。我心里有些恼，却不发作。
转念一想，我莞尔一笑，带他往前走，只再与他交谈时，他却官腔得紧，我自是不喜他的答复，便再试一试他。
“为何这世间，还有像我们这样的孤男寡女，不能成双成对。”我开了口，眼神始终在他面上停留，他双耳似是滴血，如此男儿应有许多少女爱慕罢，若是不留于此处，下一处，他会留下吗？
他踌躇了一下，便转过身来行礼道：“陛下，贫僧许身佛门，正是为了解救芸芸众生，使世上不再有杀伐纷争，是人间不再有怨女旷夫。”
他这一席话我思考良久，直到他回了，我尚不能回神。他有如此抱负，我若将他困在此处，尚可？可我仍想与他的抱负争一争。太师素来了解我，便替我去了他下榻的驿馆求亲。
兴许我未曾等待几时，可却觉几日般漫长。最终等来了太师的喜讯，御弟的大师弟已应允，愿意让御弟留下与我成亲，他二徒弟还吵嚷着要喝喜酒。我正奇怪为何尽是他徒弟的意思，太师方才告诉我，他还有些推脱之辞。
我蹙了蹙眉，便让太师将他的徒弟都请去光禄寺吃喝，将他请来假意欣赏国宝。
太师去了，御弟疑惑地跟着太师到了我的寝宫。太师见事成赶忙离去，只留下御弟一人不知所措。
他忙行礼道：“陛下，太师领贫僧夜赏国宝，不知为何闯到陛下寝宫。”
见他要离去，我忙唤住他：“御弟哥哥，那就请观赏国宝吧。”
宫女将床帘拉开，他慌乱的神情落入我眼中。他忙低下头别开眼，又似乎不敢相信般，抬眼与我对视一眼，又忙垂下眼。
我忙扶他坐在宫凳上，理理自己的头发，他却始终不敢看我，直到我背过身去剪烛，才感到他的目光。我回头望他，他却惊慌失措，别开了眼。
我方才醒悟，那画中的他为何神情不尽如意，原是那美目少了情思。双目无情的他若谪仙，再美终是少了人情味，拥有人情味的他更加夺目。
他口中嗫嚅着，重复念着“阿弥陀佛”以平定心神。
我拿了烛台，掩着烛火向他走去：“哥哥你看，这烛光也知人情，预兆今日之喜呢。”
他却装作不懂，强装镇定道：“不知陛下，喜从何来？”
我放下烛台，望着他：“我身为女王，饱享荣华富贵，可是，却从未享受人间欢乐。今日哥哥到此，真乃天赐良缘，来日哥哥登上宝座，我为王后，从此双宿双飞，这不是万千之喜吗？”
纵是这话如此露骨，可他始终低头垂眼，神情晦暗。他斟酌良久，道：“佛心四大皆空，贫僧尘念已绝，无缘消受人间富贵。”
说罢，他闭上眼，嗫嚅一句“阿弥陀佛”。
我只觉可笑：“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要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
他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却仍紧闭双眼不愿看我。
我继续道：“不敢睁眼看我，还说什么四大皆空？”
他睁开眼，缓缓抬起头。望着他，我能看见他目中，分明有“情”。
我一笑，他却别开头，又嗫嚅一句“阿弥陀佛”，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我继续道：“哥哥，别闭上，睁开眼睛吧。”
他侧过身，我却踱步到他面前，继续道：“你就睁开眼吧。”
他却起身向后退去，不敢与我相近，背对我道：“我就是睁眼看你，又能怎样？”
我捏住他袈裟一角，他用力挣开，却跌落至榻上。我忙过去扶住他的肩，顺势靠在他怀里。他却挣脱我，跌下了榻。
我扶住他的手臂，柔声道：“哥哥，你就答应了我吧。”
我方才扶上他的肩，他却恍然间消失不见，我惊慌失措，大声呼喊他，却未得回应。
后来得知是那假扮琵琶女的蝎子精将他掳走，被他的大徒弟救了回来。幸好他没事，就算他不与我结缘，我仍是希冀他好的。
他去意坚决，我只好在他的通关文书上盖了印。
我装扮上最华丽的衣裳与头冠，只为送他离去。
到了城门口，他对我行礼：“陛下请留步。”
我双目酸胀，却仍未发作。将文书交与他时，我是不舍的，但愿他亦然。人间事常难遂人愿，且看明月又有几回圆。
他向我道谢，我唤住他，他回头望我一眼，却未作停留，出了城门。
自此，他仍是那位丰姿俊朗、礼数周全的圣僧，而我也仍是这西梁女国的国王。
我与他，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明月又有几回圆
